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040 ...
-
荣国公哭得太过真情实感,乍一瞧见儿子,没控制住,眼角又生生挂下两行泪。
殷雪辰吓得握不住手中的剑,差点将跪在一旁的梁公公从地上拉起来,逼问他,那个哭哭啼啼的人是不是真的是他的阿爹。
要知道,荣国公以前连看见儿子被鞑子的剑刺穿,都没掉过一滴泪啊。
“儿啊,你……你没事?”殷旭顾不上那么多,将殷雪辰手中的剑拨到一旁,抓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胆战心惊地打量,“可……可是被熊伤到了?”
殷雪辰的确被熊所伤,但他肩膀上的伤口毕竟是皮外伤,方才太医替他疗伤的时候,已经包扎好了。
殷旭瞧见儿子的神情,便已知自己想多,不由尴尬地揣起手,压低声音询问:“就破了层皮?”
殷雪辰的嘴角抽了抽,低头“嗯”了一声。
殷旭重重地咳嗽起来。
他会意,捂着头“虚弱”地扶住梁公公伸出来的手。
梁公公也懂得很,大声叫了声“世子”,然后着急忙慌地将殷雪辰扶进了寝殿,用力关上了宫门。
荣国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哭流涕,若是殷雪辰真的什么病都没有,那丢得可就是荣国公的颜面了。
果不其然,梁公公的这一嗓子,把原本瞧见活蹦乱跳的殷雪辰的朝臣们震住,纷纷凑到殷旭身旁,七嘴八舌地询问:“世子如何了?”
殷旭抹了两把泪,摆手不言不语,只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于是乎,“世子重伤,但有得治”的消息取代了“世子重伤不治”的传闻,紧接着,另一个传闻也风一般在朝臣中传播开来。
——世子宿在了摄政王的寝殿里。
这混账话,一开始还真没人敢说。
盛京城中因提及容貌而被殷雪辰用马鞭抽伤的人太多,故而,如今已经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对他的脸评头论足。
久而久之,殷雪辰宿在赫连辞的寝殿里这样大的事,他们第一反应也不是别的什么龌龊的心思,而是“养伤“”。
可好巧不巧,当晚,北境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原本的王,巴尔思海那赫暴毙,其子阿狮兰继位。
阿狮兰与殷雪辰年龄相当,继位第一件事就是临幸了伴随自己多年的侍从。
这个侍从,自然是男人。
此举在鞑靼看来,无伤大雅,但是落在周人耳朵里,唯有“荒唐”二字可以评价。
然而,荒唐背后,众人忽然意识到,大周荣国公府的世子还宿在摄政王的寝殿里呢!
一时间,朝臣们竟不知道阿狮兰和赫连辞谁更荒唐了。
“蛮人。”许多老臣都在心里暗搓搓地咒骂,继而将那不堪入耳的念头都埋葬在了心底。
朝臣们如何想,殷雪辰暂且不知。
他被梁公公拉进寝殿后,摸了摸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臂。
他爹说得没错,的确是皮外伤,不打紧。
“世子,您且歇着吧。”内侍监见殷雪辰心不在焉,以为他疲惫,连忙示意宫人送来换洗的衣物。
殷雪辰糊里糊涂地换上寝衣,待梁公公离去,才注意到赫连辞已经躺在榻上闭上了双眼。
他挑眉,走过去俯视摄政王——
灯火摇曳,赫连辞双眸紧闭,点点金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跳跃。
是一副好相貌。
但是再好的皮囊也包不住里头肮脏不堪的心思。
殷雪辰伸出一只手,试探地探向赫连辞的脖颈:“蛮子,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赫连辞随着他的话,慢悠悠地睁开了双眼。
殷雪辰不欲看那双绿色的眼睛,移开视线,在榻前坐了下来:“是谁说我要死了的?”
“不知。”
“我又是为何会晕倒在你的榻前?”
“……不知。”
“一问三不知。”殷雪辰冷笑垂眸,“你以为我会信?”
赫连辞不说话了,片刻,忽地翻身闷哼,额角冷汗涔涔。
殷雪辰咬牙:“你做什么?”
赫连辞艰难地挑开衣衫,露出被鲜血染透的细布。
他气结:“你是不是又故意让伤口崩裂了?”
“没有……”赫连辞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上的汗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熊……伤……”
摄政王如此情状,殷雪辰心知问不出结果,只得板着脸冲到寝殿前,将刚松一口气的梁公公拽起来。
一晚上的大起大落已经让梁公公麻木了:“世子有什么吩咐?”
“宣太医。”殷雪辰憋闷道,“别声张,知道了吗?”
梁公公眨眨眼,抱着拂尘跑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把连鞋袜都没穿好的张太医带回了寝殿。
张太医也是倒霉,歇息得慢了些,刚好撞上了梁公公,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般,赶到了摄政王的殿前内,替摄政王换药。
“殿下切莫激动,于伤口不利。”张太医战战兢兢地叮嘱,“气多伤身,气多真的伤身啊!”
张太医欲哭无泪,觉得上辈子欠了摄政王一命,今生才会如此遭罪。
先是被命令研制什么稀奇古怪的伤药,后又撞见了摄政王与世子的特殊关系,他还有命活吗?
张太医比那些朝臣们想得还深些。
深更半夜,世子在摄政王的寝殿中,衣衫不整,床榻凌乱,摄政王身上刚包扎好没多久的伤口还再次崩裂。
此情此景,若说他们二人没干什么,张太医打死也不信。
殷雪辰被张太医古怪的目光看得眉心紧蹙:“如何?”
张太医恍然回神,再次心惊肉跳起来:“世子……世子也要多劝殿下,莫要让殿下过于激动。”
殷雪辰莫名其妙:“与我何干?”
“世子,您就少说两句吧。”侍奉在一旁的梁公公头疼地劝。
若是世子让摄政王少生点气,哪有这么多事?
被两道谴责的目光同时注视着,殷雪辰也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颔首:“知道了。”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张太医总算解决了赫连辞身上的伤,天边也泛起了雾蒙蒙的青光。
殷雪辰疲惫地按压着眉心,静下心来,耳畔又浮现出了自己无悲无喜的声音:
“臣有罪。”
“我有什么罪?”他茫然自语。
“世子?”梁公公听见殷雪辰的话,吃惊地抬头,“世子可是倦了?”
殷雪辰回神,凝重摇头。
梁公公也有些茫然了。
世子是摄政王放在心尖上的人,就算摄政王昏睡过去,他也不能怠慢。
“世子还是跟奴才去偏殿歇一歇吧,再过几个时辰,陛下许是要宣您了呢。”
“陛下宣我?”
“是了,昨日世子在春猎上喜得头筹,陛下必然要赏的。”
“头筹……”梁公公不说还好,一说,殷雪辰又想起赫连辞毫不犹豫地将他扑倒在地,硬生生挨了熊的一爪子的场景。
他满心说不出的古怪情绪。
再能伪装的人,在性命攸关之际,也很难维持伪装。
也就是说,那时,赫连辞是真真正正,打心眼里不希望他被熊所伤。
可是为什么呢?
殷雪辰的脑海中空空荡荡一片,连一丝头绪都没有。
他茫然的状态持续到小皇帝将他唤去身边,被赏赐了一堆金银财宝,又敷衍地应付过薛林咋咋呼呼的询问,最终终止与一句“裴之远要回来了”。
殷雪辰瞬间从恍惚中回神,抓着薛林的手腕,急急道:“此言当真?”
“当真,咳咳。”喝着茶水的薛林呛得直咳嗽,含混道,“我听兵部的人说的……他们说裴大人原本就调查好了倭国人的事,在回盛京城的途中不知听了什么传闻,忽然快马加鞭,竟是提前了两三日,眼瞧着就要到了。”
“那我去接他。”殷雪辰闻言,腾地起身。
薛林直接将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世子,春猎还没结束呢!”
“嗯。”殷雪辰不以为意,“再给你们一月,能赢我?”
这回薛林想吐的是血了。
殷雪辰说要走,当即就去小皇帝面前请辞。
李知知“哎”了一声:“可是皇叔还没说要走啊?”
他耐心解释:“是臣先行一步,回盛京城等候陛下。”
“可……”
殷雪辰见李知知犹豫,眼珠子一转,举起受伤的手臂:“臣手臂受伤,想回盛京城养着。”
李知知立时闭上了嘴。
他不能将受伤的人强留在什么都没有的孤山猎场呀。
殷雪辰终是得了能回盛京的圣上口谕,离去前,找了他阿爹一趟。
荣国公沉浸在自己掉眼泪被儿子发现的窘迫中,闭门谢客,谎称生病,卧床生闷气。
殷雪辰咋咋呼呼地闯进去,背着长/枪往榻前一杵:“阿爹,以前我受伤,您不会也……”
“滚滚滚。”荣国公老脸一红,用枕头将他砸出了帷帐。
殷雪辰在帐前默立许久,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唤来了在校场上溜达的二月。
他走得匆忙,全然没想着和赫连辞说一声。
在药物作用下昏睡了大半日,噩梦中全是前世场面的摄政王崩溃醒来,就听到了小世子几个时辰前回盛京城的“噩耗”。
——砰!
——啪!
寝殿内跪满了侍从。
梁公公拾起碎裂的药碗,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是不想让世子回盛京?”
赫连辞阴测测的视线瞬间扫了过去。
梁公公浑身一紧,闭上嘴不敢多言。
“什么时辰了?”赫连辞砸了药碗,瞪了人,心里的火气消下去一些,嗓音嘶哑道,“去和陛下说一声,本王也要回盛京。”
“啊,殿下,您……”
赫连辞见梁公公还跪在地上,暴怒道:“他手臂受伤要回盛京城养着,本王被熊伤成这样,难道还要在孤山下等死吗?!”
“不不,奴才这就去见陛下!”内侍监面色惨白,一边躬身退出寝殿,一边催着宫人打点行礼。
“不必。”赫连辞从榻上艰难起身,“来人,给本王更衣,备马……本王,亲自去追。”
而回到盛京城的殷雪辰刚沐浴更衣完,荣国公府的侍从就来通报:“裴大人已经到了城外的驿站,今夜就要进城了。”
他面色微喜,顾不上将长发擦干,直接将还在滴水的长发束起,连侍从都懒得带,一人一骑向城门外奔去。
恰在此时,赫连辞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摄政王低低地咳嗽着,头隐隐作痛,呼吸也沾上了不详的热潮。
若太医再次,必定惊慌失措。
赫连辞明显是伤口反复崩裂,已然伤及了根本,若再不及时医治,怕是要在榻上慢慢养数月才好。
赫连辞也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被殷雪辰昏迷时的呓语吓住,恐惧殷雪辰已记起前世之事,故而不管不顾地追来,想知道一个真相。
春日里,夜风微凉。
寒意在夜幕降临的刹那,席卷而来。
遥遥的,星星点点点光在盛京城中亮起,宛若璀璨星河,直通天际。
赫连辞的心起起伏伏,生怕自己迟一步,殷雪辰又寻了悬崖,一跃而下,可当他当真回到盛京城城门下时,却见那道令他焦心不已的身影在葳蕤的火光里,牵着缰绳来回踱步。
他比星河还要耀眼。
赫连辞激动得呕出一口血:“殷雪辰……”
裹着披风的小世子在风中搓了搓手,眼尾的海棠花开得热热烈烈。
他听见马蹄声,惊喜抬头。
不远处闪烁着飘摇的灯火,殷雪辰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翻身上马迎了过去:“裴之远!”
晃动的光影里,胡子拉碴的裴之远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把揽住了殷雪辰的肩膀。
他回来时,听闻殷雪辰伤重不治,疯了似地跑死了两匹马,满心荒唐。
北境的鞑子都奈何不了的人,怎么会死在熊手上呢?
但是裴之远越害怕,那些想象中的鲜血淋漓的画面越清晰。
“殷雪辰快死了”,短短几字就能将人逼疯。
可当裴之远瞧见站在火光里明眸皓齿,俊美无涛的世子时,乱蹦的心脏忽而安静下来。
理智复苏,他想,世子怎么会被一只熊所伤呢?
殷雪辰被裴之远的举动搞得怔住,继而笑着拍开他的手:“这么久没回来,我还当你死了呢。”
裴之远定定地注视着殷雪辰:“我当你死了。”
殷雪辰装模作样地啐了声:“你咒我?”
裴之远还是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殷雪辰只得主动开口,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倭国人查得如何了?”
他为了这一则消息,快马加鞭赶回盛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倭国人……”裴之远如梦方醒,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夹杂起复杂的情绪,“你当真……唉,也是,你关心的也只有大周了。”
这话听着耳熟,殷雪辰眼前无端浮现出赫连辞的脸。
他有些牙酸,赶忙将注意力放在裴之远身上:“可是查出端倪了?”
“进城说吧。”裴之远迅速收敛好了情绪,咳嗽着摆手,“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是什么德行……哦,抱歉,忘记告诉你了,我已经五天没有洗澡了。”
殷雪辰面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继而暴起:“裴之远,你还是死了算了!”
他在北境时不畏艰苦,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一个五天不洗澡的人在身边乱晃。
裴之远痛痛快快地大笑,牵着缰绳与殷雪辰一同走进了城门。
谁也没听见,风里的几声疯癫的喃喃:
“关起来……”
“你是我的……是我的……”
“殷雪辰,别逼我……别……”
摄政王捂着心口,倏地抬头,绿色的眸子犹如饿狼般追随着殷雪辰逐渐模糊的背影,散发出阴翳的光芒。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