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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   薛顗不得不承认李贤说的有道理,越是这种看不清问题所在的时候,就越要谨言慎行,不可任性妄为。换言之,薛顗的当务之急是争取从城阳长公主那儿得到更多的信息,看看是谁在幕后整治李贤。

      “好,我这就回去。”薛顗在李贤手上捏了一把,站起身。

      “等等,外面还宵禁着呢,你是翻墙来的?”李贤掀开被子,跳下床问。

      “不然呢?”薛顗努力笑了一下,下保证书似得郑重道:“哪怕不能和你一起动身,我也必追到歧州的。”

      “快走吧。当心让人逮着了。”李贤故意语调轻松地说。

      事实上李贤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背后操作这一切的人是武皇后,目的就是给自己一个教训。感谢皇后娘娘只是小惩大诫,没有痛下杀手。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这次倒是个契机,通过这次危机,薛顗能不能看出来他们最大的对手是谁呢?

      李贤没办法直接跟薛顗说咱俩最后都是死在武皇后手里,那位才是大boss,因此导致薛顗对他的一些决定十分不理解。如果他能领悟过来,两人才能其利断金是吧。

      哪怕不是穿来的,排除一下也该想到幕后黑手只有武皇后了吧。不然呢,李治或者李弘吗?自从李贤避居歧州,已经对他们毫无威胁。而且即使发现明崇俨一事里有他穿针引线,李治要惩治他也没必要玩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下一道命令就可以了。而李弘就更没有整治他的理由了。

      除了武皇后,有明显动机的另一个人是李显,这位一直致力于把他六哥弄出皇位继承序列的王爷,一旦有机会,何止是把他六哥的左膀右臂给折了,脖子折了都有可能。

      问题是,据李贤所知,受年龄和能力的限制,他既没有直接调动薛顗的权利,也没办法对有能力的人施加影响迫使对方调动薛顗,连在李治、武皇后甚至城阳长公主耳边煽风点火都做不到,所以说,李显完全是靠自己的实力把自己摘出嫌疑名单的。

      “请阿耶、阿娘安。”薛顗虽然半夜偷偷溜出去了一趟,回到家还是做出老老实实的样子,待在屋子里一步门都不出,等到城阳长公主和薛瓘来找他,才恭恭敬敬请安。

      城阳长公主见他听话,心里倒又有点舍不得,驸马薛瓘见她心软了,只得顶上,开骂道:“你个小畜生,在外几年,好容易回家一次,不念父母在家操劳,不说为我们分忧为你两个弟弟做出表率,反而出言无状顶撞母亲,今日为父定要请家法。来人!!”

      门外早有伺候的仆人爽脆地答应道:“是”,然后脚步声噼里啪啦走远,估计是拿板子去了。

      门里面反而是长公主急了,对驸马道:“昨日叫人请你,今早上才回来,到家什么都不问,就要上家法打儿子,有你这样当阿耶的吗?”

      “不是你说的这畜生忤逆嘛。”薛瓘很是无辜。

      “你也问问他再打呀。”

      “阿娘,你到底是让阿耶打我还是不人阿耶打我啊。”

      谁也没想到昨天还剑拔弩张的一家人,今天一早画风就成了这么离奇的走向,城阳长公主显然也没有料到,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丈夫和儿子,又用眼神示意薛瓘:把这小子说服或者打服了。薛瓘回以你放心好了的表情。

      事实上父子俩的谈话不但没有长公主担心或者期待的那样充满火药味,相反还挺融洽的。城阳长公主一出去,薛瓘就大马金刀地往坐榻上一坐,对长子扬了扬下巴,意思是你也坐下,咱们父子俩慢慢说。

      这一说果然是慢慢说,从早上直到日上中天,城阳长公主手里的帕子都快拧碎了,父子俩才心平气和地出来,城阳长公主一见这俩的表情就松了口气,心想成了,看来儿子大了果然还是要做父亲的管教。

      但万万没想到,薛瓘的第一句话就不但打破了她所有的期望,而且将她几十年生活平静温馨的面纱一把扯下。

      “把阿顗调回来,是不是皇后的授意?”薛瓘直直地问。

      驸马薛瓘用李贤的话来说,是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绝顶好男人,虽然在顶级人精扎堆的朝堂上个人能力不算出众,但冷静、睿智,最重要的是疼老婆、爱孩子,有着封建社会少有的家庭——不是宗族——观念。

      一般情况下,城阳长公主府的生活中状态跟李贤熟悉的后世家庭很相似,都是高级班主任妈搭配一级泥瓦工爸,日常生活就是孩子惹事,老妈拍桌打凳的教训儿子,老爸看老婆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也都骂了,就抄起铲子开始和稀泥。

      然而一旦面临关乎家庭前途命运的关键抉择,薛瓘一家之主的威信就毫无疑问地展现出来。

      比如说,现在。

      “咱们不是说过,皇后不简单。如今圣人皇后不和,你是圣人胞妹,若是皇后走得近了,圣人自然不喜,皇后也不会将你视做心腹。”

      薛瓘说的客气了,其实不是“他们”说过了,是他委婉地通知了夫人和皇后保持距离。

      “可是阿顗……”城阳长公主考虑了一下措辞,还是拐了个弯,“阿顗都要成亲了,如果不回来,到时候新妇是跟着他走还是是留在京城?”

      薛瓘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儿子闹着不肯成亲,他就猜多半是在歧州有了可心的人。不过和城阳长公主不同,作为一个男人,他自己虽然家庭观念极强,在外面甚至还有点惧内的名声,但是作为这个时代的男人,如果儿子在妻子之外另有一个心爱的女子,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

      “这有什么大不了,这些等阿顗成了亲再说都不迟。”薛瓘迟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两天宫中渐有传言,关于杜家那件事……”

      薛瓘没有说清是哪个杜家,也没有说清是哪件事,不过城阳长公主显然听明白了,闻言脸色巨变。“不会不会,那件事没有人知道的。”

      “不管怎样,阿顗都不要留在京城……”

      “那也不见得非得跟着阿贤,给他换个地方。”城阳长公主不等薛瓘说完,便急道。

      薛瓘思考了片刻,道:“你之前刚求过圣人想让阿顗调回京城,转头就求让给他换个地方,便是圣人宽和,怕也要恼火了。”

      “那——”

      “你先不要急,静观其变吧,若是有旨意命阿顗留京,那就先留下,过段时间再谋求外放,若是圣人不再提,咱们也只当没这回事,不要多事引人注意。不过,我猜雍王说不定会出面。”

      “可是杜家那件隐事怎么办?”城阳长公主惶急问道。

      “你放心,他有张良计,我自然有过墙梯,前日刚出了飞书案,这就又出了流言,既然想把水搅浑,那就干脆再让他浑一点好了。”薛瓘嘴角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咬着牙,说了这么一番话。

      成亲二十年,城阳长公主从没在丈夫脸上见过这种堪称狠厉的表情,不禁吓得怔住了,薛瓘瞥见城阳长公主的样子,笑了笑,“万事有我呢,你不要怕。但是不能再对皇后言听计从了,城阳,你想想,若是你我不和,你有个掏心掏肺的弟弟跟我走得近,向着我,你心里做何感想?你恼了不要紧,但是圣人呢?若是圣人心里对你有了芥蒂,阿顗便是内调回到京城,日后仕途岂能顺遂?你别忘了,还有太子呢!”

      薛瓘话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是城阳长公主明白了。圣人与皇后,现实意义上的顺了哥情失了嫂意,而且不但圣人,太子和皇后之间也剑拔弩张,如果薛顗走皇后的途径进了中枢,以后太子上位,只怕也会对这个表弟心存芥蒂。

      想到这里,城阳长公主不由得叹了口气。

      “而且,”薛瓘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别忘了,冯太后、胡太后。”

      血色刷地一下从城阳长公主脸上退了下去,冯太后和胡太后都是北魏的著名太后,为了掌握大权各自杀了一个已经继位称帝的儿子——胡太后的儿子明元帝还是她亲生的!

      更深一层想,不仅是她俩,几乎所有太后掌权必然伴随着外戚专权,同时必然会对皇室进行打压,也就是说,即使城阳长公主放下公主的骄傲,不理现任皇帝和下任皇帝,认定武皇后才是最终大boss,甘当马前卒,最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好,只是事已至此,又该如何?”城阳长公主擦擦头上惊出来的冷汗,武皇后的人情是欠下了,而圣人、太子得知此事必然不满。

      “以后有什么事先跟我商量一下呀。”饶是薛瓘也不禁先抱怨一句。沉吟片刻,道:“此事只怕还是得着落在雍王身上,阿顗去歧州也是做他的司马,若是他去求圣人,或许还有圆转。”

      “这——”

      “圣人答应不答应,那是他夫妻父子间的事,不管如何,咱们态度摆明就好。”

      城阳长公主皱眉道:“阿顗这事是我思忖不周,只想着让他少吃些苦,却不知道后面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如今就算是阿贤去见圣人,只怕皇后也会不满。”

      “管不得那么多了,圣人、皇后必得罪一个,你怎么选?”

      *

      集仙殿内母子关起门来已经说了有大半个时辰的话了,伴随着越来越大的争执声传出来,殿外伺候的宫娥内侍一个个屏息静气、如临大敌,生怕一口气喘大了,惊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母子俩,被当做出气筒。

      此时殿里太子李弘正扬头跪在母亲面前,武皇后终于绷不住一贯的云淡风轻,伸出食指,愤怒地指着他道:“高祖、太宗的儿子外放刺史的有多少,难道各个都带着伴读走?每年京官外调、外官回京有多少,薛顗回京乃是朝中官员正常调动,你跑来跟我撒什么泼!”

      “阿娘,这事怕没有这么简单吧。我早知你不喜阿贤,所以当初才把他打发去歧州。他在歧州孤身一人,若是有阿顗陪着,两人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李弘虽是跪着语气却是一点也不和缓,多年来积攒下的对母亲的不满,借着李贤脱口而出:“阿娘,天下父母都盼着儿女好,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好过呢?”

      在以孝治天下的封建时代,这句话里对母亲的指责实在是太过分了,武皇后简直要气得发笑,冷哼了一声,“我让你们不好过?若不是我拼命坐上这个位置,别说他,就是你也不得孤零零一个人到那蛮荒偏远之地!?再说我不喜他?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你难道没点数吗?薛顗留在京城对他有什么不好,你说!”

      武皇后双眼闪动着愤怒的火焰,直直地逼视着长子,李弘想说薛顗便是回了京,你也有办法再把他调去别处,但在母亲的威慑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贤被贬歧州的直接原因,是帮着他换太子妃,因此惹恼了帝后,归根到底是他自己的缘故。

      想到这里,李弘心底的怒火就像被暴雨浇熄了一般,立时没了底气,恳求道:“阿娘,哪怕不为了阿贤,薛顗身为官员,职责所在也不能说走就撂挑子不管了啊。”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武皇后冷冷道。

      与此同时乾阳殿里李治和李贤父子二人倒是其乐融融——经过几天的沉淀,李治也不得不承认之前对明崇俨的宠信有些过了,养大了他的野心,今天他敢说英王似太宗,明天要是说他梦见太宗让自己禅位可怎么办!?

      再说儿子马上就要去外地工作,一走几年见不着面,哪怕对儿子有再多的看不顺眼,临走那几天都会给个好脸色。李治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心态,虽然对李贤在明崇俨一事上搅风搅雨很生气,但这毕竟是他疼了十几年的儿子。

      骂了几句,还是道:“这么殷勤保不定要哄着阿耶替你做什么呢,说吧,用不着这么着”

      “还真有个人儿子想带走的。”李贤将煮好的茶汤倒入秘色瓷的茶盏里,“这几年儿子做刺史,阿顗做司马,搭班子搭得好好的,歧州的府兵也一直是他管着操练,若是换一个人,只怕不见得能马上上手。”

      “你不想让他留京?”李治很有点惊讶,毕竟薛顗在京城对李贤来说弊大于利。

      虽然薛顗留京有很多好处,但是如果留下他,自己独自一人踏上去往歧州的归途,只是想一想李贤就有些觉得不能忍受。哪怕他们生活在一个有网络,能视频,写信不用一个来回小半个月的时空里,他也受不了。

      他就像一个跋涉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的旅人,急切地渴望一个可以信赖的同伴,而薛顗就是那个可以与他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人。

      太自私了,李贤心里痛斥着自己,一边说出了下面的话。

      “儿子蒙阿耶信任,这几年主政歧州,既为一方父母便要为治下百姓谋福祉。”李贤诚恳道:“阿顗在回来不过五六品的位置,这样的人京城一抓一大把,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但是到了歧州,他能发挥的余地就大多了。”

      “你姑母想让阿顗回京成亲,说到成亲,你们都大了。”李治含笑看着儿子,“你的王妃阿耶也替你相看好了。”

      李治这思维跳跃的也是够呛,从薛顗去不去歧州,一竿子就扯到李贤的王妃,李贤也只好配合着装作好奇又不好意思的纯情少年,问:“是窦家吗?”

      “是啊,”李治好笑地看着儿子:“你这些日子没想办法溜去窦家见一见。”

      李贤做羞涩状道:“阿耶阿娘选的人自然不会有错的。”

      “朕让李谚给你算算日子,前面几礼倒也罢了,等亲迎的时候你回来就好。”

      李谚官居太史令,他爹就是大名鼎鼎的预言了武则天要当皇帝的李淳风。所以阴阳立法谶纬预言算是他们家的家学,李治让他给李贤算成亲的日子,可见对这个儿子还是重视的。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李贤成亲归成亲,婚假仅限于结婚周围那几天,并且工作不能耽误,该干嘛还干嘛。和城阳长公主替薛顗的考虑,两相对比,这差距……

      李治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你别得意,我还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离父母远远的,就怕受管束。”

      “阿耶这么说儿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请罪了。”

      “你不用请罪,到了歧州用心当差,若是真能把歧州治理好,就是对阿耶最大的孝顺。”

      “是。”李贤垂下头吸了口气,道:“阿耶,歧州不是什么战略险地、财税重镇,儿子就想着在一个离阿耶不算远的地方老老实实过我的小日子。我这些年在歧州也算用了点心思,儿子就是怕待几年还得换地方。”

      “好。”对李贤的要求,李治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道,“去见你姑母,若是他放人,我也不拦着。”

      “阿耶,谢谢您。”李贤看着他爹认真道。

      李治似乎是被他这突然的一句惊着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儿女的婚事本来就是父母的责任,你怎么了,好好来这么一句,倒吓了我一跳。”

      李贤垂下头,微微一笑,语气里满满的全是诚恳,“儿子说的不是那个。这些年要不是阿耶明里暗里护着我,我必定不能安安心心地在歧州待着。”

      这句话里有百分之五十的马屁成分,他能稳稳地待在歧州,没有被安插乱七八糟的人,也没有被莫名其妙地调走,这里面肯定有李治的作用,但李贤觉得太子起得作用应该更大一些。

      李治不知道儿子的内心戏,被他一番话打动了内心的柔软,感慨道:“当年你刚生下来,那么一点点的小东西,”李治手里比划一下,“你们都大了,阿耶也老了。”

      几个儿子里,就数李贤最懂事体贴,李治也只有在六儿子身上能感受到父亲对儿子的自在随意中的威严。可惜六郎的排行太尴尬了,要是跟八郎换换,倒可以放在京城里,要是再大点,跟五郎换换,不行……五郎身体孱弱还能对自己产生威胁,换做是六郎……还是算了吧。

      李贤想象不到他爹丰富的内心,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顺着李治刚才的话问问自己小时候的事时,李治突然又转了脸色,淡淡地再次赶人,“去你姑母家看看吧,要是她放人,就让阿顗跟着你去歧州吧。”

      城阳长公主当然放人了,薛驸马早就把厉害关系讲透彻了,长公主府里,就等着李贤的消息,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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