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供氧中》狐狸果子

48、第 48 章

　　兰樱一月一度的股东大会上，大家貌合神离地坐在一起互相忍耐着，就等着卢简英说一句散会。本来平静的甚至有些沉闷的会议室，被池瑶的突然闯入而打破。卢简英还没来得及叫人把池瑶赶出去，她手疾眼快地就拍了一张诊断报告单在卢简英面前，指着李拥白对满屋子人大喊：“你们都看看，都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人，这个人有抑郁症！还自杀过！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坐在兰樱的股东会上，你们都瞎了眼吗？！”
　　她这一声喊，堪比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会议室的人顿时炸了锅，嗡嗡嘤嘤的开始讨论起来，有还在怀疑的，也有深信不疑惊讶不已的，还有人当场喊着就让李拥白赶紧滚蛋的，场面混乱，连卢简英也压不住了。她看着那张陈旧的诊断单，上面确确实实写着李拥白的名字，下面那一串龙飞凤舞的“情感性精神障碍综合征”更是刺到了她的眼。她反应了片刻，见李拥白脸上也有点掩饰不住的慌乱，知道这次池瑶说的没错，抓起那张单子，对着李拥白喊了一句：“你出来！”就匆匆地走出了会议室。
　　池瑶在后面得意地对李拥白晃了晃脑袋：“精神病！原来你是个精神病！”
　　李拥白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加快，呼吸也乱了起来。他强忍着站起来，努力保持镇定，看了池瑶一眼，跟着卢简英走了出去。
　　进了总裁办公室，卢简英把那张诊断单往桌子上一扔，指着它问李拥白：“怎么回事？你还得过抑郁症？”
　　李拥白自己走过去拿起那张单子看了一眼。他第一次抑郁症是高中时，许未远死的时候又复发了一次，所以他不止去过一次医院。那张单子上的时间是五年前，是他最后一次复发的时间。他不知道池瑶是从哪搞到这玩意的，但他无可否认它的真实性，就算没有这张单子，医院里也有他的病例，想去求证简直不要太容易。
　　李拥白没说话，轻轻放下那张单子，心里更乱了。那次复发是他最痛苦的一段经历，他宛如行尸走肉一样度过了许未远离开后的几个月，不止一次的想到死，甚至在实施了一次，自杀未遂后，差点又在医院跳了楼，是他妈妈及时赶到发现了他，把他拉了回来，费劲心机把他带到国外，才勉强治好了他。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如今就被人赤裸裸地拉扯在聚光灯下，等着盼着让别人来嘲笑他。
　　卢简英见李拥白明显有点呼吸急促，状态恍惚，竟然开始害怕了，万一他现在还有点病根，这一下刺激再给他激出点毛病怎么办。她有点手足无措地凑过去看了看李拥白的脸色，倒也是真害怕他万一出点什么事，她就不好跟他爸爸交待了。
　　她推了推李拥白，口气缓和了不少：“阿姨没有怪你哈，只是你瞒着阿姨，这……这确实不太好……”
　　李拥白稳了一下心神，勉强回道：“我……我确实得过……不过已经好了。”
　　卢简英悬着的心收回去一半，但她既然知道了这个真相，再看李拥白的眼神，难免就多了些距离和嫌弃。她虽然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开明前卫，但其实还是改不了骨子里那种狭隘和保守，总觉得抑郁症就是精神不正常情绪不稳定，跟正常人就是不一样，哪怕李拥白说他已经治好了，她依然觉得他身上跟带着病毒似的。
　　她缩回手，装作一副关切的样子让李拥白先回去了。李拥白看她这意思，似乎依然不想放弃他。虽然他有这段病史，但卢简英更相信她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大不了就让他休息休假，想放他走，还是没门。
　　李拥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想到池瑶还在外面大放厥词，甚至可能还等着继续羞辱他，他就觉得恶心。那是他心底里最深的一道伤疤，如今就这么突然地被揭开示众，让他一时无法接受。他关了办公室的灯，营造自己已经不在了的假象，却依然没有勇气走出去。他只能等着时间，等到天黑了，唐储砚也落地了，才给他打了个电话，请他来公司接他。
　　唐储砚第一次接到他主动要求自己去接的电话，又听得他声音有点不对，下了飞机连报告都没来得及打，冲出机场开了车就往兰樱赶，一路上都跟他挂着电话通报自己的位置，等到他差不多要到了时候，李拥白这才挂断电话，逃离似的冲出办公室。
　　兰樱的办公地点就在酒店大楼的最高几层，下面依然连着酒店，员工上下班都有另外的电梯。想必这段时间，他的八卦早就在公司传开了，于是他没敢坐员工电梯，而是用了酒店的客梯，一路下到酒店大门，期望不要在那里看到任何人，放他平平安安的出去。
　　池瑶这个整个脑袋大概只有坏心眼是原装的人，早就发现李拥白即使关了灯，人也没走，还猜到他不可能坐员工电梯下楼，早就带着几个池家的人在酒店门口等着，终于看见李拥白下了楼，冲上去就把他堵住了。
　　她化着一副妖艳的大浓妆，五官棱角尖的都能戳死人，抱着胳膊步步紧逼地冲着李拥白道：“你还有脸在公司呆着？你是不是以为这次我妈还会保你？那你也得看看我们池家的人答不答应！”
　　“对！对！”
　　“就是，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进来呢！”
　　“这以后谁敢跟你呆在一个屋里啊，犯病了怎么办？”
　　她身后的一帮叔叔伯伯都跟着帮腔，把池瑶说得得意的不行，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算是给她好好的出了一口恶气。
　　李拥白看着她这幅样子，一阵恶心，完全不想跟她说话，更不想跟她讲什么道理，反正他们就是为了抓他把柄，把他逼走来的，说什么也没用。
　　李拥白什么都没反驳，只想绕开他们赶紧走，没想到池瑶不依不饶的又逼上来，骂的更难听了。
　　唐储砚在外面没看见李拥白，心急地停了车就想进去找他，走到门口，从玻璃门里看见里面，李拥白被池瑶带头的一群人堵着走不了，登时就炸了，冲进去夹在那波人和李拥白中间，把李拥白护在身后，指着池瑶的鼻子喊：“干吗呢！光天化日的，要打架吗！”
　　额……李拥白尴尬地想，现在是晚上啊……
　　池瑶正骂到兴头上，见唐储砚来了也不怕，反而更兴奋了，尖着嗓子叫到：“你知道你男朋友是个精神病吗？”她指着自己的脑袋，“他这里有问题！”
　　“你胡说什么！你给我闭嘴！”唐储砚立刻喊道，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她怎么知道李拥白得过抑郁症，还在这瞎嚷嚷，这他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瑶以为他是不相信，不知道，所以说她是在胡说，心里逆反劲上来，竟然上手一把抓住李拥白的手腕抬起来叫到：“你看啊！他还自杀过呢！”
　　卧槽，唐储砚都惊呆了，什么都不顾了，抬起胳膊一把就掀翻了池瑶的手：“你他吗再碰他一下试试！”
　　池瑶被他毫无控制的力气掀得往后趔趄了一下，穿着高跟鞋没站稳，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不敢相信唐储砚一个大男人竟然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你们这对狗男……男！”池瑶边叫，边迟疑了一下，虽然觉得这么说有点怪，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形容。
　　“你……”唐储砚还想回骂，被李拥白强行拉住了。“走吧，”他疲惫地说，“我不想听了。”
　　唐储砚狠狠瞪了池瑶一眼，气焰嚣张地拉着李拥白走出了大门，这回倒是谁也不敢拦他了。
　　两人回到车里，唐储砚还是气的肝疼：“她到底是怎么知道你的事的？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低估了她，怎么那么能找麻烦呢，妈的看来上次都是便宜她了……”
　　他叽哩哇啦说了半天，一转头看见李拥白闭着眼睛倚在椅背上，皱着眉头，似乎很累又很烦的样子，只好闭嘴不说了。
　　“回家，我们回家。”唐储砚说着就启动了车子，手刚一搭上方向盘，李拥白却拉了他胳膊一下：“去三芸大学吧……”
　　唐储砚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闭着眼睛一幅不想多说话的样子，什么也不敢问，老老实实地说了句：“行”，便顺着他的意去了三芸大学。
　　在校园外面停了车，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唐储砚知道李拥白现在心情很低落，便忍着一句话都没跟他说，由着他信马由缰地在校园里走着，自己在后面隔着两三步的地方慢慢跟。此时校园里差不多都放了寒假，没剩几个学生，看上去空空旷旷，感觉这校园就显得格外大了。唐储砚没怎么进过国内的大学，还觉得很新鲜，好奇地四处打量，走着走着，就跟着李拥白走到了学校的足球场。
　　球场外围的跑道上有三三两两夜跑和遛弯的人，场地中央也还有几个少年在踢球玩，但比平时自是少了很多热闹。李拥白轻车熟路地走到看台边，找到台阶走上去几阶，随便找了一阶坐下来，唐储砚跟着坐到他旁边，看看他的脸色，还是没敢说话。
　　回到学校里，李拥白的心情就平复了许多，好像这里是个巨大的温室，一进来，便能被温暖的安全感包裹住，外面的任何腥风血雨，都被阻隔在外，这里只有单纯，只有快乐，只有美好的陪伴。这里有他人生中最幸福最充实的三年。
　　他伸出一根手指给唐储砚指了跑道上的一个地方：“那里，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许未远的地方。”
　　唐储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开始讲他和许未远的往事，但他难得主动开了口，他也只能听下去。
　　“那是运动会的时候，我去跑步，肌肉拉伤了，疼得根本站不起来。是许未远突然冲出来，喊着，我是医生，把我抬起来，将我送到医院，帮我治好的。”
　　他说完，伸出胳膊把袖子一撸，露出手腕上那个伤疤。唐储砚不忍看，伸手覆到上面盖住：“你这是干吗啊……”
　　“你不是也好奇过吗？”李拥白看着他，“我确实是自杀过，还不是一回，是两回。我割腕被送到医院后，又在医院想跳楼，恰好那个时候我妈从国外回来了，是她把我劝了回来，不然，现在也没有我了。”
　　李拥白口气平静地好像在讲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死对他来说，太熟悉了，人们常说，除了死什么都不怕了，可他连死都不怕了，他真的不知道他还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唐储砚越听越沉重，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别说了，你没了，我怎么办呢？我找谁去啊？”
　　李拥白揽着唐储砚的胳膊，心里想起那些事，还是一痛一痛的。
　　“死真的太容易了，活着才难。你真的不知道，明天一睁开眼，会发生什么。我们每平安无事地过一天，都是一种恩赐，因为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来。”
　　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知道平淡无奇的日子有多宝贵。宁愿每一天都是在重复前一天，也不希望这样的日子，有一去不复返的那一天。人生，太无常了。
　　可是，还是不能轻易的放弃啊，不能放弃这个世界，不能放弃还爱你的人，这个世界，总有些东西，会叫你留恋。
　　“如果你还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活下去，那就为我而活吧，行吗？”唐储砚轻轻地说，“我会为了你好好活下去的，也请你为我而活吧。”
　　“别担心了，”李拥白终于笑了出来，“我早就不想死了。以前，我只要想起，我在这里至少还拥有过三年快乐的时光，我就觉得，我还能撑一撑。现在，我有了你，我就更不怕了。”
　　唐储砚原来还会在李拥白讲起许未远的时候酸一酸，现在，他一想到自己，如果李拥白真的不在了，他肯定也不想活了，他就再也不酸了。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那就在还能拥抱的时候，抱紧一点，再紧一点吧，每一天，都是一起度过的，独一无二的一天。
　　但愿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