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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苏醒见祖母 ...

  •   胡豆洲,微澜水,闲散鹭,轻漾船。
      一条陈旧的商船静卧于水上,挑逗般时而靠近岸边,时而又故作清高地远去几分。众人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四处,满面写尽奔走的颓然。主舱内,羊氏伏在矮榻边,轻柔地扇着风,榻上侯庆正沉沉地睡着,眉心沟壑噙着浓浓的暗影,周身淡淡的血腥味,洗涤了再多遍也未彻底散去,似乎早已沁入魂灵。
      “陛下,臣下新烧的鱼,您……”
      羊弘推门而入,一边正说着,羊氏连忙起身,示意羊弘噤声,一面回头察看,一面将他拽出门去。
      “陛下正睡着呢,你怎的这般冒失?”
      羊弘望着她,微微蹙了蹙眉,羊氏合了门,回眸看见他的表情,浅笑道:
      “怎么?如今你腾达了,连我都说不得你了?”
      “姐姐,有句话不中听,但我还是得同你讲。”
      “怎么了?”
      “你莫要将心思在陛下身上放得太实在了。”
      羊氏闻言敛了笑意,狐疑地望着他。
      “什么意思?”
      羊弘合眸轻叹,扶住她的双肩,轻声道:
      “姐姐,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世道,若要活下去,便得事事留余地。我见你对陛下珍爱得紧,心下焦急,我不能眼睁睁见姐姐泥足深陷。”
      羊氏眸色微动,怔怔将他望着。
      “你这样讲,是打算要叛离陛下吗?”
      “……倘若陛下能东山再起,我定会继续效犬马之劳。可若是大势已去,无从挽回,我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陛下若是不敌梁师,亦自立无门,我便杀他献予江陵萧缇,那萧缇争权许久,必将借势称帝,我替他解了心头大患,他定会……”
      “你住口!”
      羊弘被她忽然暴烈的呵斥惊得一怔。
      “他是我的丈夫,是你的姐夫啊,你怎可如此罔顾伦理纲常,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弘儿,你这是要置我于何处?”
      “我不是……”
      “我只当你今日是吃醉了酒,这等狂悖妄言,日后切莫再提起。”
      “姐姐如今倒非要讲究这等细枝末节了,可当年陛下与父亲也是对立的,你不还是嫁予陛下了?”
      羊氏闻言气极,抬手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羊弘捂着脸,有些怔愣地望向她。
      “姐姐……”
      羊氏见状心下一软,别过脸,轻叹道:
      “你不明白女子的苦处,我既嫁给陛下,便已经没了退路,抽不得身。”
      “不是的,姐姐,我若在梁立了此等大功,必得封赏,你是我亲姐姐,自然也会是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不必如坊间女子那般在意这些的。”
      羊氏幽幽地抬眸望他,良久,轻叹一声,为他理一理衣衫。
      “弘儿,只当是为了我,莫要胡闹,好吗?”
      羊弘的眸色渐渐黯淡下来。
      “你这般将他放在心上,他可有真正宠爱过你?”
      羊氏闻言一顿,没有言语,接过他手中的鱼,转身重新进屋去,独留羊弘一人无声静立。

      朦胧着睁开眼,周遭一切似乎旋转着闯入意识,余暝只觉得头痛欲裂,周身亦如散架般无力,意欲抬手扶向额间,却被一阵酸痛冲得愈发眩晕,一声隐忍的轻叹自喉中溢出。在矮榻不远处独自布棋的尚遥察觉了这处的动静,迅速起身走近,见她已然醒来,坐向榻边,轻柔地拿过她的手把脉,良久,终于松了神色,浅笑着望向她。
      “余姑娘倒真是个镇静人,我还以为你一醒来便会问我许多事呢。”
      “毒解了吗?”
      尚遥闻言失笑,为她掖了掖被角。
      “放心吧,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了。”
      余暝微微蹙了蹙眉。
      “那我为何还是这样?”
      “病去如抽丝,毕竟是损了身子,岂是说好便能好的?”
      余暝有些虚弱地合了眸,忽然想到什么,猛然睁眼,挣扎着将被子掀开来,却见外裳同面纱皆已不再,内里衣着如旧,并无失态,腰间同手上都缠了丝帛,皆有隐隐血渍渗出,尚遥见状轻笑道:
      “余姑娘放心,虽说医者面前无男女,但你我毕竟年纪相仿,在下并未唐突,只是将伤处的衣衫剪去了些,方便敷药罢了。”
      余暝闻言松了神色,尚遥见状浅笑着替她重新盖好被子。
      “我本以为你只是个不上台面的江湖游医,不想你这般深藏不露,竟能解毒,倒是我先前小瞧你了。”
      “姑娘谬赞,本不是什么难解的奇毒,只是发作时猛烈了些。”
      余暝环顾四周,只见屋内陈列井然,与奢华无关,却丝毫不显寒酸,处处考究,香炉中素色的烟袅袅而起,那香味格外独特,并不是市面上寻常的香,但十分好闻,沁人心脾的清冽悄然自唇齿深入魂灵,只叫人觉得格外安心。那香气不陌生,仔细想来,尚遥自侯庆处将自己救下时,她就曾在浓浓的血腥中捕捉到这种香味,毒发昏迷时,心下的安然便有七分源于此。屋外格外安静,欢悦的鸟声时时响起,竟是出奇的空灵,伴随着枝叶的摩挲,此处应是如师父隐居竹屋所在处那般远人的山野。察觉她的动作,尚遥一边自一旁的矮桌上端起一碗煨在烛火上的清粥,一边轻笑道:
      “这里是我的住处,是绝对远离危险的,你安心在此休养便是。”
      余暝闻言一惊,丝毫不理会递到自己唇边的那勺清粥,挣扎着便要坐起,尚遥见状连忙放下碗,将她扶起。
      “当心你的伤。”
      “我昏了几日?”
      “两日。”
      余暝微微蹙眉,狐疑地望向那张笑意盈盈的俊颜。
      “你既已回了住处,卸了易容,莫不是侯庆已经死了?”
      “我是同姑娘一并离去的,所以并未亲见。”
      余暝闻言眸色一沉,掀开被子便要起身,尚遥见状连忙阻住她。
      “莫要冲动,身子要紧。”
      余暝意欲挣脱,奈何周身无力,头脑昏沉,只得作罢,冷冷地将他瞪住。尚遥无辜地眨眨眼。
      “我只说未亲见,又没说未得手,你怎的就这般雷厉风行。”
      “未亲见,何以定大局?我不知你为何费尽心机暗谋侯庆,到了要紧关头却又这般满不在乎,我也左右不了你,但我必须成功,你最好也别拦着我。”
      尚遥闻言轻笑。
      “姑娘这等勇气决心,尚某的确自愧不如,只是,私以为算定比亲见更叫人信服,借刀杀人比亲自出手更有效罢了。”
      余暝蹙眉望向他。
      “什么意思?”
      “你便是今日出了这门,也未必能安然地寻到侯庆,倒不如在此安安心心养着身子,说不定等两日,便能听到你想要的消息了呢?”
      余暝眸色愈发冷冽,别过脸,沉声道:
      “你既知晓我身份,便也应知晓我不比你这等逍遥山贼,我经不起老庄那般无为化境的耽误,你若放我前去,我便还能记你救命之恩,你若执意拦我,休要怪我忘恩负义。”
      尚遥狡黠地笑了笑,俯身将她抱起,任由她满面惊诧,全力反抗,仍是轻松地将她重新在榻上安置好,令她妥帖地靠坐着。
      “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你竟这般唇齿不饶人。别再乱动了,当心扯到伤口,痛的可是你自己。你且瞧瞧,你如今连我都敌不过,还倔强个什么劲?”
      余暝闻言气极,厉声道:
      “你这山贼竟这般趁人之危!”
      尚遥闻言无奈轻笑。
      “千古奇冤,我如何趁人之危了?”
      余暝不说话,只是极尽冷冽地瞪住他。尚遥望着那张没了面纱遮挡的满脸怒意的娇俏小脸,与那刁蛮着向兄长撒娇讨要胭脂水粉的小姑娘无甚区别,心下竟觉得可爱,这副模样,或许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吧?军帐内血泊中那番颓败的场景适时地闯入脑中,彼时她眼中是那般决绝的冷冽与燃烧的不甘,唯独不见恐惧,即便看见他,那双美丽的眼中也未曾有半分得救的光芒。她心间的空与荒,让人不敢贸然试探,似乎一旦触及,便会经历一场绝望的、无从逃避的窒息。稍稍回过神,尚遥浅笑道:
      “你放心,不出三日,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余暝闻言一怔。
      “你为何有如此大的把握?”
      “我方才说过的,亲见不如算定,若未算定,即便亲见他喋血,也未必证明大计已成,若是算定,无论你我是否守到最后,他都是在劫难逃。”
      余暝抿唇不语。尚遥见状轻笑,重新端起那碗清粥,搅弄均匀,将勺重新递向她唇边。
      “你无论信或不信,都在此静养三日,我答应你,若彼时侯庆未灭,我非但不拦你,还随你一同前去,全力助你。只是,这三日,你不可擅自离去,可好?”
      余暝狐疑地望向他,尚遥笑道:
      “也罢,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几日你也动弹不得,来,喝粥。”
      余暝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望一眼递到唇边的粥,泄愤般一口吞下。尚遥见状轻笑,极为耐心地继续喂着。
      “说说吧,为何做出当面对峙这等傻事?”
      余暝稍稍缓了神色,沉吟片刻,轻叹道:
      “我本不想与他对峙,只是我忽然得知范淑妃早已被侯庆杀害,淽姐姐差点寻了短见,好在及时将她打晕,我怕她醒来再寻死,便去问范淑妃的尸身在何处,好让姐姐有个尽孝的念想,本该无事的,谁料一时疏忽,中了那羊夫人暗算。”
      尚遥喂粥的手微微顿了顿,没有言语。余暝忽而望向他,他见状摇摇头,无辜地眨眨眼。
      “你若乖乖将身子养好,我便告诉你。”
      余暝警惕地打量他片刻,问道:
      “你怕是根本不知晓,只是诓我罢了?”
      尚遥撇撇嘴,笑意盈盈地望向她。
      “随你怎么想。便是我当真诓了你,也是出于医者仁心,我心安理得,你且自去怨恨便是。”
      “你……”
      门外忽而喧闹了起来,二人循声望去,却见外边影影绰绰来了人,余暝惊诧地问道:
      “此处还有别人?”
      尚遥闻言失笑。
      “若单我一人,你也不怕坏了名节?”
      余暝正欲说什么,尚遥却示意她噤声,凑近她压低声音道:
      “是我祖母,老人家说话不太讲究,一会若有冒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祖母……竟是这般难相与?”
      尚遥闻言又是一笑。
      “你见了她自会明白的。一会多多配合我些,莫要拆台,全当是帮我了。”
      语毕,不由分说地将粥勺塞入她口中,正当她恼怒时,门适时被闯开了。
      “尚遥!你这猢狲如今出息了,还敢叫人拦我,我看你……”
      尚遥举着粥匙的手悬于半空,那匙正吻在余暝唇边,二人正怔住地向门口望来,老太太原本高亢的声音渐渐底下,亦不再反抗身旁聂萝曼紧张地搀扶,四束目光交织,霎那间仿佛万物静止。尚遥放下粥,笑着放下粥,正欲起身,老太太忽然怒喝道:
      “别动!”
      尚遥顿住,茫然道:
      “怎么了?”
      祖母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极为喜悦的笑容,欢悦地望向余暝。
      “单知道你带回来个病人,不曾想竟是个这么美的姑娘。”
      余暝被这满面慈祥的老太太突如其来的热情冲击得有些无措,微微颔首示意。老太太蹒跚着走近,尚遥浅笑着顺手寻了个圆凳放好。老太太始终慈爱地盯着余暝,坐下身来,亲昵地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避开伤处,有些怜惜地摩挲着。
      “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怎么损了身子的?”
      余暝有些不知所措地眨眨眼,怔愣时,眼底悄然染上笑意。尚遥见状笑道:
      “祖母,您这一口气问了一箩筐,人家该答您哪个?”
      老太太狠狠给了一旁插嘴的尚遥一拳头,目光却片刻未曾从余暝身上离开。
      “老婆子没问你!”
      尚遥有些吃痛地揉揉腿,狡黠地望向余暝,轻笑道:
      “祖母有所不知,这姑娘不仅模样可人,还十分有本事,她可是建康城最有地位的老鸨。”
      余暝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向他,祖母亦惊诧地回眸望他,尚遥无辜地眨眨眼。只须臾,祖母便不由分说地又砸他一拳。
      “你快闭上那破嘴!哪有这么编排人家姑娘的?”
      一旁沉默许久的聂萝曼恍然大悟般开了口,惊呼道:
      “你是……霜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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