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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一宿寒 ...

  •   翌日卯时,晨光透过窗棂投到案上,将那方寸之地照得通明。

      卫庄站在阳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虽想得入神,但在云绰醒来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动静。

      “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难得没有透着冷意。

      云绰没有说话,视线望着被她用线挂在檐角、此刻正随风摇摆的竹蚂蚱。

      今天是个艳阳天,才辰时,阳光就已经暖洋洋的。但云绰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的那场雨上。她仍记得雨落在身上有多冷。

      她看向卫庄,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卫庄蓦地僵住:“你……”

      “冷。”

      卫庄不再说什么,一动不动给她抱着。

      空荡荡的怀里终于被填满,云绰顿时就感觉好受多了。可还是不够,想再近一点,最好把所有的热量都攫取过来。

      她环住卫庄的腰,把脸贴近他的胸口。卫庄的手总是冷得像冰,但他的胸膛却很温暖。或许,比师父的还要暖。

      卫庄看着她头顶的旋,想起遥远的前世。

      身为罗网第一杀手,她的阴翳一度笼罩整个帝国。可与此同时,她的光辉又是如此盛大。无数人在她的庇护之下,于颠沛流离中得一隅安宁。

      她是那么强大,强大到甚至会令人产生一种错觉,错以为她自出生之日起,便已是这样一位接近神祇的强者,通天彻地,无所不能。

      只可惜,人终究是人,没有谁生来便是强者。

      她也曾年幼过。

      卫庄轻轻扶住云绰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穿过薄薄的布料触碰到她的肌肤。

      许是因为外面阳光正好,又或是因为卫庄的缘故,云绰很快就不觉得冷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卫庄从榻边离开。何不为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房间,见云绰醒了,他心中稍安。

      “来,把药喝了。”

      云绰接过药,哑着嗓子问:“师父,尸体你们可验了?”

      “自是验了。”何不为说,随后便将验尸的结果一一道来。

      “他脸上的伤你看了吗?”云绰又问。

      何不为见她这样问,眼前浮现出谭二脸上那几十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些伤……”他张嘴,话却卡在喉间。

      斟酌片刻后,他说:“那些伤应当是生前由利器所致,受伤时间不超过三天,且观其走向和深浅,不似由他人造成。”

      云绰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何不为忙宽慰道:“你勿要多想,为师只是猜测罢了。”

      “我知道。”云绰说,“师父,我想去看看谭二哥。”

      何不为摇头:“今早你叶大叔带头在宜山寻了处安静地儿,大家凑了些钱给谭二安置墓地和棺桲,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要上山了。”

      “这么快?”云绰很是意外。

      何不为道:“溺水之人,尸身放不了太久,况且这又不是什么疑案,用不着留案,到官府把户头销了就是了。”

      云绰睫毛颤动,何不为看得出来,她的情绪并不是很稳定。

      何不为想说些什么,尽管他知道无济于事。可还未等他开口,云绰已深吸一口气,将碗中药汤饮尽。

      “走吧,师父,我们一起送谭二哥上山。”

      -

      见过谭二尸体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又把所见所闻告诉更多的人。才一个早上,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谭二死了。

      谭二死了,死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尸身横陈在冰凉的孟湖水中。

      官府给出的解释是失足落水,但信者寥寥。民众更愿意相信谭二是被盘踞在城外的匪徒残害致死的。

      至于谭业,他们兄弟二人是一同出城闯荡的,现今谭二死了,谭业大抵也是凶多吉少。

      只有云绰知道,谭二不是失足落水,也不是遭人谋害,而是投湖自尽。

      因此,对于谭业,她始终不敢深想。

      但大家是怎么想的,当下都已不再重要。确定死者是谭二以后,大家就将他好生安葬了。所有的谜底或将长埋尘下,成为永远的秘密。

      接近午时,何不为带着云绰入城,随叶大明、冯诸一行人往东出城,来到宜山安葬谭二。

      云绰目睹完谭二下葬的整个过程,当夜便做了个噩梦。

      在极重的梦魇中,说不尽的是难言的绝望,挣不脱的是沉重的坠缚。目之所及之处唯有皑皑白雪,漫天飞絮;冰封湖面,满目雾凇。

      她抬起头仰望湖面,可这一次,无人将她拯救。

      -

      从宜山回来以后,云绰止不住地陷入幻想,试图回到与谭二的最后一面,透过朦胧雨雾看清他的面容。

      在回忆与幻象的反复沉沦中,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生出了一个结。

      这个结并没有随着谭二的下葬被掩埋,反倒在她心底扎根长大,正时刻左右她的心神,叫她越来越无法释怀。

      但与此同时,她的神智也越来越清醒。她逐渐认清一个事实——悲伤或许能够被抚平,却永远也不会消亡。

      她需要一个真相,一个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真相。

      思虑再三后,她决定去墨阳查明真相。她将这个决定告诉何不为,何不为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便坚决反对。

      墨阳作为西境的军事重地,戒备尤其森严。这黄毛丫头仗着会点三脚猫功夫,一向东冲西闯横行无忌,在九鼎城里姑且没人懒得管她,去到墨阳能讨得了好才怪。

      但云绰去意已决,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师徒二人爆发了剧烈的争吵。

      何不为将手里竹简砸到地上,大声吼道:“给我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再敢多提半句,我就把你锁在屋里。”

      “随你便。”云绰起身。她早已厌倦这场无休止的争吵,此刻只想早些脱身奔赴墨阳。

      “我上楼了。收拾完行李就走。”

      但就在她即将踏出行之斋之际,身后传来了何不为的怒喝。

      “云绰!”

      云绰顿住。何不为极少会连名带姓叫她,显然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他的情绪很是激动,他的呼吸由此变得急促,云绰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喘息声,这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可她不能退却。墨阳,她是一定要去的。没有人可以阻止。

      所以,她只能沉默,避免在争执中失去理智,避免因为失去理智而说出更多伤人的话。

      云绰背对着何不为,执拗地不肯回头,何不为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一样不愿做出任何退步。行之斋陷入死一般寂静。

      几息时间过去,云绰平静的声音响起:“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一定会回九鼎城。”

      她回头,目光对上何不为通红的眼。

      “师父,求你了。”

      何不为直视她的眼睛,那双总是无比沉静的黑曜石般的眼睛,久久没有回应。

      书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卫庄。云绰没去看他,只定定看了何不为片刻,然后便扭头离开,再没看身后一眼。

      -

      不多时,云绰提着剑和包袱下楼。她换了件青白色的棉布单衣,头发用发带束成高马尾,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利落。

      卫庄站在长廊尽头,长剑斜插在臂弯里。见云绰来了,他微微侧目而视,眼里一如既往没有太多情绪。

      他在等她。与卫庄长期以来的默契让云绰意识到这一点。她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行之斋,却只看到堆满书籍的桌面。

      她沉默片刻,复又抬眸看向院外,握剑的手收紧些许。

      “嗒。”

      竹简敲击桌面,发出清脆声响。何不为起身来到窗边,小院里已空无一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一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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