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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离书商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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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阿毛走进了上岛咖啡。温馨的店堂里,响着似有似无的轻音乐,越发显得环境的恬适与客人的高雅。我心里暗想,阿毛把书商贬得不如一帮混星子,不想却也有高品味的书商老板,约我在这种高档次的地方见面。进了包厢,我看见大茶几后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大姐大,目光炯炯有神,白白的脸盘特滋润。她一看见我,便笑吟吟地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戴着钻戒的手打招呼:“你好!”我礼貌地轻轻一握她的手,也客气地说:“认识你很高兴!”她优雅地打了一个手势说:“请坐吧,建铭先生!”我和阿毛在大姐大的侧面坐了下来。眼前这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更不清楚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大姐大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建铭先生,我跟你和黑老板住在同一家酒店,偶然在服务总台看到了你的名字,不好意思哟!”我也笑了笑说:“请问大姐的芳名?”大姐大说:“我叫屠蓉蓉。这个姓凶巴巴、血淋淋的,好讨厌!建铭先生,你就叫我阿蓉好了。”我说:“我也不是什么好姓,惹得太太老叫我‘暴驴’。”屠蓉蓉和阿毛都格格地笑了起来,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多了。屠蓉蓉说:“那我就叫你阿铭吧!”我未置可否。但我却钦佩屠蓉蓉的社交手段,她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轻而易举地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要了一杯美式咖啡,阿毛要了一杯卡布奇诺,而屠蓉蓉喝的却是玛奇朵。有人说,通过喝咖啡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我对于咖啡没有研究,所以我看不出来。但是屠蓉蓉却很内行地说:“阿铭,喝一杯原汁原味的黑咖啡,能够品尝到咖啡本身浓郁的风味儿。所以人们往往把喜欢喝美式咖啡的人,看作是品尝咖啡的行家里手。同时还说明,你是一个很有品味也很低调的男人。脸上一副冷漠的神情,内心却在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内敛温顺的外表,隐藏着刚烈顽强的个性。不像我跟阿毛,吃不得苦滋味儿,所以只会喝牛奶加咖啡。”我禁不住笑着说:“阿蓉姐,你可不要误会我。你瞧瞧这一大串价目表,咖啡的种类实在是太多了,看着都眼晕。不怕您笑话,到底哪一款是自己喜欢的,我还真说不上来。美式咖啡的名字最好记,所以我便胡乱地点了它。至于它好喝不好喝,只有我的舌头知道。”屠蓉蓉笑着说:“哎妈,真不愧是当作家的,说出来的话滴水不漏。阿铭,不晓得怎么搞的,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没有接屠蓉蓉的话茬儿,故意装模作样地拿起咖啡棒,慢慢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叫我说什么好呢?顺着屠蓉蓉的话头往上爬?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初次见面就话语缠绵,着实令人一头雾水。我由不得暗忖,这位精明的大姐大,不会是在拿我排遣寂寞和空虚吧?做在一旁甘当电灯泡的阿毛,自顾自地吃着甜点,喝着咖啡,根本就不理会我跟屠蓉蓉谈些什么。
屠蓉蓉呡了一口咖啡,用赞叹的口吻说:“我拜读过你的作品,真是病蚌生珠、妙笔生花,佩服得五体投地啊!阿铭,跟我合作吧!”原来,屠蓉蓉在打这么个算盘。是啊,书商跟作家打交道,还能为什么呢?我有心把《津门恩仇录》推荐给屠蓉蓉,又怕她一个女流之辈,对那样的作品没有兴趣。屠蓉蓉笑眯眯地说:“有人推出了‘雪米莉’,也有人推出了‘上官云飞’,钱赚得老鼻子了。咱们两人也大力合作一把,推出个‘胡赛儿’怎么样?”
我的美人菩萨,当今的书贩子,是不是都被疯狗咬过?我一个堂堂正正的作家,也发表过不老少的作品了,而今被黑铁旦强按着牛头喝水,做了一把“上官云飞”。满腹的忧怨和无奈还没有化解掉,屠蓉蓉又要把我牵到图书市场去变身。古捣个“胡赛儿”来捞钞票,这不是存心耍猴吗?更可气的是,她把“胡赛儿”设计成一名“临风玉树,风情万种”的旅美女作家。生有魔鬼的身材,魔鬼的脸蛋,魔鬼的性格,魔鬼的才华。倒霉那会儿,曾经混迹在纽约的红灯区,沦为一名性工作者。跳过脱衣舞,拍过三级片。后来经过一番刻骨铭心的奋争拼搏,最后脱胎换骨,奇迹般的成为一名驰骋国际文坛的明星女作家。你想一想吧,就凭“胡赛儿”这妖媚的外表,离奇的身世,能不卖钱吗?这还不算完。屠蓉蓉要求“胡赛儿”的系列作品,必须以□□为背景,通篇都要有充满情欲和□□的情节与细节,要堪称新时代的“情色启示录”。屠蓉蓉甚至说,为了把书写得绘声绘色,唯妙唯肖,她还要把我送到纽约曼哈顿的第42街红灯区体验生活。看得出来,屠蓉蓉不把读者忽悠疯了,就显不出书商大咖的本色。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品味着黑咖啡浓烈的芳香,耐心地听着屠蓉蓉痴人说梦。爱幻想的阿毛小姐,两眼发直地瞪着屠蓉蓉,嘴边差一点流出口水来。或许她已经入戏,要死要活地把自己当成了“胡赛儿”。屠蓉蓉终于美美地讲述完了,见我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不吭声,以为我也沉浸在她的梦想之中了,于是妩媚地说:“阿铭,咱俩一起发财吧!我给你6%的版税。除了预付版税之外,出书后咱们定期据实结算。码洋越大,你赚得越多。”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依然没有说话。阿毛着急地捅了捅我的腰眼儿,那意思好像是在说,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你去哪儿找哇!屠蓉蓉一准也是这样想的。她以为我在跟她玩商业谈判,便提高了声音说,“8%行不……那就10%,这可是国际惯例最高的版税率了!”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了,刚想说话,忽然觉得喉咙里头发痒,便端起咖啡杯喝了两口。屠蓉蓉似乎有些着急了,把桌子一拍说,“阿铭,你真不是个爷儿们!我给你12%,顶天啦!”阿毛尖声叫了起来:“哥哥,乖啊,你要是再不应,可就傻逼啦!”
我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然后平静地说:“屠老板,我用‘上官云飞’的署名出书,已经是误入歧途了。再帮你打造什么‘胡赛儿’,那就是不要良心了。漫说我不想变身‘胡赛儿’,就算是起了那么个花稍笔名,也不会去兜销色情小说。”屠蓉蓉翻脸了,拍着桌子说:“低俗!低俗!我叫你写色情小说了吗?我要你搞得是情色文学!”我淡淡地笑了笑说:“魔鬼穿上天使的外衣,他还是魔鬼。屠老板,谢谢您的咖啡,失陪了!”说完,我就起身离开了咖啡包厢。
走在重庆的大道上,我忽然发觉自己来错了地方。书商大聚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我一个搞文学创作的,老老实实地写书也就是了,跟一帮书虫子瞎掺和什么?
这时候,阿毛追上来一把挎住了我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气性这么大,说走就走!你们当作家的,把名儿也看得太重了。又不是影视名星,叫个猫儿狗儿,走在大街上谁认识你?屠老板给你12%的版税,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我一把甩开了阿毛的手,有些生气地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写不出《红楼梦》那是我没本事。叫我写一堆□□荒唐的狗屁小说,在世上留下骂名,把老祖宗的脸也丢光啦!”阿毛闻听,捂着肚子哈哈地大笑起来。我被她笑糊涂了,便没好气地说,“这有什么好笑的?”阿毛收住了笑,说:“作家哥哥,都是来这个世上混饭吃的,谁笑话谁呀?人家屠老板说得挺明白,叫你写情色小说,你却非要把他说成是色情小说。”我拦住了阿毛的话头说:“你刚才怎么不当着屠蓉蓉的面拍马屁,这会儿说给谁听?”阿毛说:“嘿,说给你听啊!我是黑老板的秘书,干吗要拍屠老板的马屁?”
我狠狠地白了阿毛一眼,转身就走。阿毛追上来,又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我甩了几次都没能甩开,便有些冒火地说:“你老缠着我干什么?”阿毛嘻嘻地笑着说:“喜欢你呀!”我的声音由不得提高了:“你贫不贫啊!”阿毛说:“有理不在声高,你喊什么喊?”我说:“跟你这种人讲不清个道理,真懒得费口舌!”阿毛满不在乎地说:“别那么清高好不好?我就是再不懂事儿,也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你的小说写得再棒,不给你稿费你干吗?”阿毛的话,把我问得一愣。我的作品署名“上官云飞”,我跟着黑铁旦来到重庆,不都是为了钱吗?
阿毛见我的火气减弱了,便故作亲热地双手搂着我的胳膊,边走边说:“暴驴哥哥,随你太太这么叫不恼火吧?”我说:“别跟我套近乎,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阿毛笑眯眯地说:“跟你说一句膀大力的,要搞‘胡赛儿’系列,那是黑老板的主意。屠老板不过是黑老板的合伙人,你也犯不上跟她急赤白脸的。”我一听就火了:“黑铁旦为什么不跟我直说,却搬出个屠蓉蓉来饶舌?”阿毛说:“还不是因为不好意思!黑老板带着阿苗去赌博,那是有意避开你。”
我的天老爷!难怪阿毛被人家甩了单儿,却一点儿也不恼火,原来她另有公干。虽然我有些恼恨黑铁旦,但也为他能有一个屠蓉蓉那样的合伙人,暗暗替他高兴。只是他们两个人设计的“胡赛儿”,叫我感到有些恶心。不过,一人一个活法儿,我又何必去评判人家的对与错呢?
阿毛偎得我越来越紧了,细声细气地说:“其实,黑老板和屠老板拉你一块合作,他们并没沾多大的便宜。你想啊,一本书除去书号费、编辑费、封面费,印刷费,以及销售折扣和营业税,再加上你的版税,还能剩多少利润呀?黑老板和屠老板两个人一分摊,恐怕挣得还没你多呐!你肯定要问,无商不奸,两位老板为什么心甘情愿?这我也答不上来。反正主意都是黑老板出的,你去问他吧!”
我不清楚黑铁旦跟屠蓉蓉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我明白黑铁旦是想让我发财。对于黑铁旦的一番苦心,我十分感激,然而我怎么可以连人格都不要了,去写□□赚钱呢?阿毛小姐并不理解我的心思,依然温顺地陪着我一路朝前走,甚至也不问问我要往哪里去?我禁不住问:“阿毛,我要回酒店了,你呢?”阿毛吃吃地笑着说:“我还能去哪儿?黑老板说了,日夜轮回,叫我一直陪着你。”我由不得长叹一口气,这个黑铁旦啊!
回到酒店,阿毛脱掉一堆衣服扔在沙发上,然后回眸一笑说:“不跟我一块洗?”她见我一直背着脸儿,便摇摇头径自钻进了浴室。我草草地给黑铁旦留了一张纸条:“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依黑铁旦的文化水平,他或许看不懂寒山子的诗,但屠蓉蓉会讲解给他听的。趁着阿毛沐浴的工夫,我拖着拉杆箱逃离了酒店,直奔火车站而去。我并非耻于跟书商为伍,而是我没法适应他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