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杏花风小

83、第 83 章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薛顗噌地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听谁说的，这次不让我回歧州了！？”

　　“听听，你听听，什么叫‘回’歧州！长安才是你家，歧州算得上哪门子的‘回’呢。”

　　李弘、李贤说话的时候，另一对兄弟也在聊天。

　　薛顗陪着李贤到了东宫，就被他哥薛毅揪到值房里训话，“几年没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不好好在家待着，难怪长公主说你这几年在歧州待得心野了，正好圣人让调你回京，这两天敕书就该下来了。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薛顗整个人都僵住了，只有大脑在飞快地思考，是谁？这是谁的主意？阿贤避居歧州，态度很明确了，是谁还不放心，把自己扣在京城，显然就是要斩断阿贤的臂膀让他孤立无援。可这是谁干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薛顗第一反应是东宫，虽然李贤摆明态度退出皇位竞争，但在外人看来，谁又敢说绝不会有变化？东宫出于防范想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倒也不难理解。不过，薛顗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是东宫，他哥不会是这么随随便便的态度，更不会在皇后避位的时候，第一时间联络雍府。

　　那么还会有谁？难道是李显？如果是英府，那就真的不可小觑了。

　　“喂！”薛毅伸手在薛顗眼前摇了摇。

　　“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谁说的？怎么我不知道，雍王也不知道？”薛顗格开薛毅的胳膊，急切问道。

　　“我前两日回府，听他们说了一耳朵，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回去问问长公主？”

　　薛顗噌的一声站起来就走。

　　“哎哎哎，你不等雍王了？”

　　薛顗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
　　“阿娘，阿娘！”薛顗跳下马，随手把马鞭扔给随从，一路从大门就喊上了。

　　城阳长公主多少年没在大儿子跟前享受这样的待遇了，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慌，急急忙忙迎出来，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怎么听说我要调回京城，不去歧州了？”

　　“哎呀，你说这个呀，”城阳长公主的表情从着慌切换到了眉开眼笑，“早就要告诉你的，你这些天跑得不见人。想你马上要成亲了，难不成带着新妇去歧州那蛮荒之地不成？正好户部度支郎中出缺，这不就把你调回来了。这是好事，当年是阿耶阿娘看走了眼，把你送到雍王跟前，害得你去歧州吃了这么几年的苦，阿娘每次想起这些，心里都跟刀搅似得。这次你回来，咱们一家可算是团圆了。”

　　“可是，阿贤他……”

　　“阿顗，我知道你跟阿贤是打小的情分。阿贤要不是个惹事的人，太太平平一辈子，也不是不能跟着他，可问题是……你姓薛他姓李，阿娘不能看着你去冒险，陪着他吃了几年苦，也算仁至义尽了。阿顗，你两个弟弟出生后，你就没好好在家待过，二郎、三郎都快不认得你了，我和你阿耶总有走的一天，你们才是一家人，才是应该相互扶持的兄弟。”想来这也是城阳长公主闷在心中许久的话，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说到动情处眼眶都有些发红了。

　　难道这一切仅仅只是出于一位母亲的爱子心切？薛顗无言以对。然而他毕竟不是躲在父母羽翼之下不谙世事的毛头少年，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歧州五年他主管戎政，也算是独当一面，绝不是几句话就随便糊弄的过去的。如果他父母真的只是舍不得他吃苦，或者担心他们兄弟生分了，早就想办法把他弄回来了，不会等上五年才动手，一定有什么原因。

　　太子妃、明崇俨这两件事上李贤都有跟皇后对着干的地方，莫非皇后要对阿贤下手了？薛顗更想到临走之前和李贤的对话——为什么武皇后几个儿子，唯独对阿贤不假辞色？如果母子间有什么隔阂的话，李贤面临的局面就很困难了。

　　“阿娘，有什么事？是不是跟阿贤有关？”不过眨眼之间，薛顗就把已经滑到嘴边的话换了，上前一步，拉着他阿娘的胳膊问。

　　城阳长公主有一瞬间的迟疑，略一思忖，还是道：“有什么事呢，你这孩子自己疑神疑鬼的。”

　　“阿娘，我得回歧州。你听我说，”已经高出母亲一个头的薛顗将城阳长公主扶到坐榻前坐好，站在她身前正色道：“我在雍府这么多年，不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阿贤一个人难免有操心不到的地方，若是被人拿住错处，我难免也要吃瓜落，倒不如我帮他盯着点，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你既然知道有人要拿他的短处，你还敢跟着去蹚浑水！？”城阳长公主不等他说完，便喝问道。

　　“阿娘，你知道有人要拿阿贤的错处？是谁！？”薛顗不管城阳长公主的质疑，反而上前一步，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不自觉的隐隐凌厉问道。

　　城阳长公主简直惊呆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一贯懂事守礼的长子会用这样的语气表情跟她说话，一时间被打击的甚至发不出声音了，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直到薛顗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母亲这样无礼抱歉地叫了声“阿娘”，她才回过神来，一把甩开儿子的手，厉声叫道：“来人，给我把这个逆子关了！再去个人请驸马回府！！”

　　*

　　李贤在东宫陪着太子用完晚膳，正准备告辞，薛毅急匆匆进来了，见李贤还没走，长出了一口气。李弘见他来，随口问了句：“阿顗呢？怎么没跟着你？”

　　薛毅嗫嚅着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刚才他家二郎派人来说，阿顗和长公主因回京的事发生争执，阿顗被长公主给关了。”

　　“什么？阿顗调京城？”殿里响起太子和雍王异口同声的男声二重唱。

　　李贤看向太子，太子又看向薛毅，眼中的意思都很明显——这事你是知道吗？以及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薛毅苦着脸一摊手：“我就是上次在家听了一耳朵，因不是什么大事回来一忙就忘了，今儿遇上他顺嘴提了一句。阿顗回京是好事吧。”

　　如果抛开情感因素，薛顗入了户部，的确对他对李贤来说都只有利没有弊。薛顗不用说，内调回京算是升迁，李贤有个心腹在京城，不说别的，以后歧州想跟廷要钱，或者要减免赋税，有薛顗在户部就便宜许多，更别说有些消息，除了阿顗这样的皇亲国戚，雍府之前出去的僚属是很难打听到的，有他在，宫里的消息也更灵通一些。

　　可是怎么自己听说以后，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呢？

　　“我去找阿耶。”李弘匆匆交代了一句，起身便走。

　　李贤一把拽住他，“不急不急，阿顗惹他阿娘生气，姑母教训教训他而已，要是为了这个向阿耶求情，姑母面上未免不好看。”

　　太子顿住脚步，询问地看向李贤。

　　李贤垂下头，掩饰住眼中的萧瑟与黯然，淡淡笑道：“今日都这么晚了，我再不回去就该宵禁了，咱们明日再说。”

　　李弘张了张嘴，想说晚了就住下呗，但一想自己已经是成过亲的人，实在不适合像小的时候那样留他住在东宫了。

　　薛顗回京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也罢了，六郎身为府主却被瞒得一丝不透，这中间难道有什么缘故，若现在冒冒失失去找圣人求情，很可能无功而返。再一个，正像薛毅所说，此事即使不是六郎计划的，但的确对他有好处，那么给他一点考虑的时间，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想到这里，李弘便道：“好，你明日一早过来。”

　　李贤骑在马上游魂一般地往回走，要不是多年来形成的肌肉记忆，非得摔下来不可。

　　阿顗留京是好事。李贤攥紧缰绳，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但是……没有但是，他留下来才好，娶妻生子，以后，以后再见面，大约就都忘了年少时的事了吧。突然没有来的，左胸一阵绞痛，李贤不禁弯下腰，一手撑在马背上，自嘲地想：看来“心疼”不是空穴来风的形容词，还真的会疼一疼的。不对，老子不会年纪轻轻就得心绞痛了吧。

　　李贤倒希望得了心绞痛，一觉睡死过去算了，不用再面对这么一地鸡毛的国事、家事与私事了。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满足李贤的愿望，辗转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李贤才模模糊糊有了睡意。朦胧间，仿佛还是十几年前，小小的薛顗仰着头，对圣人说：我想和阿贤一起读书习武，你让我做阿贤的伴读吧。不知怎么，画面突然切换成了成年后的他自己，微微弯着腰，将手放在薛顗的小脑袋上，冷静道：“回去吧，远远的离开这些复杂的人，这些诡谲的事，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由自在的……”

　　“阿贤，不可能的，”眼前人也突然变作长大后的模样，还穿着那天李弘大婚时穿的喜色的吉服，“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醇厚的男声带着胸腔共鸣贴在他耳边，气流拂过，激得肌肤都起了一层战栗。

　　李贤心中似悲似喜，“你要和我一起面对未知的命运吗？”他听见自己轻轻的问。

　　远处传来隐隐的鸡鸣，打断了迷离混乱的梦境，李贤微微睁开眼睛，轻轻偏头望向窗外深紫色的夜空，忽然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蹦了起来——房间里有人。

　　然而不等他出声喊人或者甩出一把匕首什么的，来人就小声亮明了身份，“阿贤，是我！”

　　“你怎么来了？”李贤低声惊道。

　　薛顗疾步走到床前扶着李贤的肩膀坐下，“我阿娘将我禁足在家，你莫急……”

　　“阿顗！”李贤反手握住薛顗，“我听你家阿兄说姑母让你留在京城……听我说完，”李贤手上加了些劲，制止住薛顗要打断他的意图，“我不急，你也别急，咱们都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我早就想好了，不管谁，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能让我离开你。”薛顗斩钉截铁道。

　　李贤静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你准备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一直躲在我这儿，偷偷跟去歧州？”

　　薛顗：……

　　“阿顗，你冷静点。你这样会让咱们俩谁都回不去的。”

　　“为什么？你还听说什么了？”薛顗惊问。

　　话一出口，不等李贤解释，薛顗就想到了。如果有人想整李贤，那么最有力的打击不是让他留在京城，而是把阿贤调离歧州，那么，他们之前几年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你先回去，这事得慢慢筹谋，不要惹姑母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