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不吐遇见》阿泠泠

12、第十二章

　　天气在转暖。

　　俞晚冬收到邮件，物业打算安排清洗大楼外墙。因为这里办事效率不高，他没放在心上。

　　有天早上醒来时便跟窗外的清洁工人面面相觑了。

　　俞晚冬揉了下眼睛，抓抓头，抬手“嗨”地打了个招呼。

　　褐色头发高鼻白肤的工人回个手势，大大的笑容在口罩后面。

　　水流冲走了阳台上挂了一冬的蜘蛛和蛛网。

　　简承欢的航班虽然还没到时间，但眼看着百分百会取消了。她让父母别担心，父母也让她别担心，好在蒙村的华超神通广大，想要什么店主都能想办法找到，外卖送上门，生活没问题。

　　两人零零星星添置了电饭煲、蒸笼、中国菜刀、等等等等。

　　很有意思的是送货工开始出现白人小哥的身影。遇到这种情况，店主总会补上一个电话，道歉说华人暂时忙不过来，临时找的帮工，只要能盘得转就尽量安排华人。特殊时期，华人心目中第一靠谱的是自己人，其次白人。

　　俞晚冬理解华超店主的做法。他在多伦多有次点的外卖两个多小时才到，到了附近又说找不到大厦入口，非让他下去取。俞晚冬饿到前心贴后背，英语不好电话里讲不通，怒气冲冲下楼，发现对方黑皮肤，还是走着来的。也是让他长了见识，原来送外卖除了开车、摩托、电瓶车之外，还有走路这个选项。

　　他放下手机，朝简承欢吐吐舌，“你被歧视过吗？”

　　怎么没有。简承欢在耶鲁夏校受到的最大歧视来自于她的拉美室友，嫌简承欢发音不准词汇少，嫌她是黄人。反而美国本土的无论黑白，都对她颇为友好，因为她年纪最小，又长一张孩子气的脸，称她为中国娃娃，几乎像对大熊猫一样对她。

　　简承欢在赶死线，一月一期，眉头皱成一团。

　　俞晚冬不敢影响她学习，独自下楼接外卖。

　　有大米，水，肉，大量日用品，还有两只大龙虾。

　　送货的白人小哥见他一个人，帮他把东西搬进电梯，送到门口。

　　俞晚冬在口袋里摸了会，拿出一张人民币当小费。他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告诉对方，这钱可以去银行换成加元。加元在住酒店的时候用光了，加拿大刷卡和网购都方便，他就没去银行领现金，身边只剩人民币。

　　白人小哥也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谢谢！”

　　外面的东西不敢直接放到室内，俞晚冬蹲着一件件地拆，有的直接扔掉包装，有的用消毒湿巾擦，弄好才拿进来，冲洗干净放冰箱。然后他去洗澡，所有衣物扔洗衣机里洗。

　　等他擦着头发出来，看到简承欢呆着张脸看他。

　　“怎么了？”他眨眨一边眼睛，开玩笑道，“我好看？”

　　简承欢烦恼地说，“我监护人要来看我。”

　　简承欢的妈妈寄了两大箱口罩之类的给朋友，也就是简承欢的监护人。

　　尽管简承欢再三婉拒，强调手头有健康包，但监护人还是要送一些过来给她。

　　“挺好的啊，有人关心你。”俞晚冬是认真的。他家只是给他额外打了笔钱，让他不要怕贵，多买点防护用品。

　　简承欢气得翻了下白眼，“我没跟家里说你。”怕俞晚冬搞不清，她解释道，“我说跟朋友合租，没说是和异性合租。”

　　俞晚冬不明白简承欢的顾虑，“宿舍楼男女混住，浴室和洗手间不分男女，跟现在我们每人一间有什么区别？这里保安措施好，你又没危险，她们不会担心的。”

　　简承欢，……你太高看有女儿的妈妈了，她们心没那么大。

　　俞晚冬仍在努力试图打消简承欢的担忧，“我女性的朋友住过我那，她家里人知道，还谢我照顾她。”

　　简承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想跟他多讲，“反正到时你先出去，等我监护人走了再回来。”

　　“我去哪？”

　　“大堂等着。大堂网络快，你玩会手机。”

　　俞晚冬，……

　　他委屈地答应，连吃饭都不香了。

　　这也是两人头一次直面性别的问题。以前简承欢数落过俞晚冬的粗心大意，俞晚冬嘲笑过简承欢的谨慎仔细，但彼此有共同的认知，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还是校友，可以互相帮助度过难关。在这个前提下，些许生活上的不方便都是可以克服的，因此他俩控制着各自的性情，努力做个好室友。

　　简承欢心烦气躁一下午，到晚上下定决心，“对不起，是我不对，到时你不用出去。”

　　俞晚冬拨着饭粒，“那你怎么跟监护人交待？”

　　简承欢垂头丧气，“说实话呗。”

　　俞晚冬悄悄看她，“你监护人会信吗？会不会跟你家里说？你家里会不会很担心？”

　　就是担心家人担心，简承欢勉强挤出笑容，“不然怎么办？”

　　俞晚冬慨然说，“没事。到时我到大堂等，那里网络快，正好玩手机。你要帮我问密码。”大楼有公共网络，但只有大堂有信号。

　　“为什么？你现在口语好多了，不会听不懂。去试试。”

　　“我……”轮到俞晚冬垂头丧气，“我很怕跟陌生人交谈，没听懂一次次请别人重复。就这一次？帮我。”

　　简承欢也拨着饭粒，“行吧。”虽然她觉得需要推俞晚冬一把，让他敢于交流，但这次是俞晚冬帮她。

　　监护人送来二十个口罩，还有两付护目镜、两大盒消毒湿巾。

　　看完房内设施，她看着窗外风景，“挺好的，新的大厦物业和安保都好。可惜最近不敢去游泳池和健身房。”

　　蒙特利尔的大厦都自带游泳池和健身房，费用包含在物业费。

　　“Cola，不要担心，你妈妈会买到机票的。”

　　“没事。这学期还没结束，我也不能走。”大概是困在这里不能走的人太多了，简承欢的心情已经转变过来。她跟监护人聊了会网课，又聊了些别的，华超的外卖服务，还有包裹邮寄。简承欢妈妈在三月中寄过邮政快件，一直滞留在浦东机场，四月初又寄了DHL。DHL用了三天到的，意外之喜是邮递的包裹也在之后数天到了。按照简承欢妈妈的意思，两箱防护用品大部分捐给蒙村的医务工作者，剩下的监护人硬是付了钱。“都会恢复正常的。”

　　少女虽然还带着稚气，但个子高高，说话不慌不忙。监护人笑了，“是的，会恢复的。”

　　简承欢送监护人出去时，看到缩在角落的俞晚冬，他戴着付墨镜，楚楚可怜地发着呆。

　　监护人也注意到了他，下了推论，“看样子像国内来的学生，长得很好啊。”

　　在海外很容易分辨谁是国内来的，谁是土生儿，日本的、韩国的，还是越南的。再溶入环境，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底色。

　　俞晚冬见简承欢送走客人，赶紧跟在后面进了电梯。

　　他故意背对简承欢保护社交距离，简承欢也是。

　　背对着背，电梯缓缓上升。

　　简承欢先出电梯，俞晚冬后出。

　　他扬声说，“那个穿麦大卫衣的，你住这？好巧，我也是。”

　　简承欢没理他，急急忙忙地开门，“快进来。”

　　刚才给阿姨看冰箱存货，她发现真是昏了头，居然两只大龙虾放在冷藏室。

　　唉呀，作孽啊，不知道经过零下十八度冰冻的龙虾肉还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