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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我记性极好。

      所以我还记得当嫖】客将那个生母玩死的时候,被眼前的尸体吓哭的我吵到了对方,生生受了一巴掌,于是我懂得了发出声音是不对的。生母死了,哪怕她只是给了我吃喝,可老鸨仍旧不耐烦养着一个刚刚会走得小饭桶,就随手把我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是一个老乞丐把我捡走了,她让我懂得了,在不应该的时候发出声音才是不对的。可惜她太老了,又一年的隆冬没熬过饿死了,我站在旁边看着雪地里蜷缩的瘦弱尸体,再没被吓哭,也没有卖身葬人。

      雪下得特别大,大得我还没看够老乞丐的最后一眼,她就被埋了,只有一片肮脏的布料还露在外面。她是太老了,我是太小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这样冷的天,等不及我再被捡走,也许我就会饿死了。

      【小娃娃,你要跟我走吗?】

      一个轻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抬起头,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不仅埋了老乞丐还埋了整条街,天上的乌云竟然散了,还挂着暖洋洋的太阳,照的周围的白发出刺眼的光芒。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端坐在轮椅上,一身黑衣,面容肃冷,天生戾气的唇线只有在主人主动展露善意的时候,才会扬起缓和的弧度,我有些困惑刚才轻柔的声音是否出自于他。

      我静静地回望黑衣男子,我还没学会什么叫应该的时候发出声音。

      【看上去会是个乖巧的孩子,】他双手给轮椅转个方向,【走吧。】

      我知道,我又被捡走了。

      ————

      我被带回一个园子,随手交给另一个人,安排我的食宿,我的生活,甚至我的学习。

      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被捡到了。

      我已经习惯不出声了,吃饭不出声,走路不出声,洗澡不出声,惊奇的是,也并没有人过来要求我不能这样做,大概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个哑巴的时候,我被安排了任务。

      我毕竟还小,也不是什么会死人的任务,差我送一封信。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黑衣男子。

      他看了看信,唇角意外地弯了弯弧度,他拿着信看着我,【听得懂说话吗?】

      我点点头。

      【会说话吗?】

      我点点头。

      【看得懂字吗?】

      我点点头。

      【知道别人当着你的面骂你吗?】

      我点点头。

      【知道园子里的人在谈论怎么处理你吗?】

      我点点头。

      【知道你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检察院的绝密函件吗?】

      我点点头。

      【知道我是谁吗?】

      我点点头。

      【好,你回去吧。】

      我恭敬地行了礼,转身回了园子。

      ————

      第二天,黑衣男子直接出现在我们学习的院子里,他仍旧是一身黑衣,不过旁边站了个戴面具的人,负责我们所有安排的人将我们都聚集在一起,等候着上位者的发话。

      我听到周围刻意压低的声音都透着一种欢欣鼓舞,然而我仍然无动于衷。

      【叫他出来。】黑衣男子对我们的负责人说。

      负责人点点头,走到我身边,示意我从一群孩子中走出来,跪在他的脚下。

      所有的人立刻安静起来了,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幸灾乐祸和嘲笑。

      【赐名,若。】他说。

      【谢主子。】我再次叩拜,我学会了什么是应该说话的时候。

      我的声音一出,惊吓了所有的人,一瞬间的安静之后,便是嫉妒到极致的目光灼烧在我的背上,我无动于衷。

      黑衣男子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称呼他,但也没有再纠正我,【以后若就在我身边伺候着吧。】

      我再次叩首,没出声,站起来静静地走到轮椅的后面。

      【走吧。】

      我推着黑衣男子离开的院子,直到死我都再没住回这里,与身后愤怒惊讶嫉妒的目光隔得越来越远。多年后,我才知道我是第一批捡到的孩子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赐名的孩子。

      就这样,我成为了监察院院长陈萍萍的贴身侍人。

      那年,我十一岁。

      ————

      陈萍萍对我很满意。

      没过多久,他所有的贴身照顾全都移交给我,包括吃食和衣物穿戴,我是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信任我,但在照顾他的同时,我并没有荒废学习,轻功、兵器、书画、药理、毒物,只要他不阻止,我便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学习。

      我从来不假旁人之手,亲自照料他的起居,洗漱,穿衣,冠发,布食,揉搓,搬运,整褥,散发,熄灯一应事宜皆过我手。

      只除了,洗澡。

      不过这件事他没让任何人代劳。

      他兴致极佳时,偶尔会让我跟在身边一起外出办事,直到有一天遇到某个不长眼的蒙尚书。

      蒙尚书办事极强,是一处最喜欢打交道的大人,就是有点异于常人的癖好,喜欢模样俊美的少年人,不知道多少条性命消失在他的床榻上,那日见的正是他。

      我并不知我的容貌在世俗间当得什么评价,但夸耀我姿态上佳的人并不少,可千不该万不该蒙尚书看上站在主人轮椅背后的我,不该当着陈萍萍的面讨要我。

      ————

      那是一如往常的夜晚。

      我熄了一半的灯,让光线不这么刺眼,弯腰抖动着被褥,让它们显得更加松软,把一个汤饼放置其中,等他洗完澡回来,就可以躺到暖烘烘的被褥中沉睡,他的体温极低,怕冷。

      【【【省略……字】】】

      咕噜咕噜的轮椅声走远,只留下一句,【给他送进去。】

      【【【省略……字】】】

      我面色一冷,迅速出脚,一把把身上的东西踹下去,许是刚才踢得太重,那东西痛叫一声就没了声息,晕了过去。

      我面无表情地随手把外套裹在身上,抓着那东西的手拖到门口,开门扔了出去,这才转身回去把衣服穿整齐了,又给床上的被褥换了一套,搁上新的汤饼,把我弄脏的被褥带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我才知道,他连夜出了远门办差。

      ————

      这一趟差出的很久,半个月之后才回来。

      他早晨回京就去了监察院处理公务,晚上才回园子,我一如往常地给他备好热水和饭食,等到一切修整完毕后,我依旧在他去洗澡的时候给他整理被褥。

      【听说,你把人丢出来了?】

      他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卧房。

      我站在床榻边,没有回答。

      【罢了,若既然不喜欢就换一个。】他摆了摆手,正要示意我抱他到床上,却突然猛地回头看着我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脸色,【受伤了?】

      我沉默着。

      他的脸色有点变了,【把衣服脱了。】

      我顺从他的命令,所有的衣服褪到脚下,他一眼看到我身上被手绢绑的发紫的那物,我感觉到他甚至有点出离的愤怒。

      【你给我跪下!】

      我双膝跪地。

      【是谁给你的胆子!说!】他第一次这么冷酷地审问我,拿出他监察院院长的狠戾。

      【若觉得不需要此物。】

      我埋头伏在地上。

      【你可知这是什么!你可知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他冷冷地说。

      【若此生不需要此物。】

      我依旧安静地伏在地上,重复刚才的话。

      这是说这孩子不需要娶妻生子,不需要延续香火。好!好!真是好着呢!陈萍萍只觉得血脉翻涌,他这辈子自此为辱,没想到却有人甘愿自贱,还是他身边的人,简直像是活生生地打了他一个巴掌!

      【你给我滚!】

      我恭敬地再叩首,轻轻地退出房间。

      【慢着。】

      我又伏在地上。

      【解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再做任何事情,包括自尽。】

      他依旧冷冷地说。

      我叩首退下。

      ————

      这一滚,滚了有一年之久。

      久到我已经成为仅有监察院少数高层知道的用药高手,虽然他让我解开了,但已经有点晚了,那物瑟缩萎靡,极少再有反应,我很满意。只是阳气不足,我的真气再难更有成就,停在八品上就再无寸进。所以我的学习开始侧重于武力以外的地方。

      监察院不养闲人。

      我不想让他养闲人。

      而我到底不算是一个闲人,他以身做饵遭刺,伤的极重,影子马上把在制药的我拎到他的身前,是冷箭,三支,全在前胸,扎出来的血洞把他黑色的衣服染得粘稠。

      我面无表情地检查伤势,没有伤到脏腑,就是入肉较深,三支箭连成一片,全拔出来跟扒开他胸前的皮肉没什么两样。

      但我能救。

      熟练地给他为了麻药,拔了箭头,撒上药粉,处理伤口,进行包扎,下药方,然后惯常地开始伺候他的起居,擦脸,散发,盖上被褥,为他守夜,如此伤势熬过发热期便能够迅速好转并无大碍。影子自觉地把他用了一年的贴身侍人赶到门外候着,自己在一旁看着,由着我亲力亲为。

      我没动他的衣服。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的禁区。

      夜里他疼得不能安眠,冷汗一阵阵地出,我用热巾布替他擦汗,但抵不住他将衣服全部汗湿,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引起发热,我当着影子的面把门外的贴身侍人叫进来,喂了一颗药,没一会儿这人就脸色发白,【我,我看不见了。】

      然后我自己也吃了一颗。

      影子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拎起被毒瞎的贴身侍人就走,我摸索着给他脱了衣服,也没穿上,直接给他换上干燥的被褥盖着,等他汗湿了一床,再换上新的干燥的被褥。

      如此三番五次,直到换了五床被褥他才睡的安适,此时屋外已经有了鸡鸣,我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守着他的呼吸,万事万物都不曾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一抹呼吸才是我守护的唯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抹呼吸一轻,下一刻我的脖子上的气管被狠狠捏住,【是若,给我换的衣服?】

      我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仍然没有挣扎。

      【我把你捡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最乖巧的孩子,没想到竟然看错眼了。】他的声音更加轻柔了,我甚至能够想象到他一贯冷漠的唇角应该扬起淡淡的笑意。

      【影子。】他唤道。

      一阵开门声响起。

      【把他处理了吧。】他有点意兴阑珊,没兴趣直接掐死我。

      【……是。】影子没想到还是要去了一条命。

      他放开我的脖子,我在地上伏下身,安静地起身,一小步一小步地迈着步子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当踢到东西的时候,顿了顿,转了个方向。影子冷冷地站在一旁,没打算帮助我。

      【慢着。】他有点惊疑地看着我,【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影子也有点惊疑地看着我,原来我什么都没说。

      我回过身,静静地看向他的方向。

      长久的寂静。

      【过来,替我换衣服。】他隐约地叹了口气,影子识相地出去了。

      我摸索着走到衣架旁,取下干净的衣服,顺着衣服的纹路找出正反面,好容易才给他穿上衣服,抱着他回到轮椅上,我拿着梳子站在一旁沉默地梳头发,半晌我还没弄好,他终于想起我眼瞎了看不见,差点气笑了,【若,你这性子跟五竹简直一模一样。叫青墨进来。】

      青墨就是代替我的那个贴身侍人。

      影子在门外回报,【青墨的眼睛也毒瞎了。】

      【简直反了你。】他一把拍开我的手,抢过我手上的梳子,自己随意地把头发一束,这次以身做饵网罗不少大鱼,他得去盯着。在出门前,忽然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我,【能解吗?】

      【能。】我答,【但我没做出解药。】

      那让一个瞎子去做解药?简直胡闹。

      他少有的感觉到一种无奈,【让费介过来。】

      ————

      就这样,我顺理成章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只是眼睛瞎了,他又调了一个伺候的人过来,费介说这毒下的狠了,要解费点时间。我没在意,因为眼瞎了,我的活变成伺候他洗澡,也成为活着伺候他更衣的人。

      再次替他换了中衣,抱他上床,才发现床褥是冷的,想来代替我伺候他起居的人因为畏惧他的身份,没敢把汤婆子放进来,我想着明日提点一下才好,替他掖了掖被褥,下了帐子就要离开。

      【脱光衣服,过来。】

      我顿了顿,顺从地脱下衣物,轻轻地钻进他的被褥。

      果然极为冰凉。

      他伸手把我赤】裸的□□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我一动不动的躺着,睁着眼睛看着帐帘,任由我的体温透过衣服传给他,可惜我已经相当半去势,阳气也不足,便暗暗运气真气,让自己的身体更暖一点,果然他更加靠近我了。

      一夜无眠。

      ————

      他似乎发现了我的另一个用处,而且用得特别顺手,这让他格外高兴,我也逐渐习惯一整晚一整晚地运行真气,只是睡眠不足,好在白日里可以补眠。

      直到又一个晚上,他把汤婆子踢到床脚,又叫我上去暖床,再好的汤婆子也会冷掉,而我不会。

      这次我却沉默在一旁。

      【若。】他提高了声音。

      【主子,我刚刚能看见了。】

      他突然沉默了。

      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可我知道他没有。

      我没有犹豫地拿出瓶子,打算再毒瞎自己一次。

      【住手!】他察觉到了,气急败坏地喝道。

      我沉默地收了药瓶,静静地站在一旁。

      陈萍萍再次感到些许的无奈,那少年的身量还小,堪堪被他抱在怀里,暖烘烘的睡得极其安稳,那汤婆子到了下半夜就冷的透骨。

      想了想,便让人退下去,自己睡了一夜。

      第二晚,陈萍萍麻溜地把人叫到自己床上,一个半去势的人,性格跟五竹一样无波无动的人,想来没什么需要介意的。

      他宽厚的手抱着我,将我闷在他的怀里,绫绸的中衣极为顺滑,冷冰冰地贴着我的脸,被我捂了很久才稍有一些暖意,他身上带着苦味,却比药房里混杂的药味要清净些。

      【若没想过成家立业封侯拜相?】

      他下巴搁在我头上,看上去很有说话的兴致。

      我习惯地沉默,静静地运起真气,让他的怀里更暖和些。

      【那也没想过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他的声音很好听,轻柔而缓慢,就像极温和的小曲,我竟然因此有点挡不住困意。

      【那若在此世上,还想需要什么?】

      他没介意我的沉默,多年的相处,他已经像我了解他一样了解我的性子,那只已经有点回暖的宽厚的手渐渐摸到我的脖子上。

      我在困意中挣扎,突然回了一句,【若需要您。】

      就在这时那只手微微用力,我就陷入了昏睡。

      陈萍萍揽着怀中暖呼呼的已经睡着的孩子,对于他的话怔愣了一下,这孩子向来极乖巧,乖巧得一切以他为主,如果不是当年他亲手从街上把他捡回来,他几乎以为这孩子就是退化的五竹,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只忠诚地守在一个人的身边。

      不,还是跟五竹有点不一样的。

      这孩子居然会奉承自己。

      陈萍萍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也陷入黑甜乡中。

      ————

      陈园在主人回来后,又恢复常态,我原本只是个贴身伺候的身份,这段时日他却给了我整个陈园的权限,挤占了我不在他身边的时间,但好在陈园人丁不多,一直没有主妇,下人慑于他监察院院长的身份向来安分守己,而监察院的下属往来不归我管,所以事不多。

      除了美人。

      待我略施小惩之后,总算听得懂人话。

      他知道后多看了我几眼哼笑道,一处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教给你,以后这种低劣的酷刑少用。就算掀过了。他也有不回来的时候,但总会提前通知我,但我觉得事无绝对,仍然每逢入夜就备好汤婆子,他若回来便是暖的。

      时间久了,他就抱怨,【若要是有心,就直接在床上替我暖着,每回我临时回来都凉了。】

      原来他真的有回来。

      自此之后,每逢他不回来我便在床边守夜,被褥里还是汤婆子,一旦凉了便立即换上新的。他开始回来的比以往更多一些了。

      我依旧不说话。

      他依旧是监察院院长。

      ————

      自我眼睛复明后,就再也没有伺候过他洗澡。

      这一天我依旧推着他进了浴房,然后安静地退出去,打算一如往日地替他整理床褥,他却突然叫住我,【过来,替我更衣。】

      我顿了顿,回过身,跪在他身边,替他解开腰带,除了外袍,脱下中衣,露出他苍白的胸膛,和因为长年瘫痪而萎缩的双腿,包括某块丑陋的伤疤。

      我再次顿了顿,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走进温热的水池中,拿起布巾沾了热水替他擦拭后背,然后到前胸,滚烫的水池终于让那抹苍白的肤色染上微红,我目光低垂,擦得很是仔细,渐渐地上身都擦完了,我顺势往下,手却被紧紧抓住。

      【若不感到害怕吗?】

      我低头不语。

      【它难道不会让若觉得很脏污吗?】

      我还是低头不语。

      他放开我的手,转而捏住我的下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狠戾地盯着我,【你……】

      他所有的话突然噎住,怔愣地看着我,那泪珠滑过我的脸,落在水池上,啪嗒的一声,清晰可见,不容置疑。

      ————

      我记性极好。

      在那年的隆冬还没有来之前,老乞丐抢不过别的叫花子被打断了腿,是我慢慢地挪到了一个避静的地方,那天之后从老乞丐给我找吃的变成我给老乞丐找吃的,好在可能我看着可怜,大多都能得到一些残羹剩饭,吃得甚至比老乞丐腿没打折之前还要好上一点。

      但那老乞丐并不开心,她天天都在哭,泪水模糊了她的脸,显得更脏了,我问她哭什么?

      老乞丐止不住眼里的泪,她轻轻地说,【我疼,特别疼。】

      想来老乞丐一辈子只除了饿着了,还未体会过疼,所以只是打折了腿就让她疼得直哭。

      而我没钱买药。

      ————

      腿折了能让一个妇人疼哭。

      胸前的肉扒开了,他也没觉得疼,那这里直接去了,会不会特别疼,所以他能够漠视世间所有的痛?

      【伤了,疼。】

      这个把我捡走的人,也会让我疼。

      疼吗?

      疼的。

      陈萍萍最近一直把这孩子跟五竹相比,他觉得那人有五竹守着,所以才知道自己可以肆意妄为,因为拥有大宗师实力的五竹会把那人护得稳妥,也会支持那个人想要做的任何事情,只要那个人想去做,五竹就一定会站在旁边。这样的守护让陈萍萍一度很是倾羨。

      这孩子秉性可与五竹一比,然而武力却相差极大,这辈子也许就止步八品上,连他都打不过,何来守护他呢?可刚才陈萍萍却突然明白,若有着五竹没有的东西,若并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人,他身子里流淌着热血,而这热血现在只为一个人沸腾。

      那就是陈萍萍他自己。

      再丑陋的身体,在若的眼里不过是个会疼的伤口。

      【我累了。】

      他闭上眼睛,说了一句。

      我又低下头,加快替他擦洗的速度,再小心地把人抱到旁边的矮榻上,擦干净身体,换上新的衣服,又抱回轮椅上,回了卧房让他躺在被汤婆子捂热的床上,盖上被子,自己再钻进去。

      他依旧抱着我的身子取暖,但这一夜,没让我昏睡。

      ————

      肌肤】相亲的习惯会让上位者产生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纵容。

      今日天色晴好,暖阳高照,他抬头看着我,黝黑的眼睛是透着绚丽的光芒,唇角扬起慈善的弧度,他笑的样子,极美。

      我一直知道。

      【若,吃吧。】

      他竟然玩闹似的叫了二处的人摘下最新鲜的葡萄送来,镇着冰块,还透着丝丝凉气,我跪坐在旁边,伸手摘下一个葡萄,两口三口咬完一个葡萄吞进肚子里去,一颗接着一颗。

      【若,如果你想要什么,你就告诉我。我答应你,一……】

      我下意识地把刚咬一口的半个葡萄塞进他嘴里。

      他睁大了眼睛,有点像是瞪着我。

      我意识到不妥就又顺手把葡萄从他嘴里拿回来,谁料他的手把我抓我,一口把那半个葡萄吃进去了。

      我默默地抽回手,跪行到他脚下,小心地趴伏在他的羊毛毯子上,那是我一口准备了十条一模一样的羊毛毯子,每日翻晒熏香数个时辰才替他盖上,让他出门。

      【主子背负了很多人的许诺,若不想把自己加上去。】

      陈萍萍收敛了眉目,伸手轻轻地摸着腿上的少年一头青丝,真是个孩子。

      【葡萄很甜啊。】

      他说。

      ————

      检察院是南庆最强大的情报网,强大到连院长大人都可以查。

      我虽不愿说话,却不代表我眼瞎耳盲,长达十数年的接触,能够让我还原一个对于世人极其神秘的传说者一生,知道的越多我越是忧虑,以他的性子这是一条不归路。

      终究是不能随他颐养天年。

      小范大人十分爱重他,亲手将他的退路封尽,我却叹了口气,小范大人这是有心了,却让他走的更急了。

      三十车行李和美人是我替他准备好的,那几日他倒是喜欢腻着我,我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旁,叫我偿尽山珍海味,我偿;叫我收下金银钱财,我收。影子扭头看着我,又看看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就在临行的那天,他捧着茶,带着温和的笑意端坐在大厅,等着出发。这时,有下人匆匆走过来,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大人,陈管家服毒自尽了。】

      他后来赐我姓氏,我叫陈若,是陈园的管家。

      【咣】

      那杯茶随手落下,撞在轮椅上,滚到地面,碎了。

      陈萍萍觉得有点冷,似乎往日汲取的温暖被瞬间抽取,该他承受的冷又如数还给他,一点没打折扣。

      下人颤抖得缩起自己的身子,没人敢去擦拭他衣服上洒满的茶叶茶水。

      长久的寂静。

      【带我去见他。】他声音极其轻柔,生怕吓着什么。

      而来报的下人却越发惊恐,拿出一个黑木匣子,【陈管家设了机关,已焚烧成灰。】

      这孩子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着。

      陈萍萍猛地呕出一口黑血,然后镇定地擦了擦,轻喝道,【还不快将信给我!】

      下人将一封信和匣子呈上。

      说是信不如说是一张条子,上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此去迢迢,您要记得将若捡回。】

      我若不捡呢!

      陈萍萍脸色阴沉,他说,【出发。】

      ————

      那时,也是一个秋日,下着烦人的秋雨。

      陈萍萍去范府,终于抓到时常神龙不见首尾的五竹,他抬头看着一脸冰冷的五竹,越看越觉得熟悉,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五大人,我很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跟随小姐?】

      五竹实力强横,堪比大宗师,所以他性子直率,隐蔽性没有若强,问话总是十有七八是答的,最多说不知道。

      听到这个问题,五竹偏了偏头,板直的说,【因为她是小姐。】

      机器人赋予的微妙感情,也抵不过元数据的一条程序,这条程序便是叶轻眉。

      真是非常相似的回答,陈萍萍饶有兴趣,他又旁敲侧击,【在这个世上,如果小姐还在,你会跟她要什么?】

      五竹想了想,【只要跟随在小姐身边就行。】

      这也是一条程序。

      陈萍萍默然,他好像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守护,他不是很明白,如果说那个人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人,合该得到五竹这样强大的守护,可他有什么呢?

      目之所及皆是黑暗。

      ————

      还是烦人的秋雨,特别的冷。

      陈萍萍觉得,待会还是要记得把一个不听话的人捡回来。

      免得,他饿死黄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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