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不吐遇见》阿泠泠

1、第一章

　　1月，晚上九点。

　　简承欢在机器上买了晚饭，香草拿铁，芝士薯条。

　　等备餐的功夫她打开微信，四人群又是99+，另外有条来自监护人的信息。

　　“Cola，新年那个周六我家有小型聚会，都是寒假后回来的中国学生。你来吗？我们包饺子，打牌。欢迎带朋友一起。Sue可以负责接送。”

　　简承欢想着婉拒的理由。

　　阿姨是特别好的人，但简承欢对跟不熟的人聊天吃饭敬而畏之。

　　麦记挤满人，大部分成群结伴，低声聊着，偶尔爆发一阵笑声。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蒙特利尔的晴天比风雪交加来得冷，室内温暖如春，简承欢打算拿到餐就走，没脱掉厚重的外衣，被暖气熏得有点烦燥。还好屏幕上已经跳出她的号，她收起手机，戴好帽子手套，快步到柜台拿打包袋。

　　门一开，寒意扑面而来，简承欢束紧围巾，耳机里一直放着的歌变得格外清晰。她端着装咖啡的纸盘，和进来的几个学生错身而过。

　　路边积雪没化，不过行人道上清理得很干净，简承欢加快步伐。她今天没穿雪地靴，只是普通的运动鞋，脚踝处感受到了针扎般的冷。

　　“喂，是不是中国人？”

　　“Can you speak Chinese”

　　“那个穿国产长羽绒戴红帽子穿白色运动鞋的！”

　　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简承欢下意识侧身避让。

　　追上来的人拉住她，“中国人？”

　　“嗯？”简承欢视线落在抓着她衣服的那双手上。

　　手的主人赶紧放开，双手合十恳求道，“小姐姐帮帮忙，…”

　　“Hai, No Parking！”

　　简承欢和叫住她的人同时看去，巡逻警车缓缓行驶，警察显然无意找他们麻烦，只是探出头冲他们嚷道。

　　叫住她的中国男青年胡乱比着手势，大声回道，“OK, OK! ”一边拉着简承欢往车那边跑。

　　那是辆跑车，暗蓝色在夜里幽幽发亮。

　　“帮帮忙！帮我找个可以停车的地方，我想吃中餐。大家中国人，出门在外互相帮一把！我不是坏人！一会给你看护照！”

　　咖啡侧翻，滚落在地上。简承欢甩开那人，俯身捡起杯子，扔到垃圾桶里。

　　警车的速度放得更慢，显然正注视着他们，还有要停下的趋势。

　　“A moment！”那人大声对警察说。他已经跑到车边，慌里慌张对简承欢说，“一起吃饭？放心，我真的不是坏人。”

　　简承欢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位。

　　还没等她调整好座位，跑车打了把方向，驶离了路边。

　　简承欢扣好安全带，把座位往后调了一截，双脚蹬了蹬，确认座位已经固定。她有一七三，腿长。

　　“你是ABC？”那人一直用视线余光注意着她，“ABC也知道国货？父母中国过来的？”

　　简承欢翻了个白眼，“我是中国人，在这边读书。”

　　“噢！你个子真高。但是看你的脸，又觉得你还小。高中生？在哪个教育局？高中生可以外宿吗？父母放心？”

　　好吵。

　　“我是大学生。往前，对，好，右转。看见没有，前面那个车位。行了，去缴钱。”简承欢指指机器。

　　“怎么缴？”那人把钱包拍在她手上，“尽管刷！”

　　简承欢，……

　　她去机器上帮他刷了停车费，回来敲敲车窗把卡还给他，“有广东菜，饺子馆，湖南菜。注意时间，两小时内把车开走。我走了。”

　　“不是说好一起吃？”

　　那人有张好看的脸，白得像瓷，大眼睛，嘴唇的弧度很美。这会巴巴地看着她，“我不认识路，不知道怎么回去。我听不懂英语导航。”

　　“……你，是游客？”

　　那人摇头，“我在多伦多读语言，雅思不够，先补一年语言。”

　　简承欢，……

　　“对了，我叫俞晚冬，晚上的晚，冬天的冬。今天说起来还是我的阳历生日，一起吃饭？就当行行好？你呢，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简承欢，简单的简，承担的承，欢乐的欢。”

　　五分钟后，他们坐在广东菜餐馆。拿到中文餐牌，俞晚冬欢呼一声，埋头研究。

　　简承欢掏出手机回复监护人。

　　“阿姨，谢谢您的邀请，抱歉我不能来。”她犹豫片刻，还是在对话框中输入，“最近我们麦大的学生凑了十万多买物资寄回国内捐赠给医护人员。大家很注意，回来后都减少了活动，最近也许不适合办聚会？”

　　算不算过份，这样和监护人说话？发也发了，简承欢放下手机，刚好对上俞晚冬的双目炯炯。

　　他飞快展开餐牌，“这个鸡怎么样？还有这个鱼？再炒个青菜，点心吃甜的还是咸的？主食吃面条好吗？我生日呐。”

　　也是我的生日。简承欢在心里说。终于满十八岁，可以去学开车，可以独立住酒店，可以自己签字对自己负责。

　　半小时后，俞晚冬这个话唠，让简承欢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在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她说她特别担心，必须立刻、马上见到男朋友。在我辛辛苦苦开了十几小时的车来到这里后，她告诉我，她必须立刻、马上回多伦多见男朋友，因为他过去找她了，然后她坐飞机走了，扔下了我。”

　　俞晚冬的发小，和在康大读商科的男朋友分分合合，抓了他做司机。

　　简承欢在蒙村半年，听说过读商科一般都有家底，托他们的福，远在天涯还能吃喝到跟国内同步的奶茶、冰淇淋、甜品、蛋糕……他们学以致用，纷纷投资开店，自己享受，也从中获利。

　　“一直都在说我的事。你呢？什么专业？不用讲，你雅思肯定有6.5，麦大不搞双录取。”

　　“文理学院。随便先读着。”简承欢是以雅思8分、五科A+和数学竞赛金奖拿到的奖学金。

　　国内学生有钱的读商科，有智的选CS，文理学院的不多。它基础挖得深，一时看不到产出。还有一些还没决定人生方向的学生，也会选择文理学院。

　　俞晚冬信以为真，安慰她道，“国内中考录取率太低，才40%，一大半人在中考出局。高考也是，985211高不可攀，不如读麦大，以后毕业了找我。上次我哥他们行数据分析岗招人，如果是国内大学指定要清北的硕士，滑铁卢的话本科就行。没办法，国内有的大学太水，不像这里抓得严，弱鸡淘汰得快。”他清秀的脸变得低落，“等过了年，我恐怕得重新申请，可能转到美国读。”

　　这简承欢也听说过，温哥华和多伦多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不认真读书，出勤率不够只好退学。

　　她也见过在市中心飙车的人。

　　俞晚冬不让人讨厌。长相是一个原因，他的言行举止是另一个，对上菜的服务员每次都说谢谢，用公筷挟菜，嘴里有食物的时候不说话，说话声音不大。

　　“我想回家。”俞晚冬说。

　　可他现在还不能回。俞晚冬垂头丧气，“我答应我发小，要照顾她一年，等她读大二才走。”他打起精神，“还有三个月。”北美学制每年三个学期，春、夏、秋，每季四个月，俞晚冬举起手机，“加个微信？”

　　监护人的回复来了，“谢谢你提醒，我竟然没想到。我马上取消聚会。你妈妈好吗？”

　　“挺好的。她说线上办公一样方便，受的影响很小。”

　　“那就好。”

　　简承欢父母原打算过来给她庆祝生日和过年。行程在十天前取消了，简妈说特殊时期少出行，免得给别人带去麻烦。

　　俞晚冬一直等着，等简承欢放下手机才再次提醒，“加个微信？”

　　简承欢笑了笑，“不了吧。作业太多，我没办法聊天。”

　　懂，不想跟陌生人多交流。俞晚冬识相，改聊别的，开始大骂加国变态的本科教育。

　　简承欢第一次作业只拿了B-的时候也差点气晕。她长这么大还没试过拿这么差的成绩，简直怀疑那个助教跟她有仇，给的主观分太低。可有什么办法，简妈比她想得开多了-“宝贝，大学低分掠过就行，好好享受校园生活，人生很长，重点在于经历。”

　　才怪…简承欢有压力好吗，花父母那么多学费，虽然加国的学费算便宜了，但对普通人来说仍然是不小的开支，父母的钱也是他们辛辛苦苦上班挣来的。有时候，她真羡慕俞晚冬他们可以无限试错的人生。

　　吃完饭俞晚冬抢着买单。

　　“真的不可以加微信？”拉开车门他再一次努力。

　　简承欢摇头。说了NO就是NO。

　　“好吧。”俞晚冬看了眼手机，因为太冷，手机电量消耗特别快，自动关机。

　　“想回家。”他没精打采地说，“我们像不像被流放到了天不吐？”

　　简承欢系好安全带，“回到主路，你住哪个酒店？”

　　开玩笑，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们有选择。这种诉苦，不会有人同情。起码简承欢知道亲友中劝她父母别浪费钱的人有很多-学费生活费连交通费一年三十万，毕业后要多少年挣得回本？有这个钱不如给她付套首付。女孩子，有套房子做嫁妆多有面子。

　　“还没定？你介绍一个，洲际，威斯汀？挑个离你宿舍近的，我怕我会迷路。”

　　嗯，随便选。简承欢也想过这种人生。

　　她打开手机APP，帮俞晚冬订了酒店。

　　虽然俞晚冬不缺钱，但是简承欢下意识习惯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