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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毒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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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得像泼了墨,再盛大的光也无法将它点亮。
花园里,灏兰长势正好,柱头泛着点点荧光,这种传闻中极难培育的奇花在花圃里茁壮生长,几乎连成一片海,但新主人已不再喜爱它们,甚至命人连夜将其铲除。
这块土经常翻动,松松软软,没有结块,可柴胡铆足劲一锄头下去,却意外地碰到了硬茬,震得他手臂发麻。
蒋丰拎着火油过来,示意他改用尖的那头挖,柴胡翻过锄头来掘,果然好使许多。
蒋丰扔了几根柴,开始在角落里燃火。
碧绿的藤蔓攀爬在树干上,脆生生细条条,一掐就断。蒋丰扯下一大把藤蔓和花朵,一股脑丢进火堆里。
噼里啪啦,火星炸裂。藤蔓吸饱了油脂,比火油还要易燃。
此刻蒋丰仍未意识到不对,下一刻,却听“哄”的一声,火光腾腾冒到空中,险些燎了他的眉毛,直把他吓退几步。
柴胡嘱咐:“小心点,今儿风可大。”
蒋丰问:“要不再叫点人过来?就咋俩能搞得定么?”
柴胡瞪眼:“你怕不是失心疯了,这院子里的秘密能让人知道吗?”
蒋丰没话讲了,眼睛盯着那堆火,心里有些后怕,站得远远的。
柴胡刨开泥土,入眼只见密密麻麻暗红色的根,和活人身上的血管一般无二。
柴胡忍住恶心继续掘,地下埋的死人有新有陈,旧的已成森森骸骨,将死的则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同焚烧的浓烟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烟气飘进窗户里,呛得人喉头发痒,胃里翻起阵阵恶心。如烟觉得太阳穴胀得难受,随意叫了个丫头来按头。小丫头战战兢兢推门进来,小心翼翼摸上她的额头。
如烟皱眉:“用力。”
小丫头急忙应声,加大力道。
“嘶。”如烟殷红的唇微张,露出贝壳般白皙光洁的牙齿。
“夫人饶命!”小丫头扑腾跪倒在地,身如筛糠面色刷白。
如烟慢慢睁开眼睛,上挑的眼尾像尖刀:“惜音呢?怎么不见人?”
“奴不知。”小丫头的声音在发抖。
如烟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叫她过来。”
“是。”小丫头赶紧起身离开。
夜风携淡香从窗外吹进来,吹去如烟的惊疑和不安。
窗外是风光绝佳的汝梁河畔,长堤垂柳,落花明月,安静得像九重天上的宫阙,与不夜城那腌臜地可谓云泥之别。
一切都是值得的。
头又开始疼了,如烟在美人靠上躺下,抵住额角闭上眼睛。
吱嘎,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轻巧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如烟没有睁眼,不咸不淡地说:“我刚还在想,你是不是也死掉了。”
惜音不敢说话,替她揉起头肩来,力度适中,如烟紧皱的眉心渐渐展开。
这丫头打她还在来月楼就一直跟着她,在白芷身边耳濡目染久了,也越来越清楚她的喜好。
只可惜,终究还是比不上白芷。
如烟眼前浮现出白芷俏生生的脸,那丫头在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无论是伺候人还是办事,都趁手极了。没了她,如烟还真有些不习惯。
冷冰冰的手指拂上后脖颈,凉得如烟一激灵,刚要发怒,那手指已顺着经络抵住她的风池穴,轻轻地打着圈揉捏。
“啊!”
如烟失声尖叫,不顾仪态地弹起来,昏暗的房间里竟空无一人。
是她迷怔了,白芷已经死了,就死在她的床前。
如烟抚上后颈,那酥麻的感觉还未消去,像滑腻腻的蛇在肌肤上攀爬。
白芷懂医经,知道按摩穴位可以更好地缓解疲劳,这也是如烟宠信她的原因之一,可她辜负了如烟的信任。
如烟眼中溢出恨意,那个忘恩负义的贱人,竟然妄想为了个蝼蚁般的男人背叛她,就是把她剁成肉泥也难解心头之恨。
“砰!”
如烟重重拍桌,胸口起伏不定,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一气之下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全扫到了地上。
谭业!等她找到谭业,一定要将他——
霎的,那凉丝丝的手又碰了她的耳朵一下,冰凉的触感停留在肌肤上,如蛆虫一样在皮下蠕动着。
如烟精致的脸瞬间扭曲。
“灵芝!”她叫道,“来人啊!”
门外迟迟无人应声,如烟那双夺人心魄的眼盈满惊恐。她夺路而逃,推开门,浓烟扑面而来,险些让她窒息。
这是……失火了?
愣神的功夫,一阵风刮过,灼热的火舌燎了过来,舔舐着曳地的裙摆,如烟尖叫着仓皇逃离。
“蒋丰!灵芝!”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原本奉命铲除灏兰的柴胡和蒋丰也都不见踪迹。
到底发生了什么?
火焰藏在黑雾背后,如烟看不到火,只感觉得到热浪正急速扩张,吞噬着前进路上遇到的所有障碍。
如烟提着华服跑动起来,烟雾越来越浓,她好像下一刻就会喘不上气。
呛人的烟灌满鼻腔,嗓子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啮啃,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该死的回廊怎么这么长!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两行清泪从腮边滑落,洇开眼下的色彩,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忍不住摒弃一切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夫人……夫人。”
雾的那边传来沙哑的声音,如烟整个人定住,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
黄士威半靠在墙角下,明黄色的衣裳灰扑扑的,沾满了泥土。
他的脸已经快烂完了,没了眼球和嘴唇,眼眶和鼻孔变成黑黢黢的窟窿,血红的花根从土里爬出,蜘蛛网一样将他的尸骸缠得紧紧的。
“夫人,过来扶我一把……”黄士威嗡动着嘴唇,慢慢看向如烟所在的方向。
如烟震惊地瞪大眼睛,在极度的恫惧之下,她甚至忘了哭。
见她久久不来,黄士威动了,森森残骸如枯枝败叶,一动起来,泥巴和腐肉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走,我们回房,回房,给我抱一个……”黄士威自言自语着,撑着墙壁跌跌撞撞站起来。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如烟捂头尖叫,“啊——!!!”
别苑外,云绰猛地抬头,眼神一下变得警觉。她大步走向刚刚逃出来的黄府下人,喝问道:“里面是不是还有人?”
蒋丰已吓软身子倒在地上,其他人则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一个都说不出话。
柴胡白着脸说:“有……府里的下人都在南边。”
云绰问:“有多少人?”
“十来个。”柴胡说。
“还有夫人……”灵芝掩面哭泣着说,“夫人还在里面!”
云绰惊讶地睁大眼睛,旋即怔怔望向浓烟滚滚的火场,卫庄注意到她捏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
又是一顿噼啪声响,大火掀起狂浪,屋脊被火烧个通红,火星从四处飞溅而来,看热闹的民众叫喊着退开好远。
这时救火的官兵终于到了,可面对这气势汹汹的大火,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
几十位官兵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像一尊尊静默的雕塑。
云绰冲他们喊道:“愣着干什么!赶快救火啊!”
一位官兵说:“火这么大,现在进去也是白费。”
云绰急声道:“有十几个下人在南边的屋子,火势还没波及到那边,现在去肯定来得及!”
“下人……”官兵神色难辨,“何必费这力?黄老爷又不在了。”
另一位官兵接话:“瞧这天,雨马上就会下大,火自然就熄了。”
“放你娘的屁!”云绰崩溃了,积攒多天的情绪彻底爆发。她一把揪住那官兵的衣襟,狂怒地吼道:“你们这些废物!”
“你!”官兵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眼一瞪,右手抚上刀把,孰料眼前一花,手中已空空如也。
眼看高大的官兵被一个小姑娘夺去佩刀,民众皆惊,呼声此起彼伏,那官兵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扇了两个耳巴子,先是讪讪,继而暴怒:“放肆!”
在场的官兵见此情形,俱是气得眉毛倒竖,纷纷冲云绰拔刀相向。
卫庄跨步上前,持剑挡在云绰面前,云绰看着他静默如山的背影,心中的喧嚣突的就安定了下来。
卫庄气势惊人,凛然不可欺犯,靠前的士兵下意识退后半步,数十人举着长刀,竟无一人胆敢上前。
人群中有人吼了一声:“你们不救,我们来救!”
静默的机关被打开,民众开始自发救火,从墨阳河一桶一桶接水过来。
卫庄微微侧过脸,递给云绰一个眼神:“我来救人,注意安全。”
云绰意识到,他没觉得她在胡闹。
“好!”她默契地冲他点点头,倒退数步冲进了火场。
在她走后,卫庄收了剑,直奔南苑而去。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兵挂不住面,总算是动了起来。
撷芳苑一大半已被大火吞没,没一处能落脚的地方,云绰才进来几息时间,衣裳就被火舌燎破了几个大口子。
她跳下房顶,疾速穿行在残垣断壁间。
“如烟!你在哪!回答我!”
大火掩盖了她的声音,她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穿过月洞门,云绰在黑扑扑的浓雾里看到了一抹明黄色,是一副腐烂的尸骸,静静靠在墙角,歪着脑袋,手脚都被根须紧紧缚住。
直觉告诉云绰,那就是黄士威。
如烟并没有把他下葬,而是和那些被他视如草芥的人一起埋在地下,给院子里的灏兰当花肥。
“救命啊!”
高处传来女子尖利的呼救声,云绰立刻拔腿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