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下 ...
-
叶修无声地睁大了眼睛。
刚刚那一刻，吴雪峰眼底的愧疚和无奈一览无余。叶修缓慢地眨着眼睛，他难过地想，直到这种时候吴雪峰居然还想着要顾及他的情绪。
唇分时，叶修轻轻按住了吴雪峰的手腕。
“对不起。”吴雪峰说道。
“你真的……”叶修拎着刀沉声问道：“伤在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吴雪峰垂着眼睛拨了下他颈间的帽绳穗，笑道：“不打算给我留点面子吗？”
叶修避开他的手指，反问：“给你留面子？那么你告诉我，若不是今日被我撞破，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
吴雪峰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他叹口气，平直地伸出右手给叶修看：“摸摸看。”
他手心干燥，掌纹深浅错落，叶修“哐啷”一声收了刀，举起手小心地接了，拿指头抵着掌根从头到尾从皮肤到骨头细细查看了一番，却仍没看出个所以然，正疑惑中，手指却被人轻轻捏住圈在手心，接着头顶便传来一声轻笑。
叶修立刻知道自己被这人戏弄了：“呵呵。”
“你担心我，”吴雪峰拉着他的手淡淡一笑，“我很高兴。”
望见他这个笑容，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叶修才陡然想起刚刚那个同样没头没尾的吻。他意有所指地对吴雪峰说：“你……休想凭此蒙混过关。到底伤在什么地方。”
吴雪峰无奈，只得说：“你方才看了筋骨，可有什么不妥？”
叶修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摇头：“并无大碍。”这时他瞥到吴雪峰虚握的手指，犹疑着问道：“你如今……是用着几成力气？”
吴雪峰望着自己虚握着叶修手指的右手，笑道：“约莫七八成，向时怕是拔刀也无须用这么大的力。”
叶修呼吸一滞：“太医怎么说？”
“积劳所致，伤了根本，”吴雪峰摇摇头，“气冲云水原本就是策应之式，要做到滴水不漏不是易事……你自幼学武，料想也是知道的。”
吴雪峰又说道：“原本没想瞒你，可这段日子沐秋的身体不大好，你本就思虑重，若是我再走了，南北镇府司只余你一人，心里必不会好受。”
叶修：“呵呵，说的是，现在我心里可痛快得很呢。”
“……”吴雪峰不再替自己辩解，只耷拉着一张脸朝他卖可怜。
见他这样，叶修纵是满腹的委屈也无计可施。两个人就那样面对面一言不发地站着，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随着他们之间那份沉甸甸的感情凝滞在了一处。
很久之后，叶修动了。他上前半步捧住吴雪峰的脸，然后再次吻了上去。
夏日里没有颜色的风穿花拂柳而来，带来盛暑之下植物汁液的清苦气息。叶修微蹙着眉，从吴雪峰嘴里尝到了相似的味道，但却不管不顾地加深这个吻，泄愤似的用力吮吸对方的唇舌，仿佛这样能够短暂地忘记身后事……
在两人喘息的间隙，叶修问道：“先前问你，你说你不娶亲。此话当真？”
吴雪峰的帽绳都被他扯松，歪歪地偏了个角度，形容有些狼狈，只不知是因为衣冠不整，还是因为他这句直白的言语。
“当真。”他说着，抬手去摸叶修的胸口。很快地，掌心就硌到那个略带棱角的物事。
山峰的形，白玉的料，隔着绫罗摸不出个所以然，却平白叫人顺了心性脾气。吴雪峰手指沿着人官服滑下，捏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连人带玉，皆在此处。叶大人牙尖嘴利谁人不知，还有哪家的小姐敢嫁我？”
叶修掌心发烫，心口也发烫，他黏着吴雪峰伸过来的手指舍不得放开，心却全乱了。拳拳心意在这兴师问罪的当口被人道破，任谁都来不及作出个周全反应。
他木着张脸往人怀里蹭了半步，心软嘴硬道：“怎么，锦衣卫不干了，想进我叶家门？”
吴雪峰一把把人揽到怀里，瞅着小孩那张粉面，笑道：“叶大人这如意算盘打得妙。三媒六聘暂且不提，就连这信物都是我送的，到底是谁进谁家门？”
“嗬，吴大人气焰渐长。似乎，是忘了方才朝叶某撒娇卖乖的模样了。”
跟这人待得久了，吴雪峰不但气焰渐长，脸皮厚度也渐长：“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内子发话，就算叫吴某叩首作揖也不是不行。”
“你！”
叶修不由气结，他哼哧哼哧盯着吴雪峰看了半天，嘟囔一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叫你走，最后不还是要走。”
吴雪峰跟着他转身，两人并肩往校场外头走着。“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况且太医也说了，只需静养些时日，情况便会有所好转，”吴雪峰说道，“这段时间我卸去许多陶轩的钉子，虽然不知往后是谁上位来与你作对，但总归要谨慎些。”
叶修听到这些就烦，白眼道：“走便走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若是不放心，不如早日过来苏府伺候。”
吴雪峰笑着踹了他一脚。
.
……
中秋节前一日，八月十四。
那日下了好大的雨。苏府门口的灯笼挂了白，下人们穿着黑衣进进出出，神色无不悲戚。
叶修于灵堂前一动不动地枯立了半日。直到吴雪峰赶来，才接过对方手里的青菊酿，拍掉封泥，朝嘴里灌一口，剩下的，则尽数倾入火盆之中。
顷刻间火苗狂跳，屋外，鞭声乍响，女眷抚棺痛哭。
叶修胸口剧烈起伏，抓着吴雪峰的手臂踉跄着倒退，一直退到门槛边框上，才如梦初醒般地掉了一颗泪。
……
.
同年腊月。
吴雪峰因病卸任还乡，为苏府幕僚。
其麾下千户刘皓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使。
有市井传言，这位前镇抚使同如今圣上眼前的红人叶大人素来不睦，卸任后叶大人对其不依不饶，竟将其抓入府中做了个马夫。
每每清晨上朝前，凡是过路的，都定能见到这可怜人低眉顺眼地在苏府门前整理叶大人的马鞍缰绳。
待那仗势欺人的叶大人出得门来，走路的样子却有些奇怪。可怜人赶紧上前去扶，却被气冲冲地推开，最后只满脸堆笑地看着叶大人面色不佳地上马走远。
百姓惊叹：呜呼怪哉，世上竟有叶修这样不知好歹之人。
这话几经辗转，竟还叫人写成了坊间话本。最后传到北镇抚司里，叶修按着腰看完简直恨得牙根痒痒。
怒曰：
“就是个破写话本的，懂个屁的吴雪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