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刑侦）》龍淼淼

8、第八日

　　我忙了一天，晚上八点钟才下班，晚饭也是在食堂随便垫了点儿，心里惦记着案子。宋强已经回家了，毕竟，夫妻不睦不等于有凶杀嫌疑，了解情况也不等同于讯问。
　　宋强是不是凶手，我心里还打着一个问号，但我始终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特别是当我用“妻子”二字指代肖阳的时候，宋强几次抽动嘴角，露出类似嘲讽的神情，究竟是什么？
　　“师兄，还在想案子的事儿吗？”郗阳问我。
　　“没有。”我摇摇头，跟郗阳并肩往门外走。虽然在同一个单位，一天见了好几次，这会儿才终于有时间聊天，郗阳工作也很累，我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可起个什么话题好呢？
　　“你跟柳政委，关系挺近……啊？”天杀的，我为什么说这句？虽然已经很努力在假装不经意，但还是太刻意了。没办法，从今天会上柳政委招呼郗阳坐下，又在他说话时候频频点头，我就已经开始在意这事儿了，再不问，我就要被堵死了。
　　郗阳停下脚步，抬头看我。“师兄，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我能想什么是吧？”郗阳一直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语无伦次，赶紧闭了嘴。我紧张个什么劲儿？局长训话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紧张！真是丢人。
　　郗阳似乎是确定我不再说了，才开了口：“我导师跟柳政委是警校兄弟，上下铺，关系特别好，导师特别交代，要他多照顾我。”
　　“难怪我觉得，这老柳头看你跟看儿子似的，特亲切，合着跟你终身为父的人，有着一起撒尿一起洗澡的交情！哈哈哈！”
　　郗阳看了看我，抿抿嘴唇，没说话，继续往前走。不好笑吗？我讪讪的跟上。“唉，本来还以为死者手里攥着什么重要物证，结果一碰，手都碎了，里边什么都没有。”我叹气。
　　“她是可怜的人。”郗阳说，声音竟然有些抖。“我说手里可能有物证，也只是以防万一，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能猜到，她拳头攥得那么紧，完全是因为疼。”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郗阳在现场，描述死者的死亡过程，就像是没有感情似的，原来并非是见惯了死亡而变得麻木。他这样冷静的人，才真的适合当警察吧？
　　郗阳抬手，借着推眼镜的动作，在眼角擦了一下。我没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他哭，既然他选择了伪装，我何必故意拆穿？

　　我俩上了车，小捷达晃晃悠悠出了市局，开向我的“老破小”居民区。
　　路过小吃街，我问郗阳：“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烧烤吧。”说完我就有点儿后悔了，郗阳忙了一天，给一具碳化的尸体做尸检，好不容易下了班，我竟然要请人家吃烧烤！我这不是故意给人家找不自在？
　　好在郗阳没在意这些，倒不是因为他的专业性，而是因为，这小家伙对于饮食简直是无欲无求，他吃东西的偏好只有两点，第一能吃，第二没皮。
　　“我不饿。”郗阳说完，转头看我：“师兄饿了吧？”
　　怎么就是我饿了？我是看郗阳太累，又担心他想起死于火灾的父亲，心里难受，想要照顾他的情绪。
　　“对，我饿了。”说那么多有的没的，还不如这句，简单直接，效果达到就成。
　　郗阳果然同意了，说：“那就去学校西门吧，有家小烧烤店。”
　　“西门？我怎么没发现西门有烧烤？西门不就一家大饭店、一家粥铺吗？”
　　“那是往南走，我说的是往北，穿过小公园，小店就在胡同里。”
　　“出门往右？”我问。
　　郗阳吐了一口气。“师兄，你是不是转向？”
　　“答对了！小百合真聪明。”我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软软的，好像小狗。“我从来不区分东南西北，只看前后左右。”
　　“师兄，你怎么当的刑警？”
　　“谁说刑警就不能转向？那不是有指南针吗？制造工具，利用工具，是人和动物的基本区别，懂了吧？”
　　“哦，我知道你靠什么当上刑警了。”
　　“什么？”
　　“贫嘴。”
　　“……”
　　“夸你呢。”
　　“这叫夸我？”
　　“恩，能言善辩，讯问询问一把手！”
　　好的坏的都让你说了。“行，以后再跟哥哥说话，用后一种表达方式，记住了？”
　　“恩。记住了。”

　　根据“方向大神”郗博士的指引，我们很快便找到了那家小店。
　　真是小店啊！店面不比郗阳之前租的小开间大！房梁低低的，桌椅也是小号的，老板个子也很小，整个店面跟微缩景观似的！
　　见有客人，老板乐呵呵迎上来，抬着头看我，递上一张破旧的塑封菜单。“里边儿坐，看看吃点儿啥。”
　　我往这儿一站，效果跟格鲁·海格穿越到霍比特人家似的。我低头看郗阳，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真好吃？”我问他。
　　“恩。”郗阳点头。
　　“行，你等着，不好吃我今天就把你吃了。”
　　小百合你说话啊，卧槽你脸红是什么意思？

　　确实挺好吃！小百合得以保命。
　　我吃了三串肉，郗阳还在嚼那第一串，感觉我要是不催他，他能一串肉吃到第二天去。面包片上来之后，他就把肉串忘了，开始吧唧那片儿面包。
　　“好吃吗？”我问。
　　“恩！”郗阳点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难得有他吃得开心的东西，但是——好吃你就点一片儿，不能想着点儿哥哥我吗？
　　郗阳吃着吃着，发现我看他。“师兄要吃吗？”
　　他倒是大方，直接把自己吃了一半儿的面包片儿递给了我。就不能再点一片儿吗？
　　不过，郗阳手里的好像会比较好吃。
　　郗阳就那么拿着，我张嘴咬上去，砂糖趁热的时候融化在面包片上，吃起来是脆的，很甜。
　　还没等我咬下来，只听身后狼哭鬼嚎：“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一听这声音就不对，一把从郗阳手里抢过面包片，扯下一口，转身看向门口。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放张超身上特合适！这小子，公安系统最年轻的正处级办公室主任之一，潞城公安局局长的著名狗腿子。
　　我站起身。“你不是放假回潞城了吗？哪阵阴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张超嘻嘻一笑，走到我旁边。“瞧我然哥说的。”然后回头，做惊讶状，贱兮兮喊了一声：“呦——！刚投喂我哥这位，就是我嫂子吧？哎呀嫂子好嫂子好，初次见面，您多指教，多指教。”
　　我一把拉过旁边的凳子。“要么坐下，要么滚。”
　　张超嘿嘿笑了笑，拉过凳子坐下，晃悠着肩膀撞了我一下：“瞧我哥说的，咱这缘分，我还能走？”他转身冲厨房喊：“老板，来两瓶啤酒！”
　　“我开车呢。”
　　“让嫂子开。”
　　“滚！”我毫不客气。
　　郗阳开了口：“我没有驾照。”
　　我抓过一串肉，直接往张超嘴里塞。“吃，别瞎说话。”
　　张超把肉串拿出来。“不是，嫂子只否认了开车，可没否认是嫂子，我瞎说什么了我？”接着，他又转向郗阳：“嫂子，我是然哥警硕同学，舍友，我潞城公安局的，嫂子在哪儿高就？”
　　张超一口一个嫂子，郗阳的脸越来越红。“你好，我叫郗阳，是海城公安局的，现在在龙城公安局帮忙。”
　　“哎呦！同行啊！幸会幸会！”张超说着，伸出手，我一巴掌给他拍了回去。
　　“你哪儿来那么多语气词？”
　　谁啊上来你就握手？不行！
　　“呦，我哥生气了，对不住对不住，嫂子的手那哪儿能随便握，对吧？”
　　擦，竟然被看出来了！张超你是成精了吗？
　　“我不是你嫂子。”郗阳的脸已经快红成番茄了。
　　老板拎了两瓶啤酒过来，问要不要打开，张超招呼都打开，我问他开了你全喝了吗，这小子想了想说：“老板，换北冰洋吧。”回头见我瞪他，笑嘻嘻道：“嗨，我老大来警大开会，我刚给人送回西门酒店去，半夜说不准得伺候，不能喝酒。”
　　郗阳看着我，脸色微微有变化。我习惯了张超的说话方式，但是郗阳没有，保不齐就想歪了。张超也察觉了，赶紧解释：“别多想别多想，我们老大，是女的，没事儿啊，没事儿。”还不如不解释了，越描越黑。郗阳轻轻咳了咳，低头喝了口饮料，估计脑子里的画面更奇怪了。
　　老板拿了三瓶北冰洋，打开之后，张超又跟老板要吸管。
　　我说：“你大绿棒子都对瓶吹，北冰洋要屁吸管？”
　　张超义正言辞：“我们南方人喝饮料，都是要吸管的。”
　　张超一口北冰洋下去，表情跟抽了大烟似的，我本来想骂他，突然发现郗阳乐了。我逗他他都不乐，张超喝个饮料，他就乐了，难不成他喜欢这种傻屌？小百合什么眼光？
　　“对了嫂子，你海城的，怎么来龙城帮忙？”张超问。
　　郗阳笑得眉眼弯弯的。“这事儿，得问你哥。”
　　我去！我不是眼花了吧？他笑得这么开心？我耳朵也不好使了？他刚才说啥？
　　“不是吧？”张超一拍大腿：“双警家庭特批的？”
　　这他妈脑洞，开了瓢了！既然郗阳让问我，就我回答吧。“人家郗阳是警大的博士，现在放假，在我们局做外聘专家。”
　　张超一听博士，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我去！嫂子高学历啊！你怎么看上我哥的？我跟你说啊嫂子，我哥这警硕是单位推荐的，他自己根本考不上，学渣啊我跟你讲！你在警大没听说过他吗？天天逃学、晚归，还翻墙。对了嫂子，你这学霸是怎么认识他的？”
　　张超一顿连珠炮，估计郗阳头都大了，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在自习室认识的。”
　　“卧槽？真的假的？我然哥去自习室？见鬼了！”
　　张超看看郗阳，又看看我。
　　我点点头。还他妈真是！

　　瞎扯了一会儿，张超要点东西，问我俩要加什么，他请，我随口说菜单上的每样来十个吧，他就拿着菜单去厨房找老板了。
　　郗阳笑眯眯，小声说：“你同学真有意思。”我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今晚第几次笑了，头回见他这么乐呵。
　　“你喜欢？”我本意是想怼他，没想到他接过我的话头，问：“你吃醋？”我登时愣住了，这感觉，似曾相识啊。
　　张超颠儿颠儿的回来坐下，郗阳低头吃着拍黄瓜，一小口一小口的，仿佛刚才的对话不存在似的，我一时还真有点儿恍惚了。
　　张超坐下，抓起肉串，吃了一口。“唉哥，最近听说龙城有个案子，传得特邪乎，是你办的不？讲讲呗。”
　　“换魂案？”我问。
　　“对对对，就这个！我看网上写了，说是把已经死了的孩子灵魂召回来，换在活着的小孩儿身上！”张超一边儿说一边儿比划，眼看就要跳大神儿了，还问郗阳：“嫂子，你怕不怕？”
　　郗阳点点头，倒是挺配合。我是真受不了张超这浮夸的演技了。“你嫂子……”我张嘴就说，没想到秃噜了！一瞬间尴尬之后，我愣是装作啥也没发生，接着说：“郗博士午夜教室解剖人头，碳化女尸当桌面，没事儿就研究人类的一百种死法，你觉得，你俩谁比较容易怕？”
　　张超愣了：“卧槽！嫂子你是法医啊？”
　　郗阳挠了挠头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是你嫂子。”
　　张超跟完全没听到这句似的，接着问：“那嫂子，这案子你也参与侦破了吗？讲讲呗。”
　　“这个，我讲不来，我昨天才到，只能给你讲那个桌面女尸的事儿。”
　　“卧槽！嫂子是个狠人儿！”
　　“行了。”我打断他俩，越唠越热乎，没完了。“先听你哥我，说说那个所谓换魂，成不？”
　　之后，我拿出说评书的架势，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案情，张超在旁边大惊小怪，不时发出各种语气词，我被他闹得不行，竟然没有留意到郗阳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攥着拳头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我当时哪里知道，郗阳就是“换魂案”的第一个受害人，也是第一个试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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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看我和师兄的故事，你……要吃个面包片吗？——郗阳
2020年11月18日 改简介+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