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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0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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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
梁公公擦去额角浮出的虚汗,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这天啊,是一天比一天热了,你们在这儿杵着,大太阳晒着,感觉不到热吗?一群糊涂东西,是该用冰的时候了!”
“真真是没我不行。”梁公公唏嘘不已,“来几个人,先给陛下送些冰……咱们殿下这儿且等等。”
他说着,弓着腰推开了沉重的宫门。
“回来了?”
梁公公谄媚道:“回殿下的话,老奴回来了。”
“嗯。”赫连辞垂首看着龙案上的奏疏,虽然没有开口问,但是搁在案上的手指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
梁公公会意:“世子把冰碗留下了。”
晃动的手指立时不动了。
梁公公笑弯了眼睛:“小世子还让老奴给您带了一句话……”
内侍监忍不住抬头偷偷打量摄政王的神情,却见摄政王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忙道:“世子说,还有一样东西,也请殿下还了……只是老奴追问的时候,世子说殿下心里清楚,不肯告知详情。”
“还有一样东西?”赫连辞一愣,片刻,垂眸叹息,“是了。”
的确还有一样东西——荣国公府世子屋顶上的瓦。
被他亲手捏碎的瓦。
“殿下若是想到了是什么东西,交给老奴便是,老奴替您送过去。”梁公公试探着问,“若是殿下想亲手交给世子,老奴也去知会一声。”
赫连辞默了会儿,黯然摇头:“不必。”
殷雪辰的心思他还没摸清,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的亲近来之不易,也如镜中花水中月,赫连辞得到了一二,剩下的却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梁公公搞不清楚摄政王口中的“不必”,是指不必他去送,还是不必他去荣国公府,只得闭上嘴,侍奉在一旁。
摄政王却没有再提世子的事,而是招来了暗卫。
“说说吧,都查到了些什么。”荣国公府的世子不在,赫连辞又变成了那个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摄政王。他轻按着眉心,随意道,“若是什么也没查到,就滚出去,本王现在不想见你们。”
脱去伪装的羽二和羽三对视一眼,同时跪在殿前:“属下幸不辱命,查出了荣国公府中的间隙!”
*
却说殷雪辰得了冰碗,心情颇好,溜溜达达地回了卧房,打发走满脸不满的阿霜,独自坐在桌前,打开了食盒。
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
食盒内果然如梁公公所说,堆满了半融不融的冰,一碗清亮亮的冰碗搁在其中,水青色的碗也仿佛如冰般剔透。
“算你有心。”殷雪辰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撩起衣袖,迫不及待地将冰碗从食盒中端出来。
许是知道荣国公府的冰碗里都是碾碎的瓜果,赫连辞送来的冰碗里也没有果仁。殷雪辰不疑有他,当即喝了一大口。
他琢磨着,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怎么也不会比荣国公府差,谁料——
“唔……呸!”
苦涩的液体入口,他差点一口连带着前一夜用的晚膳全吐出来。
“这是什么玩意?!”殷雪辰捂着嘴,舌根发苦,眼前泛起一阵又一阵黑意,“蛮子,你到底……到底给我送来了什么?!”
同一时间,一样的冰碗也搁在赫连辞的手边。
张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殿下,此乃微臣与众位太医共同研制出来的……冰碗。”
“其中有黄芪,党参,灵芝……”
张太医越说,声音越低。
这哪里是冰碗?这就是一碗药啊!
张太医说得嗓子发苦,暗暗为那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喝到“冰碗”的小世子叫苦——喝这样的冰碗,当真不如喝药!
“甚好。”赫连辞不知太医的心思,端起冰碗轻抿一口,“以后每日往荣国公府中送一碗。”
梁公公轻声应下:“老奴知道了。”
张太医又道:“殿下,请容许臣为您请脉。”
赫连辞将手伸过去。
张太医膝行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摄政王的手腕上:“殿下的头疼之症可好些了?”
“尚可。”
左不过是与殷雪辰亲近的时候才会头疼,如今殷雪辰不在宫中,他又有什么不妥的呢?
太医拧眉思索片刻:“从脉象看,殿下的身子并无大碍,可总是这般头疼……也不是个办法。”
他说着,目光落在安神香上,忽然灵机一动——或许问题并不是出在摄政王的身上。
张太医猛地从地上起身,拎着衣摆小跑到香炉边::“殿下,容臣查查香炉吧。”
赫连辞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查。
赫连辞心里清楚,自己的头疼之症与前世有关,故而压根不在意张太医查香炉。那些安神香都是宫中库房中的寻常之物,从未假以他人之手,如何能有问题?
再退一步讲,就算安神香真的有问题,又怎么会只是让他头疼这么简单?
与赫连辞的满不在乎不同,张太医的话说完,梁公公瞬间警觉起来,招呼着身边的小太监将四处的香炉都搬走,还主动提议:“殿下,张太医查验完香炉以前,您就别点安神香了……老奴瞧见上回张太医拿来了一些薄荷油,老奴给您涂涂?”
“不必。”赫连辞取了帕子,细细地擦着被太医碰过的手腕,“那玩意儿闻了更头疼,本王倒宁可殷……”
他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是内侍监们在惊慌地叫唤:“世子!”
“世子爷,您慢点!”
“哎呦喂,世子爷,您……”
…………
——砰!
殿门被怒气冲冲的殷雪辰毫不客气地推开。
梁公公缩了缩脖子,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怀里的拂尘。
不得了了,小世子又发脾气啦。
“蛮子。”殷雪辰在气头上,还记得要将殿门关上,然后再发火,“瞧你干的好事!”
他将怀中的食盒砸在赫连辞的脚下:“吃了我荣国公府两碗冰碗不够,还要用药耍我?”
食盒倾倒,最后一点没融化的冰块夹杂着冰水,滴溜溜地滚出来。
梁公公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弯腰将食盒拾起来,见里面装汤水的碗是空的,眼珠子不由滴溜溜地转起来。他猜到殷雪辰再不满,还是将冰碗都喝了,此时的怒意便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意味在,便笑着替摄政王解释起来:“哎呦喂,世子,您可真是错怪摄政王殿下了!”
内侍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一碗冰碗吹得天花乱坠,一会儿说什么太医院的太医们愁白了头,才研制出来冰碗的配方,一会儿说其中的药材都是宫中最顶级的,稍微次一点儿的,摄政王都不肯太医院用,最后愣是将殷雪辰说得没了脾气。
“可这不是冰碗啊。”小世子蹙眉抱怨,“蛮子,你那日在荣国公府喝的才叫冰碗。”
赫连辞直言:“对身子不好。”
“就是一碗解暑的甜汤,哪有什么不好?”
“太医说……”
“我看你才是最需要看太医的人。”殷雪辰毫不客气地打断赫连辞的话,“我方才入宫的时候,撞见了张太医……你又头疼了吧?”
赫连辞实话实说:“未曾。”
紧接着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与你亲近,才会头疼。”
但那也是让人痛并快乐着的头疼。
殷雪辰自然是不信赫连辞的说辞的。
他对摄政王是信任又不信任。
信任吧,是指在国家大事上,赫连辞不知比昏聩的先帝好了多少倍;不信任吧,说的是赫连辞私下里的那副无人知晓的尊荣。
“梁公公,方才张太医来是做什么的?”因着这一份不信任,殷雪辰当着赫连辞的面问内侍监。
梁公公何等人精?回答自然是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的:“回世子的话,这个时辰呀,张太医都会来给摄政王殿下请平安脉。不过张太医也的确担心殿下的头疼之疾,查不出缘由,把殿内点着安神香的香炉都拿走了呢。”
梁公公这么一说,殷雪辰才发觉殿内的确少了一点安神香的气息。
“安神香有问题?”他神情微变。
“无妨。”赫连辞摇头,抬起胳膊,犹犹豫豫地将手放在殷雪辰的小臂上,见他并不排斥,才将人拉到近前。
“若安神香有问题,我又如何能站在这里?”
道理殷雪辰都懂,但心里不免生出几丝不安。
李知知年纪尚幼,摄政王执政,有心人若要搅动大周的风云,定然会对赫连辞下手。
然而,他的忧心没有持续多久,就发现殿内的侍从都退了出去,连梁公公都在搬来降温的冰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殿门前。
殷雪辰的心脏跳得兀地快了几分。
他警惕地盯着赫连辞:“蛮子,你要做什么?”
赫连辞搁在殷雪辰臂弯间的手尚未拿下,就着这个姿势靠过去:“我……不懂什么是冰碗。”
殷雪辰愣住:“什么?”
赫连辞垂眸:“在昨日之前,我从未尝过冰碗。”
摄政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身上流着胡人的血,又是异姓王,从前过得……”
有些话,赫连辞不说,殷雪辰也能明白。
一个从长相到出身都与周人天差地别的异姓王,想要在大周站稳脚跟,必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殷雪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对赫连辞的过往一概不知。
他不知他是如何在盛京城落脚,如何培养出一群永不见天日的暗卫,又如何在隐忍了多年后,毫不犹豫地斩下了先帝的头颅的。
他见他时,他已经是杀伐果断的摄政王了。
而他们的相遇是那么巧,又是那么的微妙——一代帝王的覆灭,鲜血染红的斗兽场。
殷雪辰想,若是当时自己没有晕过去,或许就能见到赫连辞满是是血的模样了。他是在北境见惯鲜血的人,念及此,非但不觉得恐惧,血管里流淌的鲜血还隐隐有了沸腾的趋势。
他的骨子里,也是有嗜血性在的。
殷雪辰兀地抬眸,漂亮的眼睛里氤氲起雾气般捉摸不透的笑意:“蛮子,你是在和我装可怜吗?”
赫连辞神情一僵。
殷雪辰闪电般伸手,已经算是熟练地拎住了摄政王的衣襟。
他在唇贴上去之前,轻笑道:“想知道冰碗是什么滋味?我教你呀。”
“是甜的,就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