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和亲这件事我是拒绝的》星野结夏

2、第2章

　　碧月山庄是前朝设的一处义庄，主要赡养、救济附近贫苦百姓，也是边疆旅人更换马匹、物资的落脚地，虽面积不大，学校、公田、祠堂等楼院亭阁却一应俱全，莫尚头一次见小小山庄物资竟如此充裕，连连惊叹，赞不绝口。
　　莫尚和手下一同在碧月山庄住下，付喻命人为他们备好房间，莫尚的房间在东面的一栋高楼上，楼前有大片开阔土地，旁边是一簇簇低矮的冬青树，即使在寒冬里也绽放出翠色。夕阳西下，温润的青叶像是暖玉在散发光华。
　　莫尚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享受此刻的安宁。
　　“莫公子。”
　　付喻端了清水，备好药物，见他向屋外张望，温声提醒他道：“莫公子眼伤未愈，还是少睁眼见光的好。”
　　莫尚嗯了一声，转身小心扶着墙角走过来，乖顺地坐在床上，只是这幅顺从模样和他英武野性的面孔及其格格不入，莫尚只当他是外族商人家的乖儿子，突然玩心大起想逗一逗他，于是收敛了笑容，装作一本正经严肃的样子，眼底分明还含着笑，故意问他：“莫宝宝几岁了呀？”
　　听到“宝宝”二字，莫尚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并不精通中原话，不过是学了个皮毛，应付日常对话交流罢了，至于“宝宝”是什么意思，他没学过，也不好意思问，心里猜测是和“公子”、“先生”一个意思，应该是对自己的尊称，于是也肃容正色道：“十六岁。”
　　付喻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莫尚被他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坐在床上睁着无神双眼望着付喻，付喻看他瞪着眼睛傻愣愣的，觉得自己欺负这么一个落魄病号实在过分，于是清清嗓子把笑意压下去，正色道：“刚刚是我开玩笑，唐突了莫公子，请莫公子不要在意。”
　　他音色清冽，声如玉石相击，好听极了，莫尚本来静静坐着，此刻心中却陡然生出强烈的念头：他想看看他的模样。
　　这个念头震得他有些头昏目眩，他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无关美丑，他只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像声音那样清澈，看看他的笑容是不是像他的心地那样干净纯良。
　　想好好看看他。
　　这个念头令莫尚禁不住有些心口烫热，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可付喻真正为他的眼睛敷上疗伤药时，这些念头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珠被撕扯般的疼痛令莫尚忍不住吃痛低呼，他脑颅内涨得刺痛，眼珠抽疼的快要爆裂，身体止不住抽搐着，他疼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向后折成扭曲的弧度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敷完药后，莫尚已经面色惨白，满身是汗，覆盖在双眼上的白纱也洇出斑斑血迹，他还留有一丝清明，虚弱乏力竟还满脑子惦记着中原规矩，嘴里嘟嘟囔囔着多谢先生，头一垂竟疼昏过去了。
　　莫尚疼昏后，付喻动作更轻缓小心，仔细为他敷完剩余药膏后正准备离开，一双铁臂忽的从背后袭来，自己被蛮力扯上床榻，付喻一惊，手中玉板、白纱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付喻怒而转身，正欲呵斥，却发现莫尚依旧横卧在床不省人事。
　　原来莫尚自小随父兄生活在匈奴军帐中，被训练的意志强悍坚决，就连睡觉都严格要求自己整齐有型，然而每当他进入睡眠，身体总会无意识地翻转、扭曲、蜷缩，最后一脚把被子踢下来。
　　付喻无奈叹气，他动了动身子，试图把箍在腰上的双臂推开，怎料即使在昏睡中莫尚力气也大得惊人，付喻再想推也无济于事，他上药也耗费了很多力气，闷闷地瞪这人半天也不见他松手，索性就床躺下一并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鼻尖飘来一缕细微幽香，世间芬芳多使人迷醉，然而这冷香清冽悠长，像是雨后草原的清新气息，莫尚自梦中悠悠转醒，眸中有须臾的恍惚，而后逐渐变得清明，继而大吃了一惊，自己身旁居然睡了一个人！
　　他下意识从腰侧抽刀，摸了个空，却摸到一块浸了血的白纱，他倏地想起来昨天先生帮自己疗伤，于是停下了手上动作。
　　付喻大概是觉得有些吵了，皱着眉头咕哝一声，转了个身继续睡着了。
　　他这一翻身，墨黑发丝从脸庞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莫尚盯着他的脸，默默发着呆。
　　不多久，付喻缓缓睁开眼眸，双眼还迷离着，意识渐渐清明了。他见莫尚目不转睛盯着他瞧，先是眉头轻蹙，随后冲他浅然一笑，轻声道：“莫公子你醒了？眼睛恢复的如何？可是能瞧见东西了？”
　　即使他脸上仍有着昨日为莫尚上药时喷溅的斑驳血污，此刻他展颜一笑却是满室春意盎然，仿佛蜿蜒在四月草原上的溪流，融化了冬日寒冰。
　　莫尚忙不迭点头，眼睛却痴了傻了，在付喻脸上迟迟不肯移开，静谧室内砰砰砰的心跳声不绝于耳。
　　他勉强找回一点思绪，定了定神，本想学中原话本上那些才子佳人说些风花雪月的赞美话，怎奈他连宝宝都不知何意，更别提什么夸奖人貌美的词句了。他吭哧吭哧憋了老半天，心里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真好看这几个字。
　　于是他脱口而出，“你真好看。”
　　这样大胆的话在北蛮地区原是男子向女子求爱的话语，他居然就这么大喇喇的讲出来了，但话已出口哪有收回的道理？莫尚后知后觉，心中懊悔不已，又突然意识到中原人面皮薄，赶忙去看付喻脸色。
　　付喻刚睡醒，继而又忽的被一句“你真好看”打在脸上，一下子愣住了。他先是呆了一下，继而羞愤交加，他堂堂碧月山庄庄主自小养尊处优，几时被人这样羞辱过！
　　付喻眼角耳尖泛起薄红，猛地推开莫尚，面如寒霜地地大踏步走了出去。
　　美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扬言要把他们赶出去，莫尚耷拉着脑袋，像极了东院里那条垂头丧气的傻狗。他出发前曾幻想过多结识些中原朋友，谁曾想第一个碰见的中原人就那么厌恶他。
　　莫尚郁郁地踢着地板，在心中为中原人暗暗加上几条“人美面薄肚量小”。
　　莫尚手下们刚舒坦了没几日，突然听到莫尚说准备出发，虽纷纷好奇不舍，但主人都下了逐客令，莫尚一行人自然没有再赖下去的道理，他让弟兄们收拾了包袱准备出发。在出发前他特意去主楼一趟寻找付喻，打算真诚地道个歉，毕竟出言不逊的是他这个外来客，理应赔礼道歉，他也不想让莫尚心存错觉认为北蛮人蛮横不知教养。
　　这一边，付喻很快怒气消散平静，他一向好脾气，待人处事尔雅温文善以理服人，很少轻易大动肝火，只是昨夜被莫尚揽得太紧，一夜无好眠，天亮时分才勉强睡去，却又被他吵醒，且平日里顺风顺水惯了，猛地被人轻薄一句才动了怒。
　　这几日他观测莫尚虽莽撞冲动了些，性情却质朴纯真，重情重义，本想结交这个外邦少年，可他平日自视清高，话已出口也拉不下面子挽留，只好自嘲一笑，吩咐仆役给他们一行人多备些金银细软和粮草物资。
　　谁知吩咐刚传下去，莫尚就大喇喇地出现在他面前。
　　“……”
　　付喻向后退了半步，眼神立刻警惕：“你想做什么？”不是他怕这个人，只是莫尚行事过于出其不意，昨儿个他敢抱着自己睡了一宿，今早又突然唐突自己，谁知他现在不打声招呼就跑来是想做什么！
　　莫尚见他警惕后退，一下子备受打击，声音也降了下去，蔫头耷脑道：“你别害怕，刚才是我不对，我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
　　付喻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道歉，反倒不如之前那样神态自然。方才冷静下来后他扪心自省，自己因莫尚随口夸他好看就动怒，可细想自己昨天不也存了玩心戏称他为宝宝吗？他都尚且不在乎，自己反而因言语过失而生气岂不是太没气量了？
　　他死要面子不肯低头，此刻莫尚特意寻他专门道歉，他顺势做足了姿态，心满意足心情大好，也真诚道：“莫公子有心了，我原本就想同你结交为好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你我二人感情？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莫尚听不懂文绉绉的话，但见他笑了，还是高兴地点点头，复又想起了什么，疑惑道：“你有心与我交好，为什么还要赶我出去？”
　　“……”付喻再次被他气得无言，对上那双无辜眼眸更是一时羞愤交加，竟不知说什么，干脆一甩宽袖忿然转身离开了。
　　徒留莫尚茫然又懵懂地立在原地，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人美面薄肚量小”后面又加了一条“性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