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竹林青二 ...

  •   周朝大将季北冬,封冬慷将军,于二十二年前与西域七公主喜结连理,得以和亲,诞下一独子,名季筠,冠礼后取字“竹望”,望子能有竹子般坚韧的精神。季筠自幼生性顽皮,天资过人,就是可惜不爱用功。儒学课上耍小聪明,习武课上游手好闲,愣把季北冬气得牙痒痒。行冠礼后,季北冬三番五次打算把季竹望送去庾庄山给舟清影当弟子,可季竹望贯彻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死死地赖在“青山”上,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莫约四个月前,季北冬强行动粗将季竹望送上马车,他一路挣扎,又用了半个月偷偷溜回生安城,误打误撞成了客栈里的大厨。马车上只留下一张字条:

      叫娘别担心,很快就回来。会带补品孝敬,勿念。

      季北冬看见这玩意儿时,气得天灵盖都在冒烟。他偷偷托人去寻季竹望,特意叮嘱不要大张旗鼓,更不准透露、张贴任何信息,没想到季竹望不请自来。

      就在此时,夜已深,连蟋蟀都早已歇下,庭院内只有水流过竹筒的潺潺声。季竹望跪在祠堂前,季北冬则舞着棍棒破口大骂:

      “你个不孝子!敢回来了是吧?”

      说完又是一打,季竹望疼得揉腰,觉得自己膝盖骨要磨完。季夫人看下手那么重,拉住季北冬,缓声道:“好啦,别动肝火,孩子也不懂事,回来就好。要罚要打明日来,不要大晚上的伤身体。”

      “不懂事?”季北冬冷哼一声,颇有威严感,“多大了?还当不当少将军了!”

      季夫人将季北冬手上的棍棒悄悄夺走,白安生始终站在一旁,抱住双臂显得不自然。季夫人又道:“客人还在呢,别丢了脸面。”

      白安生思索来思索去,这里唯一能被说成“客人”的人也只有他了。他礼貌地朝季北冬等人拱手行礼:“大将军,将军夫人,抱歉以这种方式光临贵府,还望多多海涵。”

      “嗯,不错。”季北冬挠挠下巴,“不知阁下为何夜闯将军府,与犬子的关系是......?”

      季竹望跪在地上,侧耳倾听。白安生失陪笑道:“鄙人是一家客栈老板,莫约三、四个月前贵公子来鄙人的小店内打工,在下并不晓得令郎身份,有多疏待,见谅。至于为何夜闯将军府......”

      白安生拖长音,季竹望偏过头去,发现他也在看着他。一个激灵,季竹望大笑道:“其实就是因为我被阿爹派来的人跟踪了,以为是刺客,我想说逃命肯定得多带个人,不然多无聊啊。于是就把他顺手掳走了,不知不觉竟带回了将军府。”

      “你......”季北冬气得面颊通红,扬手又是要打,季竹望下意识闭眼,季夫人急忙拉住季北冬的手,摇头,神情里居然有恼怒。见状,堂堂大将军立马就怂了。季竹望偷偷睁眼,嘻嘻一笑:

      “阿娘最好了。”

      “你再贫!”季北冬气得跟黄花大姑娘一样,直跺脚。

      露色寒重,季夫人抓紧薄衣,朝白安生说:“实在是失礼了,不知小竹竟会做出这等事......敢问阁下如何称呼?改日我托人送重金到阁下店铺内,就全当是赔礼道歉了。”

      “在下白亥,字安生。夫人不必担心。”白安生笑一下,讨人欢喜,“事态并无大碍,反之,安生能因此欣赏到将军府内的夜景,更应感到庆幸。”

      季夫人腼腆一笑,虽上了年纪,心却十分年轻,一双眸晶莹通透。季北冬沉思一阵,正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又对季竹望骂:“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季竹望回过神,开始傻呵呵地笑,看上去是有些无赖:“抱歉啊,抱歉。”

      白安生默然点头,准备告辞,季夫人却劝他留宿:“让安生住一晚吧,无大碍的。”

      季北冬见季夫人十分喜欢白安生的模样,也开始劝,一挥手:“这里的房你随便挑,喜欢哪个挑哪个,要住几天是几天!”

      白安生似乎并未想到他们会如此热络,赶紧行礼:“一晚便足够了,谢过将军和夫人。”

      走的走,散的散,白安生则挑了间顺眼的客房,季北冬强让季竹望跪在外面整整一宿。风呼呼大作,白安生裹紧被子,他的睡眠质量差,又或者是认床,浅眠一会儿后又醒过来,耳边充斥着风声。他起身不打算睡了,打算出去透气,不知不觉中竟走到祠堂。他正纳闷自己为何会走到这儿时,抬头,只见季竹望坐在将军府的墙上赏月。

      该如何去描述?就像一生只能见到一次那样来得珍贵,在生生不息的时光中,春秋来回,翠叶归于风中,月沉沉地映照心窝。星辉齐聚,季竹望支着一条腿,看似随意,眉头却深深皱起,好似抚不平。那大周的少将军可谓是气宇轩昂、天生不凡,带点儿季北冬的硬朗,又带点儿季夫人的柔韧,一双深瞳染上墨色。

      四处是无声的蝉鸣,空壳悄悄松动、摇落。水竹筒还未停止敲响,白安生仰头望月,对上季竹望那双漆黑的眸,好似深不见底,又似清泉般澈净明通。他的嘴角始终带笑。

      倚竹避暑,望月怀远——铃铃水声同琴瑟和鸣般,悠悠漱月。白安生只敢匆匆看一眼,装作淡定,脑海中反是深深记下那个神情。

      强烈、炽热,混入露骨的温意,就像那泵发的鲜血令人直沸腾,再平静的水面都会惊现波澜。李叔说得不假,白安生想,或许他确实是在伪装,这个人一点也不傻。

      季竹望从墙上跳下,轻巧落地,走到白安生面前再对视。他岔开视线,立马意识到体型差距竟如此悬殊,便有些不服气,稍稍退后几步。季竹望再次主动拉他:

      “别走。”

      闻言,白安生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北国人,季竹子,被劫匪抢劫了?”

      季竹望挠脸,俨然一副傻憨憨的模样:“那不是事态要紧,不得已隐瞒嘛。”

      他不理他,半响,风云过,林间沙沙作响。季竹望凝眸,倚墙问道:“你是得罪了宫里什么人么?”

      白安生一顿:“你知道?”

      季竹望缓神,伸出手扶额:“我当然知道。那些刺客的刀面呈白金,只会出于皇城,是当年庆轩帝为了保护皇子而托匠人打造的一批禁军专佩,多余的材料全被销毁。我是将军之子,未来的少将军,知道这些不奇怪吧?”

      “不奇怪,倒是你来我铺内装穷鬼饿死鬼赖皮鬼才奇怪。”白安生懒懒地开口,没任何语调起伏,更显得无奈。

      季竹望居然笑了,白安生骂他句“不要脸”,他又开始傻呵呵地笑,指住将军府的大门:“我四个月前可是从那儿被赶出去,全府上下恨不得敲锣打鼓放炮庆祝一番,比过年还喜庆。我爹要把我卖去庾庄山,我也是半路逃跑连连赶了半个月。硬跟你说季北冬是我老子,你当时还会给我钱和工作吗?”

      白安生不说话,沉默一会儿,道:“不要说脏话。去庾庄山做甚?拜师学武?”

      对于“少将军季筠”的故事他也略有耳闻,早在先前也调查过,这时更像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季竹望又开始嬉皮笑脸,一副糊弄人的模样:“你猜啊?猜猜猜?”

      白安生实在是没耐心,不想逗小孩儿,只觉得他过于幼稚,心智尚未成熟,稍稍失望。他打算回房去,朝他叮咛:“既然是大少爷,就别去我那穷酸地儿蹭吃蹭喝了。”

      “是么,可我听说你是皇族中人呢,难道不也是大少爷?”

      此话一出,白安生顿下脚步,他反复确认自己所听到的话。季竹望依旧顽劣,露出那副笑脸,像是在逗他:“我在对面驿站听见的,觉得有些稀奇便记下了。”

      “哈哈。”白安生笑出声,“那二狗呢?他也知道?”

      “不知道,他们都瞎猜,但我觉得都不对。不是平民,更不是哪家官员的儿子,现如今宫里那么乱,那就是——”

      “是什么?”白安生打断他的话,对他这幅玩笑态度感到不爽,“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还请未来的少将军保重吧,这些事与你无关。”

      白安生转头就走,几乎是甩他脸色。季竹望挠头吸气,挽留道:“我能护你,只要你让我离开将军府。”

      白安生还是没停下脚步,看来筹码不够诱人,季竹望几个阔步追上他:“如果你真的是他,那我猜你背后肯定没有势力,等同于送死,出了这将军府便没人护着你了。被人追杀,又不会武功,你说——”

      “不会武功也可以保护自己。”白安生咬牙道。

      那刹那,季竹望差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白安生的神情冷漠,甚至是恼怒。季竹望不停跟他,他也没阻拦。直到房门口,他深呼气,平静道:

      “我的意思还是跟原来一样,请少将军保重吧。”

      哐啷一声,门被关上了。季竹望站在门前,借着月光能看见草木的阴影,几片云飘来,光退了出去,如此缓慢。随着阴影的来袭,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若有所思。

      皇城这么危险的炼狱,怎能单枪匹马呢。季竹望望天所想。

      翌日清晨,白安生早早告别将军府,季夫人嘱咐他可以常来,将军府并不排外。将军府在北巷,百花阁在南街,中心便是诺大的皇城。因为是白天,白安生只好绕远路从后门走,免得引人注目。他打算再去补个觉,隔壁却传来一阵动静,他用指尖推开门,屋内果真是季竹望。

      白安生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反倒是平静地接受现实。季竹望正吃馕,一旁还放袋酱香饼:“要吃吗?还热着。”

      白安生翻个大白眼,不打算理会他。季竹望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粘他,对他信誓旦旦地说:“我这次出来是阿娘同意的,就是不知道白老板欢不欢迎未来的少将军。”

      昨夜那么晚睡,今早这么早起,那岂不是求了一夜才松口?“这间客房是大厨的,少将军请移步楼下客栈,想必店小二会给少将军最满意的服务。”白安生语气拿捏到位,轻讽着说。

      “诶,巧了,我这少将军精通厨艺,恰巧可以当你们家的大厨。”

      白安生瞥他,果不其然是略带憔悴,心中泛起无数疙瘩:“那还真是多谢少将军屈膝光临本店了。”

      几日过去,季竹望在二楼嗑瓜子看姽婳子如何招揽客人,乐呵呵地又嗑一盘,看着看着时不时就独自吹起口哨、瞪大眼。自那日后,白安生再也没开过窗,只得开门通风。

      季竹望有日忽觉白安生似乎很讨厌他,靠近一点儿都嫌烦。刺客一波接着一波,这是生安城,他们平日也不敢大闹一场,但就怕他们的愈发大胆。白安生认为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有一日,他叫来了季竹望。

      “大丈夫一言九鼎,想必少将军的话还算作数。”

      “反悔了?”季竹望哈哈大笑,“你别看我傻,我可精得很,你一下子拒绝一下子答应肯定有诈。怕了不成?”

      “怕了,还真是怕了。”白安生卸去红妆,走到窗边稍稍挪开一角,看得见上面斑驳的痕迹,大大小小的箭孔,他说,“我这小破客栈还真遭不住,孽缘啊孽缘。”

      “一码归一码,你要我护你周全,那也得助我离开将军府。”

      “行,成交。”

      “这么爽快?”季竹望笑得更乐了,“那不如告诉我你的身份吧,卖关子可不好玩哦,小少爷。”

      白安生来回踱步,用指腹摩挲过窗台,捻去尘灰,转身漫不经心的落坐在红木椅上,抬眸看季竹望。似笑非笑地眯眼从而显得捉摸不透,一双浅瞳里尽是傲气,颇有君王世家的气质。

      季竹望幼时上过朝旁听,与他的模样如出一辙,神似八分,正有预感,白安生便开口了。

      “不是少爷,是太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