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凉拌威士忌

2、暗弦

　　金銮殿内虽已列群臣，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宣，御北大将军燕北归觐见——”
　　燕北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迈步进殿。
　　“臣，燕北归，叩见皇上。”
　　年迈的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半晌才说道：“爱卿请起。”
　　“谢皇上。”
　　皇帝的面容有些看不太清楚，他缓缓敲着龙椅扶手，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气度和威严：“燕爱卿，此次你率军北疆，大获全胜，实是大功一件，当赏。”
　　燕北归抱拳，沉声说道：“谢皇上恩典，然，大丈夫生于世，守得一方平安便是分内之事，微臣幸不辱命。若皇上要赏，便赏我麾下的将士们，他们连年征战，许多兄弟裹尸战场才换回边疆安定，恳请皇上准许。”
　　朝廷内文武百官纷纷小声议论，大多是赞赏之意。
　　“哦？”皇帝的声音里了些许笑意，“居功至伟，却不为自己争利，而是先体谅下属，燕爱卿，朕果然没用错你。”
　　一鹤发老者迈步上前沉声道：“臣有话要讲。”
　　得到皇帝的默许，老者道：“这天下都知道燕将军武艺高强，骁勇善战，也都知道燕将军的北御军在数量和战力上亦是佼佼者，或许是燕大将军信任自己和部下的能力，几次未接京城传去的军令状，说什么'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老者冷哼一声又阴阳怪气地说：“许是大将军练兵有方，才如此自信吧。”
　　“是啊是啊，听说他那五万北御军，个个装备精良……”大殿内一片嘈杂。
　　这老东西看着已经被黄土埋到胸前了，却是实打实的当朝唯一一位平章军国重事——陈启亮，其位说起来甚至要在宰相之上，不过这官位说白了也就是个体现皇帝他老人家善待老臣的尊崇之名罢了，并无实权。五日一朝的，很少见他如此侃侃而谈。
　　燕北归头疼了，这老东西得是有多讨厌他。
　　懒得跟这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不死废话，燕大将军说完他该说的以后便老老实实跪着，一言不发。
　　陈启亮随六部一干老臣又开始哼哼唧唧，叨了半天前朝兴衰，拐着弯地表达了大通国力强盛，父母官应多关注民生，而非大兴兵戈，再不削减军费燕北归就要起兵造反之意，此外，还有意无意地提了一下先帝驾崩一事。
　　燕北归心中咯噔一下，当今圣上并非先帝钦定的储君，当时他还是当时军功赫赫的晋王，带兵一举歼灭国力日渐衰弱的南唐，夺回燕云十六州。先帝还未来得及给他表功就先一步西去了，晋王联合一干军中部下，买通京城守将，在朱雀门发动兵变，杀了当时的太子和三皇子汴王，至此新帝赵建安黄袍加身。
　　赵建安一登基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先是率亲兵镇压了东南三州的叛军，下令全面整顿各州府人口，编户齐民，肃清了那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制定了新的耕地政策，将因北方连年战乱而荒芜的土地悉数分给农民，耕者有其田，大通王朝在赵建安的手里以不可阻挡之势，扶摇而上。
　　短短十年，神州大地便已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至于皇帝是如何上位的，老百姓半点都不关心，有地种，有饭吃，就够了。
　　民间颂扬的都是李建安的丰功伟绩，民心所向，朝中老臣告老的告老，归西的归西，慢慢的此事也就无人再议了。
　　陈启亮这老东西这时候提起来这事儿，是想干嘛？燕北归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赵建安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之上，文武百官都知道此事敏感，没人敢抬头触犯天颜。
　　“陈卿。”赵建安淡淡地说。
　　“老臣在。”这位重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迈出一步。
　　赵建安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似乎并没有把这个敏感话题放在心上，他只是问：“北狄西戎仍在养精蓄锐，时不时骚扰边境居民，我朝如此兵力，花费十数年也没能将它们连根铲除，北汉当年仰仗辽兵相助，至今久攻不克，爱卿与朕说说，这问题出在哪里了？”
　　燕北归适时地插嘴：“是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皇帝轻笑一声，道：“诸位，谁能给朕说说？”
　　另一位官员站起来，施施然行了一礼，说：“臣以为，我大通地大物博，兵强马壮，那些蛮子只不过是嫉妒我们山河辽阔罢了，蛮夷之邦目光短浅，只要与他们一点好处，他们定不会再有所动作。至于北汉，在后蜀、南平灭国后早已是强弩之末，有陛下在，不需多少时日，也定会归降我朝。”
　　赵建安动了动嘴唇，似是说了句什么，其他人低着头没看见，正在偷瞄的燕北归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分明说就是“狗娘养的”。
　　要不是在朝堂上，以燕北归的性格怕早已笑得背过了气。
　　说话的官员品级不低，正三品门下侍郎，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屁话，一听就是个只拿俸禄不干事儿的主。
　　“朕自觉为这片江山日日夜夜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有所懈怠。”皇帝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提高：“四境虎狼正在卧榻之侧酣睡，爱卿到是给了朕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嗯？”
　　赵建安连年征战，实打实地滚过一圈沙子，出身行伍的人身上总会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肃杀，加之龙威在上，这一句话可吓破了侍郎的胆儿，当即便跪下了。
　　“身居朝廷要职，若是不能为朕分忧，这官不当也罢。”赵建安冷眼看着跪在地上哆嗦的侍郎，说道。
　　“来人，黄翰门身居高位却玩忽职守，革去他三品门下侍郎一职，投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黄翰门一听这话，连跪也跪不住了，双手撑着地面，抖得像个筛糠。他怎么也没想到，自以为滴水不漏的回答竟会触怒天子，十几年苦心耕耘毁于一旦。
　　满堂皆惊，有几个人站出来想求求情，但都被赵建安的一句退朝吓定了，那分明就是“谁敢替他求情谁就和他一起滚到大理寺去”的意思，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退朝前，赵建安照例赏了燕北归不少东西，并留下一句话：“朕得燕卿，实乃江山之幸事。”
　　燕北归沿着汉白玉的石阶缓缓往下走，脑海中不停回放皇帝说的每一句话，细细琢磨着。听皇帝这态度，对主和派极其厌恶，但这两年他费尽心机的架空宰相，逼死老将军，拼命把前朝分散的权力收归到自己一处，分明是怕极了再有人像他一样造反……
　　“将军！燕将军！”一阵唤声将他拉回现实，燕北归回头一瞥，原来是赵建安身边的内侍柒公公迈着小碎步追了过来。
　　“燕将军留步……”柒公公深深行了一礼，道“陛下召您往政事堂一叙。”

　　燕北归刚刚有些放下去的心此时又悬了起来，论上阵杀敌他一套一套的，但跟这老成精的皇帝打哑谜，他心里直打鼓。
　　政事堂内，赵建安已换回了便装，燕北归老老实实行了礼，干巴巴地说：“陛下叫我？”
　　“嗯。”赵建安应了一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燕卿也得快及冠了吧。”赵建安说。
　　“回陛下，明年就及冠了。”
　　“嗯……”赵建安点点头，说道：“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才第一次上战场。”
　　皇帝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低低的笑出声：“幼时学兵书，总觉得打仗也不过就是排兵布阵，上了战场才知道，千万双眼睛盯着你，想将你斩落下马的感觉。”
　　“燕老将军乃我国一代名将，军功赫赫，最后裹尸疆场……实在是朕对不住他啊。”赵建安长叹一口气，说道。
　　燕北归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打了一拳，肌肉纠结着骨骼，整个人僵在了地，已经过了十二年，谁来缅怀老将军都可以，唯独这皇帝不行。说你对不住他？将马上告老还乡的人强行调至战场的人不就是你吗？这时候来惺惺作态，是想显示他大通皇帝体恤臣子，还是试探他是否有谋逆之心？
　　燕北归深吸了一口气，不敢让自己的脸色太难看：“家父说过，男儿生于世，应以家国为先。”
　　“好一个应以家国为先啊……”赵建安瞥了一眼燕北归，说道：“燕卿年少有为，要时时以你父亲为楷模，有了你，朕也能少为边疆那片操点心了。”
　　燕老将军过世前曾派人送回一封家书，当时天寒路远，又连年烽火不歇，家书送到将军府的时候，老将军已咽气半月了。燕北归在他老爹房间门口跪了一天一夜，硬是一滴眼泪没流，家书里只草草写了几个字：“丈夫许国，不必相送。”
　　他娘不久后也就随着老将军去了，偌大的将军府，竟只剩下八岁的燕北归和一干老仆。
　　自那以后，燕北归的童年生活仿佛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了，原先一天不上房揭瓦就难受的小北归，开始老老实实跟着师傅学武艺，读兵书，不管寒冬腊月还是五黄六月，困了就往自己身上泼盆冰水，累了就把老将军的家书拿出来看一看，那时的的他虽然还懵懵懂懂，但满心都是想要成为与他父亲一般的人物。
　　十二年了，燕北归想着，自己有没有向父亲更靠近一点呢？
　　“太平盛世持续时间太久，朝中一帮年轻人便已经不知道这江山是谁的血与肉换回来的，燕卿，我大通看似国泰民安，实则内忧外患啊。” 赵建安说道。
　　“陛下英明，眼下四境之内皆虎狼，此次与辽大开商路，也只是能换来一时安稳，并非长久之策。”
　　赵建安点点头，道：“你看得清楚。只是……”
　　尚未说出口被一阵敲门声打断，赵建安皱了皱眉，道：“进来。”
　　大总管柒公公捏着个信封，急步走进来，行了个大礼：“奴才该死，扰了陛下和大将军密谈。” 他小跑到赵建安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赵建安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爱卿，朕有一事要托付给你。”
　　燕北归一愣，答道：“请陛下明示。”
　　“朕听闻近日南疆动乱稍稍平息，驻边将士们尚在调养生息，江南一带的匪患便冒出了头，整日作乱，你恰逢回京，过几日带些亲兵，将那土匪的老窝一并端了去。”
　　燕北归还未跪下接旨，皇帝又补了一句：“哦，朕的三皇子刚满十五岁，也到了出门游历的岁数了，此次让他跟着你一起去吧，见见世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