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和平研究手记》国家特级学术废物

3、班级

　　以往云中开学的晚上从来都只有一个主题——补作业。
　　云中的假期作业非常有心，三科基础科目和三科选考科目分开装订，两本A3纸印刷的作业，叠起来足足有四厘米厚。
　　更可怕的是，云中的假期要上网课，所有科目的作业都规定了什么时间段做多少，到时候在网课平台上统一评讲，回校后就不会耽误教学进度，顺带把作业后面的答案也给取消掉了。
　　当然，在老师们看来这种看似可怕的措施也无非是“革命靠自觉”，他们以为假期玩疯了的各位顶多是选择临死抱佛脚做作业，然后再把网课内容拉通过一遍，所以这学期的开学的晚上，年级组认为各位的作业都已经做完了，然后理所应当地安排了——开学考试。
　　这个传统向来是给放假期间玩野了的同学们当头一棒，重新投入被选科支配的恐惧之中，更要命的是，开学考从来都不会安安分分考进度内容，只不准会看见不久后才学的。
　　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有些人连寒假作业都没做完，比如21班的同学们现在就有近一半在哀嚎着借听了网课改过作业的同学们的标准答案。
　　肖寒同学吃了转科的福利，已经做完了寒假作业，现在被一片狼哭鬼嚎吵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果断摸出耳机塞上继续做自己的历史题，权当自己挨了一记堪比长岛原子弹爆炸冲击的精神污染。
　　他本来就是半途转科的，高一下后半个学期每周只有一节历史课，进度比起历史班落了不知道多少，虽然他本身历史底子很好，但是也耐不住练题不够多，不太熟悉答题套路。
　　当他做到一道中西方思想史混合的题目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分析材料花的时间有点长。肖寒被卡得有点心烦，左手下意识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怎么了？”
　　许方成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因为距离太近，耳机都没能减弱多少，肖寒被他吓了一跳，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乜？（什么）”
　　许方成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并不是在叫自己，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事，我误会了，你继续。”
　　结果没等他写几行字，他的桌子突然被撞了一下，百乐的水性笔本来就写着很顺滑，这么一下笔迹从“想”字的最后一点拖了老长出去。
　　被两次打扰的肖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头就见坐他前面的同学回来了，也是个男生，刚才是他把包放在椅子上没注意撞到了肖寒的桌子。那个男生急忙和他道歉：“新同学对不起，你继续补作业……哦不是寒假作业啊，我是李霄杨，欢迎来到21班，你叫什么名字？”
　　肖寒：……
　　“肖寒。”他彻底服了，站起来整了整自己桌子上差点被撞倒的那沓书。
　　“听说你是从物化生全理班转过来的，”李霄杨显然很兴奋，“一转转两科，哥们厉害啊……咦成哥呢？”
　　“谁？”
　　“你同桌啊，许方成，他是我们班班长，历史很厉害，我还想向他借历史作业呢。”
　　肖寒一转头，果然看见本来坐在旁边做数学题的许方成不见了。
　　大概是去打水了吧，肖寒想，21班在一楼，离饮水机很近，几步路的事儿罢了。不过关他什么事儿？要抄作业的不是他。
　　肖寒烦躁地插上耳机，继续做自己的历史题。李霄杨看许方成不在，转头去找隔壁组的女生借作业去了，非常有眼力见地不来打扰这个很明显慢热的插班生。
　　没一会儿，他的桌子上又多了一沓东西，发出了沉重的一声闷响。
　　……有完没完！
　　做一道历史大题能被打断三次的肖寒抬头，一句“丢”差点脱口而出，结果在看到许方成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卡在了嘴边。
　　“肖寒，你转科的书我给你拿过来了。”许方成说，“铭哥……啊就是班主任何铭，跟我说你不太方便行动，让我给你拿过来。”
　　“谢谢。”肖寒低声说。
　　“不用，同桌应该的。”许方成笑了笑，“铭哥还让我给你讲讲选课的进度，毕竟你跟我选的都是同个组合。”
　　肖寒心知自己这题是没法做了，打算晾它一会儿待会再做，取下耳机听他讲。
　　“历史我们在讲必修三，必修三思想那本书你应该有，我们已经学完艺术史了，这次开学考就是考到中国古代文艺史。一般来说我们考完之后还有两节课会拿来评讲，所以你还有四天的时间可以补上之前的内容，我待会可以把笔记借给你复习。”
　　肖寒抿了下唇，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后生物我就不说了，地理，地理我们这学期是区域地理和必修三一起穿插着学，目前我们讲了第一章，地理读图的那两节，很简单的。区域地理教科书是这本，”许方成戳了戳那沓书最上面的一本黄色的北斗地图，“另外还有一本红色的北斗是高考复习。”
　　肖寒看了一眼那本红色的北斗，低头从课桌兜里掏出了一本同款橙色的辅导书：“这本应该内容差不多吧。”
　　许方成眼里掠过了一丝惊讶。
　　“橙色的这本内容是差不多，就是页码有点区别，”他说，“如果你用惯了也可以不要这本，这本是我们班之前有个转科后不选地理的同学留下的，就送你了。”
　　不要白不要。肖寒跟他道了谢。
　　在课室里兜了一圈一无所获的李霄杨看见许方成回来了，连忙向他拜了拜：“哎哟成哥，您可总算回来了，快救救小弟，我要死了尧哥绝对要打死我。”
　　许方成笑骂了他一句，从书包里掏出了选考科目的寒假作业扔给他。
　　肖寒只当自己聋了，又开始屏蔽周围的噪音，继续和题目死磕。

　　晚上考的是语文。语文考试永远是最能消磨时间的科目，做完一套卷，两个半小时就没了，也就快下晚修了。所以当卷子收上去的时候，课室里的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继续开始他们的“合作共赢”。
　　班主任何铭在中途进了班，咳了一声，只见班里一片兵荒马乱，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们有值日老师的，带电子产品的收一收，别让人抓到啊。”何铭年轻，据说今年才是他入职云中后带的第二届，实行的是“放养”政策。
　　同学们集体松了口气，继续该干啥干啥。
　　肖寒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做题，没一会儿何铭走了下来，敲了敲他的桌子，让他出来一下。
　　“小肖啊，今天下午方成把东西给你了没有？课程进度也给你说了？”
　　肖寒点了点头。
　　“我听孟老师说了，你的腿的问题。”何铭看了一眼他的腿，“你爬七楼有问题吗，要不要给你申请调宿舍？”
　　“不用，谢谢老师。”肖寒轻声道，“不是剧烈运动我都可以。”
　　“那就好。你转科来我们班要是有不适应新班级就和许方成说，许方成解决不了的他会和我说的。”何铭拍了拍他的肩，肖寒下意识想躲，但忍住了，“加油，一起进步。”
　　融入新班级这种事情，在肖寒眼里其实是跟“要好好学习”一样必要但又没用的叮嘱。
　　肖寒对集体的归属感很淡，以致于他在高一没分科的那个班待了一年多都才记住了一半同学的名字，大部分都是男生。
　　许方成和李霄杨因为他们下午实在太吵，成功成为了肖寒在这个班级首先记住的两个人。他斜前面和右边那一组同行的两位也是男生，斜前面那位甚至刚才提早了半个小时写完了作文，在那里看庞勒的《乌合之众》。
　　也许是因为他在看这本书和同桌许方成桌面上凌乱无章的书堆里夹杂着几本肖寒看过的历史书籍，这个班给肖寒的第一印象还行。
　　至少是有共同话题的一帮人。
　　这也是为什么肖寒故意考差两次也要转科来历史班的原因，他是兴趣导向的人，不感兴趣的科目即使他学得好他也会感到煎熬。

　　云岭中学作为省前十的重点中学，抓手机抓得那叫一个严格，就差直接上金属探测器了。然而抓手机的前提也有一个，那就是家长知道学生带了手机，或家长不允许学生在学校用手机。碰上肖柏城这种对儿子自制力极端自信的或是何铭这种放任自由的，抓也没用。不过肖寒手机里除系统软件外的app屈指可数，知网知乎企鹅微信百度e听说，连个听音乐的都没有，倒也确实没有收的必要。
　　肖寒回到宿舍后在阳台上公事化给肖柏城打了个电话，听他扯了五分钟同学友爱尊师重道学海无涯，其中大部分都被他当成废话倒腾出了大脑，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直到肖柏城即将开启第四个议题时，肖寒看了一眼时间，“宿舍快关灯了，我得挂了。”
　　“这样啊，那行，好好休息——”
　　然后他的话语被肖寒一把掐了。
　　正当他转身想进宿舍的时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顺带挡住了肖寒下意识袭来的手肘。
　　许方成接了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应激反应，肖寒一句到嘴边了的呵斥在看到他嘘声的手势时硬是憋了回去。走廊上生活老师的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窗前，“跟谁打电话呢？”
　　敢情刚才这生活老师压根就没晃出他们宿舍方圆五米，大概因为他回来得早。肖寒自认声音不算高的，也就最后一句话可以听出是在打电话，居然还被抓了个现行。开学第一天翻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至少在班主任那形象会大打折扣，虽然他不在乎，何铭可能也不在乎。
　　“老师，跟家长打电话呢，您耳朵真好。”许方成不知从哪掏了个小灵通，转过身去向着生活老师喊，身子巧妙地挡住了肖寒拿手机的左手，“老师可没说过小灵通要上交哦？”
　　“小灵通啊，准备熄灯吧。”那生活老师倒也没怀疑什么，向下一个宿舍走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待老师走远后肖寒冷不丁地出声，许方成忙收回了自己摁在他肩上的手，从兜里掏出另一部手机，淡定自若地开了机，“这老师抓得挺严的，没想到你胆子挺大的？”
　　肖寒抬眼瞥他，阳台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眸色晦暗不清，“我父母又不管。”
　　“其实我们班主任也不太管这个。”许方成说。
　　看出来了，肖寒想。
　　“这次就谢谢了，还有下次别拍肩。”肖寒显然对班主任的放羊式管理没啥兴趣，牛头不对马嘴地丢下了一句话就进了宿舍。
　　现在宿舍里就他和许方成回来了，而同样的，整个宿舍就他那张床的上下铺放着背包。
　　也就是说，许方成是他下铺。
　　云中今年扩大了校区，原本巴掌大块地扩大了一倍，一座天桥横跨过马路连接对面的新校区，而新校区是高一年级的地盘，高二高三依然在老校区。即使这样，高二高三的居住环境也宽松了很多，一个宿舍调整到了六个人。
　　21班作为历史班，推门进去就是“一片白中几点灰”，夏天的时候灰色男生校服夹在一片白色的女生校服里分外显眼，就那么十二个人，高达1：4的男女比例。因此21班的男生宿舍只有两个，按学号排序。
　　不一会儿，宿舍里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坐在他斜前面的那位看《乌合之众》的同学举手投足间都给人一种非常悠闲的感觉，而他玻璃水杯里泡着的茶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他笑着和肖寒打招呼：“你是模联的吧。”
　　肖寒点头，“你是？”
　　“我是余魏，”他说，“哲学社社长，以前高一社团嘉年华的时候来找过你们秘书长借人……就是你们技术总监陆止舟，见过你一面。”
　　余魏上铺周晓架着黑框眼镜，是个挺安静的男生，但肖寒知道他不是自己这种安静，只是看起来比较沉稳，肖寒对他倒是有印象，是金融社的，因为林韫敏曾经请过他来给模联讲金融部分的学术课。
　　云中四大学术社团，模拟联合国、辩论队、金融社、哲学社，他们这宿舍里齐活了。
　　剩下的两个是一对双胞胎，冼文志和冼文远，照许方成的说法，戴蓝色手表的那个是冼文志，戴黑色手表的是冼文远。“蓝表哥，黑表弟……哎行了文远，知道你不黑。”许方成躲过扑过来的冼文远，“这不是为了方便肖寒记吗。”
　　肖寒心想，其实你大概是觉得我脸盲……
　　虽然是真的，要是没许方成这句话他还真的难记住这俩双胞胎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