29、第十一章 ...
-
未央宫。
陈阿娇在阿楚出宫以后，自己湖边的乌篷船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待到睁开眼，已然是日头西斜，一片片落日余晖洒在湖面、洒在船头，晚霞伴着红彤彤的落日，景色甚美。
陈阿娇缓了片刻，心道，待日头彻底落下，才到勤明殿下雪的时辰，陈阿娇想等下了学的时辰在回太后外祖母那里。
她提裙上了岸，在四通八达的宫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除去三三两两的宫婢偶而穿梭在宫道上，整个未央宫宫殿和宫道上都显得无比静谧，她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栗夫人漪澜宫附近，只见漪澜宫门口处停着御辇，御辇两旁是恭敬的内侍和宫婢在静静地等待。
皇帝舅舅去探望栗娘娘了？
想到曾经在梁国的时候舅母就曾经与她说过，以后要未央宫各处走走看看，甚至那关押废妃、寂寞寥落、鲜有人去的、未央宫最北的宫殿——北宫，也要走一走看一看，起初她不知何意，回了长安以后，是以也没有各处转过、看过。
陈阿娇想过这个问题，曾经几经辗转难眠，想到，也许是舅母让她看看未央宫妃嫔们各色人生亦或是结局，或盛宠、衰败、或寂寥、或度日如年。
陈阿娇知道，入了皇家的女子，无外乎这些下场，只是何必要亲眼去瞧去看呢，看了又能如何呢？
如今居然走到了漪澜宫，她垂着眸子思索了一会后，心道，废太子殁了，废太子生母栗夫人也肯定知晓了，想必皇帝舅舅此番来定是安慰栗娘娘的。
陈阿娇朝着漪澜宫走去，皇帝的侍从见她来来，规矩的行了个礼：“陈翁主安。”
陈阿娇点了点头，抬脚迈进了漪澜宫，漪澜宫的内外竟然没有内侍和宫婢值守，是以陈阿娇进来，也没人通报。
漪澜宫种了许多郁郁葱葱的竹子，穿过一小片竹林，只见皇帝舅舅与栗夫人在漪澜殿门口相对而立，只是相对而立的二人仿佛神色不郁。
陈阿娇停住脚步，隐在竹林的矮亭一旁。
只看栗夫人凄然一笑，满脸泪痕：“陛下！陛下为何这般对臣妾！”
栗夫人的长子刘荣从太子之尊被废为临江王，这事栗夫人心中自然是怪皇帝的，但是总觉得，二十几年情份，总归有一日皇帝能想起与她的种种，也能想二人的儿子刘荣，栗夫人心中就涌着一股气，谁说被废的不能复起？
栗夫人盼阿盼，盼着儿子复立，等阿等，等着儿子有朝一日归长安。
她总觉得皇帝不会那般无情，儿子刘荣被废后，她一直在漪澜宫做小伏低，甚至撤了许多伺候的内侍和宫婢，她盼着刘荣被诏回长安，盼着刘荣能复立，她的后半辈子就有了保障。
可是刘荣虽然回来了，可是却殁了，死得莫名其妙，她的皇后彻底梦泡汤了。
后来王皇后母子鸡犬升天，她也有些死心了，可是她要她的荣儿活着，最低底线，哪怕以后去儿子的藩地终老这个小小的期许，也泡汤了。
她往后要彻底寄人篱下，这未央宫，这巍巍大汉，这耀眼长安城，不会再有她寸许之地了，这样的变故叫她如何承受。
陈阿娇细细瞧去，只见栗夫人往日张扬的眉目此刻暗淡了许多，昔日的美人现在还风韵犹存，只是整个人的精神垮了，显得十分憔悴落寞。
栗夫人好似有些癫狂，她一把抓住皇帝的袖子：“你说，荣儿好好的怎么会暴毙？你这般狠心，诏他回长安就是要他死是不是？什么擅用祖宗祭庙之地，借口！都是你的借口！”
栗夫人言行无状：“谁能在宫闱之中翻云覆雨？ 是你啊！陛下，你杀了荣儿！是你杀死了他！”
栗夫人瞧着皇帝凝眉看着自己，皇帝眼神中好似有几分嫌弃厌恶，栗夫人又道：“是王皇后那贱人下的毒手对不对？还有馆陶长公主？对，还有馆陶长公主，她与王皇后都盼着我儿死是不是，她们好安心踏实的做儿女亲家，还有太后，太后她老人家也丝毫不疼荣儿了，太后也看着他死是不是！”
“放肆！”皇帝喝止栗夫人不让她在继续胡言下去，又道：“栗妃，荣儿的死因朕已查明，他是自戕。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是朕的血脉！你怎可肆意胡言诽谤！”
陈阿娇在角落静静地听着，一脸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见皇帝舅舅的妃嫔这般忤逆皇帝。
她紧张的看着远处，心道栗娘娘您可不能与皇帝舅舅这般针尖对麦芒啊！若再有大逆不道的妄言出来，岂止是藐视君威......
天下至大，皇权最大，皇帝是天下之主，对也是对，不对也是对。
就在陈阿娇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一幕的时候，只听栗夫人厉声道：“臣妾这些年心中委屈，愤恨！”
而皇帝只是静静地看着栗夫人，面上毫无波澜，口中道：“爱妃的痛，朕知晓。”
一句爱妃，只见栗夫人泪如雨下，哽咽道：“陛下，你好狠的心！当年一旨诏书昭告天下废我儿刘荣，如今陛下轻飘飘一句荣儿殁了，臣妾不信！臣妾请问陛下，荣儿他哪里不配做太子，陛下当年为何要废他？臣妾的荣儿哪里不如刘彻，臣妾的荣儿怎么就配不得这大汉江山？”
皇帝负手而立，只道：“爱妃节哀。”
栗夫人冷哼一声：“节哀？陛下的儿子十几个，死一个还有许多，可是臣妾就三个儿子，早年老三为临江王，他命短，染了痨病死在了临江藩地上，如今我的大儿子荣儿被你封了临江王，如今诏回长安也死了，只有老二河间王还在遥远的藩地，几年也见不到一面。”
栗夫人越说越委屈，泪如雨下，忽而又喝道：“陛下如今为何来臣妾这里？陛下前些年废了荣儿，陛下从未踏足臣妾的漪澜殿，如今陛下来臣妾这里，就告诉臣妾一句荣儿殁了？臣妾不信，陛下为何不派去所有的御医去给荣儿诊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臣妾给陛下生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孩子，臣妾将他养成七尺男儿，陛下说他殁了？臣妾不信！”
栗夫人癫狂无状，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已经口不择言，大呼皇帝的名讳：“虎毒不食子，刘启，你还我孩儿，你把我的荣儿还给我！”
皇帝微微皱眉，苍健的声音响起：“眼下并非江山无主，你这是巴望刘荣死而复生，新帝继位，想他带领朝臣们再开创出一个盛世来吗！”
皇帝握住栗夫人双臂，一字一句道：“告诉你，刘荣死了，朕还有很多儿子，就说太子刘彻，他兢兢业业勤敏好学，将来就算是彻儿不成，朕的儿子长沙王、胶西王、中山王、广川王......贾夫人、程夫人、小王夫人、唐姬，她们生的儿子未必不如你的儿子！”
皇帝目光凛冽看着栗夫人，语气也是逐渐冰冷：“朕的皇子的确很多，朕瞧着，爱妃还是不要操心朕的江山了！”
皇帝口中的爱妃，此刻对于栗夫人来说及其讽刺，若是当年一声爱妃，那是宠冠后宫，那是含着爱意的。
如今的一声声爱妃，竟是如此决绝。
他从来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栗夫人惊愕地望着皇帝，这还是在她面前温柔细语、呵护有加的的陛下？
果然，才几年啊！
已然……大势已去......
当年母凭子贵，自己接连为他诞育了三个儿子，
大儿刘荣是长子，自幼便被他被封太子。
次子刘德被封河间王。
三子刘阏被封临江王。
一时间宠冠未央，那是何等的风光！
栗夫人拂了拂鬓边的几缕发丝，只是往日的青丝早就生了些许白发，如今这般，再也回不去从前，与帝王的情爱、与帝王的生儿育女不过都是一场梦，情爱已逝，娇颜不在，如今此刻，栗夫人对皇帝也死了心，她以为的一场恩爱，几十年，其实不过是个笑话。
只是做天下做母亲的终究都是惦念孩子的，无论孩子多大，在母亲心中，终究是被惦念的那一个，这世界上唯有二儿子河间王刘德还在，这是她最后的牵挂了。
栗夫人再也不用等皇帝想起她了，再也不用盼皇帝能来看她重温旧时光了，也再不涌期待皇帝能对她回心转意了。
在这一刻，栗夫人心底终于放下了皇帝，不是爱，不是恨，而是从心底彻底的剔除了。
栗夫人口气仿佛无比的轻松，缓缓说道：“臣妾知陛下与臣妾恩爱已绝，只是德儿……终究是陛下与臣妾早年还算是恩爱时光所得，如今臣妾的大儿、三儿都不在了，陛下儿子很多，可是这世上臣妾只有德儿了，还望陛下善待德儿，他一个人在远在河间封地做藩王，也不知他近来如何，总之，还望陛下善待德儿以及德儿一脉。”
皇帝仿佛不愿看栗夫人，只抬眸望着远处，开口道：“河间百官拥戴德儿，德儿为一方藩王十分贤明，朕听闻德儿光是整理出来的前朝文献史集的竹简就堆了三个大殿，那些史集囊括了民生、粮草、趣闻、人文、伦理、易经、诗......他所做，亦是浇筑我大汉基业，更是功德无量，他所在河间一方，封地上的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说到这里，最后言道：“爱妃大可安心。”皇帝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栗夫人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大笑：“好！好！好！”
栗夫人大笑三声，连着说了三个好！良久，栗夫人又道：“我儿如此出息，也不枉我生他一场。”
栗夫人却笑着笑着，脸上却又湿了一片。
岁月也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浅浅的沟沟壑壑，她自己也不知是笑着哭，还是哭着笑，那苦涩的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了下来。
晚霞在天际成片成片的呈火红色，最后的余晖将皇帝的身影拉得很长，皇帝迈着步子越走越远，根本没有回头看她，栗夫人拂了拂自己的衣袖，隆重的、恭敬的、冲着远去的即将踏出漪澜宫的背影行了叩拜礼，高唱道：“臣妾恭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自此，二人心知肚明不会再见。
自此，二人也都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也的确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往日的岁月和时光，还有一切情爱都被被淹没在这巍峨的未央宫。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十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