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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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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年末,矅星升,离湮郡主休十年乃出,彼时银光显聖,为族内逆转之兆也。
——《童氏•本纪》
一条冗长的通道,深不见底的黑,仿佛埋葬了一切的罪恶与仇怨,在那不可触摸的尽头,一座冰棺就那样静静的放着,四周的寒气凝结在空中,竟形成了一种天然的纯净,一如冰面下那张绝世无双的面容,充满着圣洁的感染力。
“十年了……郡主,您的等待……终于快要结束了。”冰棺旁那个双手合十的老人,正用最虔诚的目光注视着那无瑕的美丽,吐露出的话语焦急中带着喜悦的心情。
十年前,饕餮出世,引来地火蔓延,童氏一族为救苍生而施展法术,当时年仅七岁的离湮郡主从垂危的父亲手中接过法杖,带领全族合力将饕餮封印,却耗尽真气。一直对童氏一族充满敌意的虬族趁乱将离湮虏走,天行长老孤身涉险,拼死相互,抗斗数日终不支,被打入地底岩最深的洞穴,断龙石下,后路被封。至此,童氏族人方才赶来,虬族退。而天行,却与离湮郡主被困在了地底岩里。而那里,正是他们合力封印饕餮之所!
天行通过感应将所有一切告知族人,而怀里那个渐渐冷去的身体却在撕扯着他的神经。手无足措之际,天行想起古书上的记载,于是依样为之。将童氏三宝之一的冰棺拿出,瞬间即成人样大小,封住离湮郡主的行血气脉,将她放入。自此她的容颜皆停滞在此时,生命不息,感觉不止,却无法作为。只有等到她十七岁那一年,那个与她指腹为婚的年轻人,前来救她,用他的血冲开她身上的禁锢,她便能恢复。而那个年轻人,正是龙家这一任的继承人——龙腾!
只有以龙家世子的血,才能挽救这一段几欲失却的生命,但也只有在童家人十七岁成人之际,才能接受这样强烈的外力。童氏的天书上记载着这样的话语,只是为难了仍是孩童的离湮,不能动,不能语,却有着清醒的意识来体味着这一切!这是怎样的残忍阿……要有多大的信念才能支撑下去,天行不敢想象,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本该成为族长的女孩,她的牺牲和坚强,从来都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漫长的等待阿……
海天一线的地方永远有着最美丽的朝阳。龙泽山庄依海而立,却似乎存有千年。十年前的那场动乱,龙氏父子赶到的时候,一切的纷乱都已烟消云散,只有童氏族人那悲悯的神情,在当时年仅十岁的龙腾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救离湮。龙腾幼小的心中第一次有了宿命的责任感。对于那个用一己之力承担起重任的小女孩,他有着无限的尊敬和景仰。她是他的妻,早在上一代便以定下了这血色的姻缘。他要去救她,他要这世间最纯洁的天使自由的飞翔。
十年,是一个期限。也是一种使命。
她在等他,而他,又何尝不是在等她?
只是他们也许都没有想到,人世间最漫长的等待不是一个时间的定位,而是,人的心……
十年弹指一瞬间,冬日里的阳光安静的温暖,一如少年的心,在跳跃中扯出一些安定来。
终于可以去救她了。龙腾的生命,仿佛从十岁起就是为此而活,兴奋中带着忐忑不安,却又故作静默。地底岩,不仅有着虬族人设下的重重结界,还有随时喷发的岩浆,而更为可怖的是,那封印后却依然蠢蠢欲动的饕餮。
想要从外面突破,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虬族的镇族之宝——土灵珠,戴上它,便可土遁而过,避开岩浆。龙腾如此想法,孤身去了虬族。一人一剑,风啸合鸣。
擅闯虬族者,死。
龙腾微笑,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气,一剑劈开这挡道的警告牌,旋风般来到虬族的中心。一挽剑花,周边黄沙飞舞,弥漫的灰色中一道白龙傲视长空!一声清啸,宛若盘古开天辟地,山野震动,却见龙临天下,响彻云天。
这一番作为,倒是让虬族人都清醒了过来。来者不善。
很快,方圆几里的虬族人都来到了空天广场,团团围住了这个手握长剑,铁甲银盔的英挺少年。眉宇间还隐有一层未脱的稚气,但眼里却是沉淀多年的坚定和执着。
“我要土灵珠。”少年开口,不容商榷的语气。
周遭一片哗然。在虬族,土灵珠被视为至宝,岂能交与他人?
“是借。”少年似乎觉查到自己的唐突,更正了自己的话语。
“不可以。”声若洪钟,一位红脸黑须的大叔答话,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看来,这就是虬族的族长了。龙腾想着,便耐心说道,“我借珠只为救人,其后定当完璧归赵。”
那位大叔上下打量了龙腾一眼,说道,“并非不信你,而是不能借。就算你能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它。即是你能杀光我们这里所有人,也绝无可能从虬族人嘴里套出任何字眼!”
龙腾愣住。他从未想过杀人,神剑在手,却不染血腥。万物皆为生灵,嗜杀念为虚空。
在他这一怔之间,却没看见对面的人手中的动作。那是一个号令,只有虬族人能看懂的——必杀令!
龙腾在最关键的时候,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忘记了,虬族人乃以生存的并非他们的武功法术,而是他们强烈意志所形成的灵力!于是,在下一秒,他被虬族人的灵力所控制,那是一张无形的巨网,向他罩下。网口渐渐缩紧,龙腾尽力施展龙神功,却根本逃不开这束缚的压力。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龙腾颓然倒地,竟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可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先前的那份气度。不可以,若我都想到放弃,那又怎么能去救她?这十年来心心念念的责任,一点一点地敲击着自己的心灵,将刚被打散的勇气,又聚集起来。无形的禁闭,龙腾看着缓慢向自己走来的那个人,心里忽然一颤,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传说中虬族最邪异的女巫,拥有着巨大的破坏灵力,让人处于生死之间,痛苦挣扎,却让人求死不得。当年虬族虏走离湮的事件,她也参与其中。
龙腾即使是天地不怕,在此刻,也不禁有一丝惧意。她缓缓走到龙腾的面前,掀开了那件黑色的斗篷,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来。龙腾再一次的愣住。他未曾想到,这个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女子,竟是那样的年轻!未经粉饰的面容上五官如同雕刻,精美得无丝毫的分差。如月华渗入肌肤,妖美异常。可在那黛山眉眼之间,却有一朵血色红莲,开在额头,却丝毫未损她的丽色,反而更添了一种莫测的风姿。
龙腾直直地看着她,几乎痴了。那女子冷笑一声,“也不过是个见色忘义的俗夫!”这一声倒把龙腾那纷乱的心绪按捺下去,他抬眼对视,“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巫吧?打算如何对付我?”
干脆利落的发问倒是让女巫有些讶异,她笑起来,却让人遍体生寒。“你问我如何对付你?年轻人,你毁了警告,大闹虬族,你问我如何对付你?哈哈哈哈!”
“你叫我年轻人,你自己不也很小么?”龙腾到底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回了一句。
“有趣,有趣。”女巫狠狠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眼神中看不出半分有趣的东西。她的表情一瞬间恢复漠然,问道,“你喜欢美丽的东西?”
龙腾一时间未明所以,只是随心的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是啊。”女巫轻叹一声,却露出一个古怪之极的表情,旋即又笑了起来,却是那种让人无不掩耳的惨笑。
龙腾却在此时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细节——那个女巫,无论她说话或是发笑,脸皮却是生硬的!易容术——龙腾首先想到了这点,可立即否认了,易容不会是这样的效果,这是完全根植于脸上,却毫无生气的一张面皮!
龙腾忽然感到彻骨的寒冷,可他已没有时间再想下去,女巫正在执行着她的任务,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可他却又是完全清醒的,他知道那是虬族中最严厉的刑罚——檀香刑。体内一旦种入檀香,随行而走,越痛越深,人生不如死。
龙腾挣扎着想摆脱这种苦痛,却无能为力,没有血,却感到那种痛周行逆转,彼而不绝。脑海中却听到的话清晰起来,“你是龙家的世子吧?为了那个从未谋面的未婚妻,甘愿冒此奇险?”
“她拥有着绝世无双的容颜……绝世无双的容颜……”声音渐渐低下去,却似是恶毒的诅咒,带着魔魅的力量。
“咯咯……”森然的冷笑中也透出一丝惊异,“年轻人,你有很大的忍耐力嘛,龙家的人,果然与众不同……只是,看看你能不能熬过这七七四十九天了。”女巫妖美的面容上,血色红莲盛然的开放,空气中由苦痛而凝结成的血腥,丝丝钻入血莲,使得那妖异的红色,更深了些。
如果他真的能熬过这七七四十九天呢?女巫的心里划过一丝颤动,不可能的,绝无可能……只是在心底隐隐有些期盼,而后,全部化作悲哀,随着那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随风逝去。
……
守着身受重刑的龙腾,如今已是那最后一日。如果他能够挺过去,那加在她身上的誓言也就解了。当年荒芜大地上最残忍的酷吏将典狱刑罚教给她,并在她身上下了符咒。若今后有人能熬过檀香刑的七周天四十九日,则可替那人解除刑罚,而她自己,也可脱离符咒的控制。
日落偏西,很快就要到子时了。而这一分一秒,对于龙腾来说,都是残酷至极的折磨。檀香在血气中运行冲撞,逆周天而行,每滑出一寸,都使得身体在麻木后又是嗜心得疼痛。他没有喊,不仅是因为他惊人的耐力,更是因为,他早已喊不出。干涸的喉管里找不到一丝的水分,只有那丝丝的甜腥作为勉强润喉的水源。
月华初上。女巫看着龙腾,铁甲为汗所湿,有着生锈的痕迹。银盔在疼痛的挣扎中已然碎裂,多日前风采卓绝的少年如今却是满目疮痍,羸弱不堪了。这个诡异的女巫却是灿然一笑,月光在这一笑间都顿然失色。那种极致之美,混合着死的毁灭和生的希望,天地都为之动容。
子时了。随着月头偏东,女巫终于迎来了她这一生中最神圣的时刻。她看着龙腾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依旧阴桀,却多了一些看不清的东西。这个男子,便是要改变她一生的人么?原来终其一生,她所要等的,不过是一个早有婚约的异族男子,可笑么?
檀香刑只有一个解法,便是将逆行而出的檀香剖离体内,而后通过檀香上的细孔将极阴之血注入,方能粘合体内伤口,清除淤血。女巫用锋利的指甲划开黑色斗篷下几近透明的肌肤,将檀香从体内取出,继而灌血。她的血阴寒至极,将龙腾体内淤血冲开,伤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恢复。
良久,女巫停了下来,以灵力来调理自身,刚才那一场放血,已使她损耗不少。龙腾任其而为,感到身体的疼痛感逐渐消失,代之以一种别样的生命力活跃在自己的身上,终忍不住问道,“为何要救我?”
女巫勉然一笑,道,“如果我能活到明日,我就全部告诉你。”话末,转身离去,留下龙腾一人,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这黑色的袍子下面,到底隐藏了怎样的一个生命?复杂,诡异,狠毒,残酷,可又那般妖艳,脆弱,悲戚?甚至在有一刻,心底竟藏着要保护她的想法,这种嗜心之毒挥之不去,相比而言,那七七四十九的苦楚,倒不值一言了。
终究是太过疲惫,龙腾在这片荒地上沉沉睡去,他没有在意,处于这蛮野之地的上空,有颗星宿,黯了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