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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从前】5 ...

  •   祝铭没说话,沈应权当他同意了,边伸懒腰边煞有介事地说了起来:“有一座非常陡峭的山,山路盘旋而上,问,路上为什么没有广告牌?这是个选择题,我买一送一,帮你排除两个错误选项,剩下两个你二选一。A项,为了保证司机行路安全。B项,因为经济效益低。你选哪个?”
      祝铭顿了一秒,脱口道:“B。”
      沈应似乎是对祝铭这答案有些好奇,伸到一半的懒腰草草结束,他偏头瞧着祝铭:“为什么选B?你不觉得A说得很有道理吗?山路陡峭,司机开车很危险啊,路边的广告牌很有可能会吸引司机的注意力,让司机分心,这不就不安全了?快说,你为什么选B?”
      祝铭瞥了沈应一眼。
      或许是路灯昏暗的缘故,他总觉得沈应眼里盈着束光,不灼眼,却让人心里兀自发痒。植物有趋光的本能,其实人也一样。
      只有生活在很好、很幸福、甚至是很富足的人家里,只有这十几年短暂人生里没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能有这么干净而不加遮掩的眼睛。
      祝铭垂了垂眼,心想这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想想人类的本能,再想想资本的趋利性,你会相信不设广告牌是为了保证司机行路安全?“经济效益”这个词还是太含蓄委婉了,直白地说,就是因为没什么赚头。既然没什么赚头,自然就没什么肯干了。
      有什么好值得追问的呢?
      然而祝铭心里这么想,潜意识里却存着要把天聊死的念头,开口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我之前做过这道题。”
      “我知道你练过的题比我吃过的盐都多,这道题我现在也已经做过了,而且也没做错,我就想问问你,你难道就没迟疑过?哪怕一秒、半秒,0.001秒?你总迟疑过吧?”
      祝铭口气不咸不淡:“我忘了。”
      沈应:“……”
      “我忘了”、“我不想”、“我懒得想”、“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它们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灌进骆驼的耳朵里,终于叫骆驼趴在地上懒得往下追究了。
      饶是沈应这只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骆驼”,现在终于连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行吧。”他眉毛一扬,手背蹭了蹭鼻子,嘴角不知为何勾起了个笑,“但我迟疑过。迟疑了不止一秒,应该有差不多半分钟吧。我很想选A,但最后还是选了B。我知道你对我的解题过程不感兴趣,所以我就不告诉你,为什么我犹豫了却还能做对题。”
      说到最后,他语气跟着嘴角一起翘起来,看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屁孩,尽管憋着笑,笑意却还是从眼角眉梢里溢了出来。
      红白相间的校服衬得他明眸皓齿。
      就是那最后一句话实在太欠揍。
      像是句显摆。不,就是句显摆。
      祝铭没搭理他。
      沈应适应性好,祝铭一来二往,已经适应了祝铭这碰也碰不响,碰响了又很快没声的脾气,因此也没恼,靠在椅背上东看西看了一阵,忽地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其实我觉得你到了我们班来挺好的。文科班本来男生就少,能进到咱们班的男生更少,你来之前,咱们班就五个男生,”他伸出五根手指在祝铭眼前晃了晃,“现在好了,你来了,我们就又多了个兄弟。”
      祝铭估计是冷场王托生的,跟着来了句:“我没听出有什么好的。”
      “听不出来吗?唔,那应该是我没说明白。咱们班呢,有两个不成文的传统。一个是,少数服从多数,换言之就是男生服从女生。另一个是多数保护少数,换言之就是男生既要负责‘赚钱养家’又要负责‘貌美如花’。所以咱们班的男生被亲切地称为‘金花’。你来之前咱们班有‘五朵金花’,是奇数个,也就意味着得有个人负责‘一枝独秀’。不用猜,那个人就是我,毕竟除了我之外也没人能扛起文科A班这面大旗了。不过‘一枝独秀’独得久了也挺无聊的,慢慢的就有点‘孤芳自赏’的寂寞……”沈应眼角翘着,像是怕祝铭不信,又像是怕自己演得还不够逼真,于是刻意捏出一副落落寡合的表情,掰着指头念叨起来,“这些话我可从来不跟别人说,毕竟王者的孤独也不是谁都有体会的,不过我觉着你应该能明白吧?我就当你明白了啊,诶,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了?”
      祝铭或许真体会过沈应嘴里蹦出来的所谓的“王者的孤独”,因此觉着彼此同病相怜,可怜沈应也是可怜自己,居然被沈应这明显胡扯的话给唬住了,顿了几秒后屈尊给沈应捧了捧场:“你刚才说你有些寂寞。”
      “我刚才说我有些寂……”
      寂寞?
      沈应牙疼似的咧了咧嘴,怎么这句话说出来这么有歧义呢?再说了,他什么时候觉着自己有些寂寞了?
      故意的,祝铭一定是故意的。
      一定仗着他有女朋友故意在这儿给他找虐来了!
      沈应这一顿,祝铭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了。
      他一向是能少说就少说,能不说就不说,多余的形容词副词除非必要一概不用,说话跟练缩句似的,能缩多少就缩多少。结果没想到今天居然缩句缩得给阴沟里翻了船。
      实在是……有些莫名的尴尬。
      “那个……”祝铭皱了皱眉,像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似的,他十指环扣在腿上,纯红的校服长裤衬得那双手越发修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应心大,虽然对祝铭有女朋友这件事有点儿耿耿于怀,但还是很大度地一摆手:“没事儿,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我继续说了啊?”
      祝铭点头,决定三缄其口,不再说话。
      “你现在来了,相当于咱们班现在有‘六朵金花’,六啊,这可是个偶数,又吉利又动听,就是非要有人去‘冲锋陷阵’,也起码是两个人一起去吧?”
      沈应说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然而祝铭不得不怀疑这是他自己胡诌出来的理论——一枝独秀?孤芳自赏?冲锋陷阵?哪个词能跟沈应沾上边?
      正好这时候从教学楼那儿飘过来了阵铃声,祝铭从椅子上站起来,沈应伸了个懒腰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操场北门的时候,祝铭脚步突地一顿。
      沈应还以为他是落了什么东西,抬眼正要问祝铭“怎么了?”,却见祝铭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说:“可我到了你们班,你们班里就会有一个人被刷下去,这样的话,你还觉得好吗?”
      沈应愣了愣。
      然而祝铭似乎已经从他这一愣中得到了答案,没说什么,又转身往教学楼走过去。
      半秒钟后,沈应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到教室后门,正好撞见数学老师老万胳膊肘里夹着本书和把黄色三角尺从后门推门而出。
      老万全名叫万富华,刚过五十,教学经验十分丰富,曾在许多节数学课上向文科A班的全体同学追忆过他的似水年华和光辉事迹,是一位比语文老师还能侃的数学老师。
      “去操场跑步去了?”老万皱着眉抓了把自己的头发,但他最近有点谢顶,稀疏的头发被他这习惯性的一抓给抓得越发分布不均起来。
      沈应捏出个十二万分真诚的笑:“老师好,对,我们两个跑步去了。这季节就适合跑步,不跑几圈就不舒服。”
      “你以后去跑步的时候把罗嘉拉上,我看那小子最近脑子又进水了,学校买不起洗衣机把他甩干,他自己也不想个办法……”老万回头冲罗嘉那方向看了眼,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沈应:“老师再见。”
      老万摆了摆胳膊肘里夹着的黄色三角尺。
      祝铭趁这功夫已经进了教室拉开椅子坐在了座位上。
      《五三》在桌上放着,他抽出根笔,随便翻开了一页,从第一道题看起。
      《五三》上历年高考题居多,地方上的测试题只有几道典型的,他高三的时候来来回回做过好几遍,有些题目的答案他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也因此即使他在一心二用,笔下却还是能写出正确答案,看上去认真而一丝不苟,像根目标明确的标枪,笃定得甚至叫人有些害怕。
      怎么会有人不怕这样的人呢?
      ——天分高,又比别人努力,在座位上能坐一整天动也不动,笔芯一天能换三根,然而却还嫌自己不够努力,愣是把自己往极限上拽。
      他们害怕这样的人,因此他们害怕祝铭。
      其实不用问沈应,不用知道谁的答案,祝铭打从一进这个班开始就感受到了那种表面和谐其实暗地里剑拔弩张的排斥与拒绝。
      人与人的关系微妙而奇怪,它不靠语言维系,不靠眼神交互,单单是靠某种涌动在空气中的气氛你就能感知到对方对你是什么态度,并且以此为基准预见到你们以后会处于何种关系。
      何况少年人毕竟不擅伪装,那些微妙的情绪往往还没来得及遮掩就匆匆跑了出来,在人前晃了一瞬后才会被关进分明关不严实的黑色匣子里,等着某一日又跑出来造反。
      此刻教学楼是混乱的,打闹声和嬉笑声混作一团,不断从门缝里撞进他的耳膜,然而不知为什么,只有在这一团不可名状的混乱里,祝铭才能偷偷地松口气。
      窗边飘来一阵风,祝铭笔尖顿了顿,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坐在沈应前面的耿瑞压着声向沈应说:“……你刚才不在,估计不知道……老刘刚才通知了,这周礼拜三和礼拜四有模拟考试,听说挺正式的……也许吧,或许会按着这次模拟考的成绩重新分一次班,九月份正式开学的时候,说不定我就见不到你们了……”
      上课铃响了。楼道上的嘈杂风卷残云一般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祝铭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人看了他一眼。
      但不管是不是错觉,祝铭笔尖重新动起来——他在括号里写下了一个A。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从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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