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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城市灵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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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雁翎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雷雨潇早就出门上班去了。打开手机刷朋友圈,才知又是一年春分。书桌上留了纸条和钥匙,让她自己去外面吃早餐,吃完收拾房间。
洗漱完毕,她出门吃了碗豌豆杂酱面。然后,绕着小区仔细转了一圈,熟悉周边地形业态。眼看天气不错,就沿着江边石级往江滩走去。
这个时节的嘉陵江,春水凝碧,温婉可人。江滩上有大人带着孩子在坑洼里捞小鱼虾,有情侣在漫步,有钓者在抛掷鱼饵,还有人在江心游泳。对岸沿江公路和轨道交通缠绕在一起,汽车和轨道车辆往来穿梭,一派繁忙景象。山上层次分明的如春笋般的民居和高楼、尚未散尽的雾气与阳光氤氲在一起,充斥着向上的生长欲望。
关雁翎发现站在嘉陵江边和外滩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嘉陵江的江面相对狭窄许多,对岸山上的建筑仿佛随时会倒塌下来砸着自己。这种视觉感受很震撼,与站在跨江大桥上的视觉又不同。山地城市的视野异常狭窄,不比平原城市那般视野辽阔。她感觉自己是一只掉入井底的青蛙,无论怎样跳跃都无济于事,只能眼巴巴地仰望头顶那方天空。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永远都走不出这座城市了。她有些恐慌,于是撒腿就跑,往高处跑。
直到站在29楼阳台上时,关雁翎才感觉好些。毕竟是江景房,视野瞬间开阔。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这座偏居西南的城市,生活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你永远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人,又会选择怎样的人生。不过,当初离开呼和浩特南下时,不也一切未知吗?然而,彼时的自己并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更多的是憧憬未来。重庆也和上海一样繁忙,但上海的繁忙仿佛是一种邀请,而重庆的繁忙却是一种婉拒。这种感觉,以游客身份时是感受不到的。然而,俯瞰这座城市时,她又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就像一个人明明身体写着戒备,眼神却很友善。
瑜伽房还没收拾完,从上海快递来的床上用品就到了。取完快递,整理好床,关雁翎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看着窗明几净,她颇有几分成就感。想想还觉得美中不足,又画蛇添足地给阳台上的花草浇了一遍水。虽然雷雨潇已经给花草浇过水了,但她还想再重复一遍,以宣誓自己的存在。忙完这些,她感觉妥帖许多,悠闲地泡杯咖啡坐在阳台上享受这一切美好。和煦的阳光又给这一切美好撒上一层迷人的金粉,这让她幸福得想要尖叫,于是兴致盎然地自拍了几张照片发往朋友圈。立马就有人点赞评论了,除了熟悉的同学、朋友和客户,依然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男人。与在上海发朋友圈不同,那时感觉那些男人们的点赞评论是众星捧月,如今感觉像是被一群苍蝇围攻。重庆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处处刷新三观。大约是地偏心自远,洞若观火。
她觉得在家呆着没意思,还不如去看看雷雨潇。出门打了个车,在观音桥步行街口下来。步行街人潮如织,她感觉仿佛跳进了一个大火锅。以前来重庆游玩时,她只去过解放碑和磁器口,没有来过观音桥。在上海时,她也基本都在陆家嘴,极少到外滩,更别谈南京路和人民广场。她甚至受同事们影响,觉得陆家嘴以外都是城乡结合部。而在观音桥,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切很神奇。
毕竟已是春分,虽然阳气尚未站稳,但气温已然回升。街上穿羽绒服的和穿春装的毫不违和,不时还有穿得清凉的女孩招摇而过。关雁翎一脸鄙夷,嘴里嘟哝了一句“妖艳贱货。”但嘟哝过后又立马找到存在感了,因为自己的身高优势突显,颇有万花丛中一枝独秀之感。她身高一米七二,比雷雨潇还高两厘米。虽然在北方泯然众人,在陆家嘴优势也不太明显,但在这里就是焦点了。不过,那些妖艳贱货怎么都体格纤细精巧?她低头瞧了瞧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胸和腰,越看越觉得比人家大两个尺码,立马又泄气了三分。
“哇!这个步行街好大,好热闹。”一见着雷雨潇,关雁翎就赞道。
“大惊小怪,这里基本每个区都有一两个步行街,比如南坪、大坪、杨家坪、大渡口、沙坪坝。”
“跟这里比怎么样?”
“都很热闹,但解放碑和这里最知名。”雷雨潇看了一眼楼下的步行街,给关雁翎递来一杯咖啡。她现在这家舞蹈培训学校教现代舞,学员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她从小喜欢舞蹈,而爸妈也不希望她长大后太过辛劳地去赚钱,所以就按她的兴趣来培养她。她的舞蹈功底极好,最后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的舞蹈专业。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成了一名大学舞蹈老师,又嫁给了全校最英俊的男老师。按说她的人生挺圆满,谁料前夫隐瞒了没有生育能力又是同性恋的事实。24岁结婚,26岁离婚,人生从此改写。
后来,她爸爸生了场病,去呼和浩特探病的旅途中,认识了一位也在呼和浩特经商的同乡。那位同乡对她展开了疯狂追求,为了娶她,不惜抛妻弃子、分割绝大部分财产。既为了结婚,也为了替妈妈多照顾爸爸,她将工作换到了呼和浩特。然而世事难料,缘分交错,她最终并未嫁给那位同乡。爸爸不愿将她困在呼和浩特,就让她又回北京去了。
回北京不到两年,她就厌倦了北京,决定回南方发展。她原计划去杭州,但在这之前她想先来重庆体验生活一段时间。熟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爸爸生意破产,家里债台高筑。一是为了避免债主骚扰,二是也习惯了重庆,于是她就暂时留在了这里。
因为之前一直都在学校里教习舞蹈,所以她就继续从事与舞蹈教育培训相关的工作,再说她也不会别的生存技能。不同于成人舞蹈教学那般轻松,教小孩子跳舞可要累得多。但这么久了,她也早已习惯了。因为她是北京来的专业舞蹈老师,公司觉得可以撑撑门面,所以给的薪酬也还算大方,不比她在大学当老师的收入低,只是不及在大学里那般清闲。
“雨潇,每天面对这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你烦不烦?”关雁翎一脸关切。
“习惯就好,教她们比教成年人有成就感。看着她们一天天蝶舞蜕变,想起自己也和她们这般年龄时的样子,真好!”雷雨潇说这话时,一脸温婉。
“你这个思想很危险,你知道不?”
“怎么就危险了?”
“你想当妈妈了。”
“我一直就想当妈妈啊,只是一直未遂而已。”雷雨潇笑得很坦然,眼角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诶!母爱泛滥,咱俩有代沟。”
“我瞧瞧这代沟有多深。”雷雨潇笑得不怀好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关雁翎的胸部,伸手准备掀开她的衣领。
“流氓!”关雁翎拦住她的手。
听关雁翎说自己是“流氓”,雷雨潇顿时来了兴致。这个词语,以前都是她用在关雁翎身上的,就连这个动作都还是跟关雁翎学来的。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慢慢地激活、复苏。
“就看一眼,绝不多看。”雷雨潇竖着右手食指,说完双手一起上阵。
“哎呀,别闹。”关雁翎赶忙挡住她的手。
“就一眼,绝不多看。” 雷雨潇一只手伸向关雁翎的胳肢窝,她知道关雁翎怕痒。
“下流坯子,哈哈哈哈哈哈。”关雁翎的表情很纠结,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发笑。
“何必这么小气,看一眼又不会少你一块肉。”雷雨潇见关雁翎如此躲闪反抗,反而越来劲了。
“啊——,□□。”关雁翎急中生智地大喊一声。
雷雨潇赶忙往手,探头往门外看,幸好过道里没人。“哈哈,你居然连□□都喊出来了。”
“胆儿肥了?居然敢调戏老娘。”关雁翎杏眼圆睁。
“谁敢调戏关二爷,岂不是羊入虎口?”
“看你还在上班的份儿上,先放过你,回头再跟你算账。”关雁翎虽是放狠话,但却眼睛死盯着雷雨潇,提防她再次袭击。
“尽管放马过来。”
见关雁翎如此反应,雷雨潇有种阿Q摸了小尼姑的头皮后的飘飘然,她已经很久没如此肆意妄为了。可知在读大学以前,她就是成天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那时的她,单纯而快乐。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似乎是从读大学开始就改变了,或者是从大学初恋以后才开始改变的,又好像是从结婚后才开始改变的。后来,她曾短暂找回过原本那个快乐的自己,但很快又恢复常态。
这种飘飘然的快感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迅速消失了,雷雨潇感到一阵空虚,继而怅然。她不喜欢得而复失后的这种空虚怅然,与其不如不得。她很羡慕关雁翎那样洒脱,什么难过烦心的事儿,一场宿醉后统统都是过眼烟云。
“雨潇,这里的夜店一条街在哪里?”
“最有名的就是这里的九街,往上走两三百米就到。怎么,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
“这你就不懂了。夜店是一座城市的灵魂,也是入门教程。”
“关二爷果然高屋建瓴,颇有哲学大家风范。”
“过奖,过奖。”
“你真是来霍霍的妖精。”
“安居才能乐业嘛,晚上带我去见见世面呗。”
“姐姐已经不年轻了,不能跟你比。”
待雷雨潇下班后,俩人就在步行街吃过晚饭。关雁翎嚷着要去泡夜店,但觉得时间还早,就先四处兜风看夜景。于是开着车沿着嘉陵江北岸一直走到高家花园大桥,欣赏从鹅岭到佛图关、红岩村和磁器口一线的夜景。然后跨过嘉陵江,从沙坪坝经石桥铺和大坪,到鹅岭公园去看夜景。
在鹅岭公园瞰胜楼楼顶,吹着沁人的晚风,欣赏两江四岸的壮丽夜景时,关雁翎说她开始喜欢重庆了。因为不止时尚繁华,还有烟火气。她说感觉在上海是在挣钱,而在这里才是生活。雷雨潇想起自己在北京时的样子,那会儿她觉得北京最好。去了呼和浩特后,觉得呼和浩特也很好,不比北京差。在她看来,一座城市好与不好,说到底还是自己喜不喜欢这座城市。可喜欢一座城市与否,又与城市建设发展和人文风情没有必然的联系。人们既可能因为喜欢一座城而喜欢城里的人,也可能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喜欢一座城。
“雁翎,你当初为什么去上海呢?”
“上海很好啊,干吗不去呢?再说当时那个前男友也在上海。”
“那如果你当时单身,还会去上海吗?”
“就算单身,我也会去。只是不知道去做什么而已,但早晚会去。”
“那看来你当时并没有多么喜欢那个男人。”
“嗯——,如果他不在上海工作,我可能不会和他谈恋爱。”
“那你喜欢一座城多于喜欢一个人。”
“以前好像是,但现在,我觉得还是人比城市更重要。比如,没有你,我就不会看见这么漂亮的夜景。或者说,没有你,重庆在我眼中就会失色三分。”
“啧啧!酸得我老泪纵横,渣男都没你这么肉麻。”
“我若是渣男,一定翻你的牌子。”
“姐是你不能乱翻的香火牌位。”
“矫情!走,去九街翻牌子咯。”
俩人于是扑向九街。关雁翎像逛街一样一家夜店接一家地逛,感受每家的装修设计、灯光、音响、场控,以及消费人群,最后筛选出两三家比较契合自己气质的。在上海时,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夜店喝两杯,放松放松,但不再像在呼和浩特时那样经常跟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喝得酩酊大醉。何况,上海那么大,她也不认识几个人。不比在呼和浩特,好像全城的人都是一个屯的,看谁都面熟。
雷雨潇想起关雁翎说夜店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和入门教程那句话,很耳熟,但又不记得曾在哪里听过:“关二爷,你找到城市的灵魂了没有?”
“你知道吗,我现在有种蛟龙入海的感觉。”
“可拉倒吧,你就一八爪鱼。”
“这么跟你形容吧,重庆的夜店像吃火锅,上海的夜店就像一个人吃外卖,空虚寂寞冷。”
“那呼市的夜店呢?”
“二锅头就莜面。”
“哈哈哈哈哈哈!你太有才了。”
因为第二日都有事,不能玩得太晚,所以她俩不到零点就回家了。回家路上,雷雨潇这才想起,张爱玲曾说过□□是女人的灵魂入口。照此说来,如果把城市比作女人,那么夜店就是□□?
“雨潇,我觉得你才是重庆的灵魂。”
“你丫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