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不吐遇见》阿泠泠

6、第六章

　　“你…”简承欢犹豫片刻。

　　俞晚冬的话有点自恋，还有些无赖-“躺倒任踩，别人还能说什么”。

　　效果也是真好。

　　每次他这样讲，听的人会安慰他：你不错啊，长得帅、性格又好，为人大方还有钱。

　　简承欢决定不满足他，“知道还不改？”她抓起手机在他肩上一拍，“洗洁精没冲干净，看见吗？还有泡沫。”

　　好好好。

　　俞晚冬非常识相，“我努力洗干净，您放心，去玩会手机？”

　　简承欢走到窗边看风景。不远处贝尔大楼灯光明亮，她想起圣凯瑟琳大街，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靠近麦大有百货公司，还有各个品牌的门店，苹果、加拿大鹅；康大那边是美食，粤菜、湖南菜，日式料理、韩国烧烤。她经常吃的越南米线，十加元一碗，热汤热食，牛肉很多。

　　还有豪大大炸鸡排。在国内她吃KFC，然而这里开封菜门店很远，而且味道一般。来之后她吃得最多的是麦记，晚上九点下课后喝上一杯香草拿铁，可以弥补在小组讨论课上冒的冷汗。

　　可怕的小组讨论，以及作业，时刻提醒她跟英语为母语的同学在课业上的差距。

　　简承欢把头抵在玻璃上。

　　“怎么了…你？”俞晚冬洗完碗，每个都仔细摸过，确认背面没有洗洁精的泡沫残余。大功告成，转身发现简承欢默默地站在那。

　　“别担心，要是航班不恢复，我让爸妈包机。我哭我闹，他们心疼我的。我妈六十了，别看她总嫌我不争气，可她最担心的就是我。你看我名字里有个晚，我妈老来得子，我是不一样的。”俞晚冬胸拍得梆梆响，“我们还可以搭我哥的船，他有投资北美运大豆的货轮。那种船超大，多载两个人根本不是事！”

　　简承欢，……

　　谢谢你了。信你才怪。

　　“那你和他们说啊-”简承欢抱着手。

　　俞晚冬拿起手机，划开屏幕，点开拨号键盘。

　　没了。

　　他收起手机，垂头丧气承认，“他们不会答应。”

　　做人要实在，别争莫名其妙的风头。俞家的家训，从俞晚冬爷爷传下的。俞晚冬爷爷坐过两次牢，一次年少时，因为家庭原因，他不肯跟亲人划清界限，一起去了劳动改造。另一次在中年，做生意钱来得快，风险也大。这次出来后，俞家就特别低调了。俞晚冬父亲辈三兄弟一姐妹，只有两个行商，另一个学医，唯一的姐妹在大学从教。

　　“不过他们会给我打钱。”鉴于刚吹的牛立马被拆穿，俞晚冬小心翼翼，“除了不能出门，我们在这也不坏，可以玩手机，有外卖。你只管学习，我保证不打扰！”

　　学习使人快乐？俞晚冬目前尚不能理解此种快乐，所以眼睛四处看，扫到琴盒。

　　“可以用你的琴吗？”

　　简承欢点点头。

　　俞晚冬取出琴，调了调弓，上了松香，试了几个音，自信满满朝简承欢一点头，“想听什么曲子，梁祝？”

　　可别！简承欢赶紧摆手，从她学琴开始，长辈们经常慈祥地问，梁祝学会了吗。她在他们面前少说表演过几十次。

　　俞晚冬想了想，“天空之城？”

　　他回忆着谱拉了两小节，被简承欢叫住，“想听《无穷动》。”

　　狼灭啊，俞晚冬瞪她，简承欢眨眨眼。

　　俞晚冬小心地把琴放回盒里，甩手踢腿，活动手指。

　　趁他热身，简承欢先拉为敬。她考的英皇，到八级老师觉得她在合奏上有点悬，特意找了位沪上音乐学院的学生做钢琴伴奏，顺当地一次过了。简家抱着受艺术熏陶的想法送她学琴，考级也是随众，及格即可，没再往上考演奏级初级专业文凭。

　　老师觉得可惜，他知道简承欢打算出国升学，如果八级考出优秀，或者考到初级专业文凭，在英联邦大学可以换学分。在海外，每个学分都等于钱。

　　这会简承欢摸到琴，第一时间跳入脑海的居然是考级曲目，果然啥也比不上死磕来得记忆深。她一边感慨一边作怪，把巴赫的快板拉成了急行军，完了还接一截《沉思》。

　　听她拉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俞晚冬直乐。

　　拿到琴，他变得严肃。

　　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只是上唇微厚，看着有点憨，破坏了仙气。

　　简承欢玩得兴起，击掌打了个拍子，吆喝道，“一二三走！”

　　旋律快得像珠子滚落，而俞晚冬的左手手指不慌不忙起落不停，右手也没闲，跳弓、换弦，配合着左手周而往复。

　　简承欢也练过这首，只是她大部分精力和时间用在学习上，练琴不到家，做不到气定神闲。

　　从第一个音出来她开始看时间，等最后一个音出来，简承欢鼓掌。

　　棒！果然专业学音乐的。

　　俞晚冬像烫着了一般甩左手，“要命了！”

　　命是不至于要的，就抽筋，像宅了三个月的人突然被赶去跑一万米。

　　-我本凡人，全凭心口一个勇。

　　他趴在桌上，吐舌头做累死狗状，“想打你…”

　　简承欢一问，果然俞晚冬的启蒙老师是俄罗斯的。俄罗斯学派的作风跟吾国“梅花香自苦寒来”、“学海无涯苦作舟”有得一拼，要苦练，还得练出美。

　　俞晚冬悻悻地说，“全怪你，感觉今天晚上又要做噩梦。”

　　无论怎么练，总是得不到一个笑脸。

　　“天空之城多好，不好听吗？”他强烈抗议，又不是难的才好。

　　“我很喜欢啊-”简承欢真诚地说。为了表达她这份真诚，特意拉一曲viva la vida。

　　俞晚冬彻底趴下。

　　-不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是我误会了你。

　　“简承欢，错了好多音。”

　　“哦你会？我不熟，前几天听歌时听到这首歌，有点意思，今天试试。要不你来？”

　　“我不会。”

　　“那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错没错音，我们学过乐器的还能听不出来！

　　俞晚冬怒目，简承欢啊简承欢，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简承欢。

　　“纸，笔。”

　　为了耳朵不被荼毒，俞晚冬找到这首歌开始扒谱。网上有别人扒好现成的，但简承欢不看，那他也不看。

　　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太闲。

　　俞晚冬一直以为只要有网络他可以窝到天荒地老，实际上并不是。说起来很丢人，独自呆在这间房里时，他哭过，而且是嚎啕大哭。说不清为了什么，危险吗？没有。托简承欢的福，他住在独立卫浴很干净的房间，有充足的“物资”储备，卷筒纸都有两大包。流量虽然不够看视频，但还是可以打小游戏和刷微博。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古人也有过。曾有诗云：“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也有词：“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到现代十九岁的俞晚冬，他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描述，只能说，“闷得慌。”

　　简承欢玩了一个小时，手脚连同脑袋都活动开了，最后认真地拉了梁祝的化蝶。

　　无它，唯熟尔。

　　整套曲子最浓墨重彩的部分，试探、沉重、悲伤都成为过去，在重生中得到升华。

　　简承欢收起小提琴的时候，悠悠叹了口气。

　　爽。

　　回过身，俞晚冬托着腮帮子看她。

　　“怎么了？”简承欢问。

　　“你干嘛不学艺术？”他问。

　　因为没有可以继承的家族产业。

　　简承欢早就想好人生道路，三到四年争取历史本科毕业，接着用两到三年拿到民法学学士学位。这是最快速度，慢点可能要用八年，然后JD也就是法学博士三年。大概路径如此，具体到时再说，眼下先对付本科学业。

　　少说也要十年。俞晚冬看着简承欢练完琴粉红扑扑的脸，也叹口气，“你是不是傻？如果想做律师，最快是在国内政法大学读书，时间短，人脉广。在海外读完书，这边的人脉带不回去，也挤不进国内的圈子。”

　　咦，学艺术的也有颗经济的头脑么。简承欢掏出手机，到玩耍时间了。她漫不经心地说，“不怕，我回家工作，我爸妈认识人。”

　　俞晚冬凑上去问，“你爸妈做什么的，认识我爸妈吗？”

　　“他们工薪阶层，不认识大老板。”简承欢抬眼看俞晚冬，“所以我要读国际高中。学费是道门槛，三年四十万，同学校友至少跟我家境相仿，还有部分特别强，比如你，学长，我就有机会攀附了。”

　　俞晚冬撇着嘴，“那你应该去美国英国读大学。谁不知道默认的留学鄙视链，英国美国是有钱的、成绩好的学生首选，排下来才是加拿大，然后澳洲。”

　　麦吉尔录取难，在国内名气小，性价比不高，俞晚冬才不信简承欢的话。他有个公认优秀的同学，拿到帝国理工和伯克利的OFFER，但被麦大拒了。简承欢要是想攀高枝，至少也得去多大，窝在蒙村？呵呵。

　　“这不是进去才发现打进圈子好难，干脆放弃了。”简承欢刷了会微博，点开她们的四人群，发现又炸群，今天是吴珉珉。她在风雨里找房，心态崩了。

　　吴珉珉跟陆至美不一样，她因为确诊的抑郁症休学过两年，她说的心态崩了是真的有可能崩。

　　简承欢顿时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