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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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雪辰在雨下得更大前，赶上了北行的队伍。
“你去见了什么人？”荣国公吹胡子瞪眼，“除了裴之远那个臭小子，你在盛京城中还有相熟的友人？”
他不假思索地摇头：“不熟。”
“不熟？”荣国公狐疑反问，“不熟，他为什么特意跑到长亭等你？”
“而你，又特意去见他？”
殷雪辰一时语塞。
他说的是的确是实话，他和赫连辞怎么能算是熟悉呢？
冤家路窄还差不多。
若是赫连辞都能算熟，他或许能和霍青光当交心的知己了！
殷雪辰念及霍青光，又是一阵头疼。
和那蛮子相关的，都是烦心事。
不想也罢。
*
十日后，殷雪辰回到了北境。
荒芜的雪原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石头搭的城，北城。
北境原本没有城。
居住在大周边境的居民们与鞑靼一般，世代住在羊皮毛毡围就的帐篷里。
荣国公来到北境后，做主建了北城。
边境的百姓便陆陆续续地搬了进来，荒凉的城镇也逐渐有了人气。
殷雪辰进城的时候，天上飘着纸屑般的雪粒子。
“还好，春风没吹到北城。”副将们嘻嘻哈哈地打着趣，“鞑子定然还在帐篷里挨冻呢！”
荣国公闻言，蹙眉低呵：“已经是三月了，鞑子就算这几日不来，过几日也会来！”
殷旭言罢，见殷雪辰望着城门前的积雪发愣，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混账东西，瞧什么呢？”
他惶惶回神：“阿爹，我先回府了。”
“府什么府，这是北城，你还当在盛京，咱们有荣国公府？”殷旭话音未落，殷雪辰便已经化为了风雪中的一颗黑点。
“混账！”荣国公捏着马鞭，眼前阵阵发黑，“愈发不听话了。”
“侯爷，世子年纪还小。”副将安慰道，“再说了，此时并无战况，世子想回府，也是常事。”
“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说八道？”殷旭闻言，虎目圆瞪，“就是个小宅子，算不上府邸！”
副将忍笑点头：“侯爷说的是，那的确是个小宅子，不是府邸。”
殷旭这才满意，望着殷雪辰消失的方向，拧眉低语：“这混小子自打离开盛京就魂不守舍……难不成，他看中了哪家的姑娘，相思情切，连人都想傻了？”
“世子的年纪，的确可以娶亲了。”殷雪辰这几日的反常，副将也看在眼里，他深以为然，“只是……恕属下眼拙，不知世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荣国公两眼一翻：“我哪儿知道？”
副将：“……”
副将锲而不舍道：“侯爷，您该去问问。若是世子当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属下们皆可帮着去提亲，切莫让世子痛失一段姻缘啊。”
“你当我不想让他娶亲？娶了亲，成了家，他的心或许能定一定…可你看看，他在盛京时，不是在府中饮酒，就是出去打人，要不是赫连……咳咳，要不是摄政王殿下给他个炽翎卫统领的差事，他怕是连皇城都不愿进，陛下都不愿意见！”
荣国公越说，越觉得匪夷所思：“哪家姑娘那么倒霉，被他看上了啊？”
已经纵马回到宅院前的殷雪辰猛地打了个喷嚏。
候在宅子前的侍从连忙上前：“世子爷，您回来了？”
侍从边说，边牵住缰绳，笑吟吟地感慨：“您怕是不习惯北城的雪了，这不，染上风寒了。”
“怎么可能？别咒我。”殷雪辰掸了掸衣摆，摇头，“阿霜，你是在北城呆久了，呆得都傻了吧……怎么说出口的全是傻话？”
“世子爷别不信。”名为阿霜的侍从拍着二月的马脖子，说话间抬起头，脸上竟有流放犯才会有的墨色“囚”字。
他竟是个受过黥刑的犯人。
阿霜没大没小地调侃：“盛京城的春风一吹，您就不知道东西南北啦。”
侍从的话，殷雪辰听了只当是笑话，浑不在意。
他轻轻拍了一下阿霜的肩，假意发火：“这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阿霜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又含胸驼背地追上他的步伐：“世子，我的命要不要，不还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您旧时住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布置，您快看看需要什么，我立刻给您添！”
“该是什么都不缺。你做事，我放心。”殷雪辰不以为意，穿过宅子空荡荡的院落，视线落在院后五六进屋子上，忽地皱眉，“我阿爹的屋子前，怎地还有衣裳晾着？”
阿霜咧开嘴角：“世子没看错，的确有衣裳……不仅仅侯爷的屋前有衣裳，您屋前也有啊！”
侍从无奈地叹气：“您与侯爷都是金贵的人，贴身衣物自然得由阿霜亲手洗，旁人的脏手才不配碰呢！……只是北城比起盛京，到底是艰苦了些，连味道好点的香胰子都寻不见。”
阿霜越说，话越多，恨不能将北城的不便从头到尾细数一遍，又好似殷雪辰和荣国公住在宅子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他在替他们打抱不平呢！
殷雪辰听得频频挑眉。
阿霜是他头一回来北境时，从鞑子手里救下的流放犯人。
那时，阿霜不过十一二岁，因母族之故，被施以黥刑，流放的目的地正是北境。
小小年纪因母族之故沦落为阶下囚已是倒霉之际，阿霜居然还在半道撞上了鞑靼，简直是倒霉到了极点。
命运仿佛跟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让他在人世间受尽苦楚。
穷凶极恶的鞑子并不在乎囚车里的犯人犯了什么罪。他们看上了随行的官兵带的粮食。
殷雪辰赶到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在血泊中寻到了奄奄一息的阿霜，将其带回了军营。
“阿霜的命是世子给的。”这是阿霜常挂在嘴边的话。
二人相识数载，表面上是主仆关系，私底下更像是朋友。
故而有些话，阿霜敢当着殷雪辰的面说，有些事，也敢做。
殷雪辰尚在暗暗吃惊：“竟都是你亲手洗的？”
“不然呢？”阿霜理直气壮，“那些人不配碰世子的衣裳！”
“怎么就不配了？”他笑着摇头，“阿霜，在盛京城，我的衣裳也由府中的下人浣洗啊。”
殷雪辰不提盛京还好，一提，阿霜委屈得近乎落下泪来：“世子心可真狠……回盛京都不带我。”
“我不是故意的。”殷雪辰见不得男儿落泪，登时手足无措起来，“盛京城中情况不明，那时的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再带着你，岂不是……”
“世子说得对，阿霜本就是个罪奴罢了。”
“阿霜，你又开始说浑话。”
“世子是否觉得阿霜在胡搅蛮缠？”
“你呀。”他权当阿霜耍小性子，进屋后，直接将耳朵捂了起来，“可别再烦我了……你可知，盛京城中变了天？”
殷雪辰不让阿霜闹，阿霜也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世子说得可是先帝驾崩，摄政王执政之事？”
“正是。”殷雪辰任由阿霜替自己卸下银甲，自言自语道，“不过几日的功夫，大周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变化，内里实则风起云涌，早就不是当初风平浪静的模样了。”
阿霜垂眸，温驯地听着他说话，只最后多嘴问了句：“世子觉得这样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呢？”
殷雪辰沉吟片刻：“好。”
“那便是好了。”阿霜面无表情地点头。
殷雪辰这个身世凄苦的侍从，性子与他恰恰相反。
殷雪辰的一颗心被大周的天下填满，旁的毫不在意，阿霜的一颗心则反过来——被殷雪辰填满，旁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在乎。
比如现在，殷雪辰口干舌燥地说着在盛京城中的见闻，阿霜却冷不丁跳起来：“世子！”
殷雪辰一怔：“嗯？”
阿霜双目含泪，悲痛欲绝：“世子，您嘴角……怎么有个红印儿啊？”
殷雪辰的神情空白片刻，紧接着，不可思议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还在呢？”
“世子，您知道自己的嘴角有红印？”阿霜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僵住，“您……您可是要娶亲了？”
“胡言乱语，我娶谁啊？”殷雪辰哈哈大笑，“难不成，你叫我娶城墙上的硬石头吗？”
他不娶亲。
他只是被一头疯疯癫癫的“恶狼”咬了一口罢了。
按理说，十日过去，殷雪辰唇角浅浅的痕迹早该消退，奈何，一路上，他神思不属，想东想西，硬生生把自己想得上火，原本该愈合不见的伤口也突兀地泛起红来。
殷雪辰颇有几分尴尬：“不就是个红印子吗？过几天就好了。”
阿霜却大惊小怪起来：“不成不成……世子，您让我帮您上药吧！”
殷雪辰瞬间头疼起来。
阿霜什么都好，就是在照顾他的这件事上，有着奇怪的执着。
阿霜操着一颗比老妈子还老妈子的心，事无巨细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殷雪辰不是常人，照样忍受不了：“只是上火，不要小题大做……对了，我不在北城的时日，鞑靼可有什么动静？”
他及时转移话题，裹着一件青涩的描金长衫，斜倚在了铺好的长榻上：“说来听听。”
阿霜不情不愿地收回黏在殷雪辰唇角的目光，垂眸低语：“回世子的话，这些时日，鞑靼只派了几个探子在北城外探听消息，并未有冒犯我大周之举。”
“城中呢？”
殷雪辰的本意，是问他城中是否有鞑靼的踪迹，阿霜张口却道：“城南的王寡妇问了我三次，您何时回来；城北的李小姐哭哭啼啼地坐上花轿前，托我给您带句话，说今生不能嫁给您了，来生必定……”
“停停停。”殷雪辰忍不住打断阿霜，“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阿霜愣了愣，见他面色如常，耳根却微微发红，恍然大悟：“世子，您害羞啊？”
殷雪辰直飞起手边枕头，想他砸去。
阿霜笑嘻嘻地绕回原来的话题：“世子，您此番回盛京城，是否有了心仪的姑娘，准备成婚？”
殷雪辰正是羞愤之际，气极反笑：“是啊，我要娶亲了，你快闭嘴吧。”
阿霜面色微变，继续哭天抢地：“世子啊，您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我提前给她准备一副黄花梨木的棺材……”
“你可住口吧！”
主仆二人笑笑闹闹，虽许多话不能为外人道也，殷雪辰来时路上纷乱的心却静了下来。
他笑完，闹完，拉着阿霜将北城中事事无巨细地问了，确定没什么不妥依然不放心，换了劲装，裹着大氅，连夜绕着北城巡视了两圈，方才彻底安心歇下。
只是殷雪辰放下了心，却没发现，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漆黑的暗影。
“暗影”在夜色里，就着昏暗的月光，趴在屋檐上写写画画。
若有人此时站在他身后，必定会看见他面前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殿下，世子要娶王寡妇，要抢李小姐的亲，还要在盛京城里成婚。
须臾，肥嘟嘟的信鸽奋力地扇着翅膀，摇摇摆摆地飞出了宅子。
浣洗衣物的阿霜无意间抬头，瞥见了在月光里挣扎的白鸽。
“唔……”阿霜看了会儿，低下头，“好肥的鸽子，若是给世子打下来做汤……”
他眼前一亮，再抬眸去寻鸽子时，鸽子还在艰难地往前扑腾。
阿霜的手立刻按在了腰后的弹弓上。
作者有话说第47章 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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