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已开》木逑鱼

27、意外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在南苑已经待了差不多半个月。卫承琬正陪着贤妃听戏，台上的戏演的是正演到高潮，阿大快步走进来，在卫承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卫承琬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众人的喝彩声响起，掩过了她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不明。”

　　“我哥哥怎么样？”

　　“受了点轻伤。”

　　“先不要声张，看戏。”说完卫承琬又把注意力转向戏台上，闭上眼睛，看似很陶醉的样子。

　　这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过来，在贤妃身边耳语几句，贤妃的脸色突然变了，随即又恢复常态。卫承琬看着，也不说话，继续闭着眼睛听戏。

　　贤妃使了个眼色，梅香点点头道：“先别唱了，下去领赏吧。”台上的戏子行礼后纷纷离开了。

　　卫承琬睁开眼睛，不解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猎场上出事了，太子和你哥哥都受了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卫承琬慌乱地站起来，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焦急地问：“我哥哥怎么样了？”

　　“你先别急，这会儿情况还不明，但是随行的太医都过去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娘娘，恕臣女无礼，先行告退。”

　　“知道你担心，快去吧。”

　　卫承琬快步出去，见周围没有人轻声道：“阿二，你去查一下，这件事是人为还是意外。”

　　“是。”声音传来，一名身着黑色衣服的男子离开了。

　　卫承琬也没有耽误，快步走进营帐，卫承影只是受了点轻伤，而且已经处理好了。可是司意乾的情况不容乐观，换下来的衣服上满是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整个营帐内满是血腥味，让卫承琬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在司刑司的时候，这让她微微发抖，有些手足无措。

　　卫承影一下子就感受妹妹情绪的变化，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背道：“没事的，不怕。”

　　“太子哥哥会没事吗？”

　　“那虎出现得太突然，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直到虎已经对着殿下扑过去了才反应过来，但已经太晚了。我们所有人拼尽全力才把他救出来，但他伤得太重，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你先回去吧，这里有太医在，而且皇上刚过来发了好大的火，免得波及到你。”

　　“好，那我晚上去湖边找你。”

　　回到自己房间的卫承琬手指点着桌子，整个人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意棠接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看着床上昏迷不醒，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司意乾，眼泪夺眶而出。他紧紧地握住哥哥的手，哽咽道：“哥哥，我只剩下你了，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

　　床上的司意乾艰难地睁开眼睛，回握住司意棠的手，笑着说：“小棠还是这么爱哭鼻子。放心，哥哥没事，哥哥不会丢下你的，哥哥怎么舍得丢下你。”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吐血显得他的话是多么苍白无力。

　　司意棠哭花了眼，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越急眼泪越多。

　　卫承影在身边喊着：“太医快过来看看，哥哥怎么吐血了？”

　　所有的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满是无奈和惋惜，却没有一个人忍心走上前告诉司意棠真相。司意乾伤得太重了，老虎直接伤了他的脖子，血流不止，根本无力回天。

　　卫承琬坐在椅子上，听着阿二的回报。

　　“主子，那虎本来受到另一队人马的攻击，受了伤，在惊慌之下遇到太子一行人，便不管不顾地攻击了，确实是意外。”

　　卫承琬久久没有说话，这是第一次，她离死亡那么近。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之前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人，怎么就命悬一线，奄奄一息了呢。她紧紧地咬着唇，手使劲扣着桌角，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微微有些发抖。

　　阿大有些担忧，只是一个跟她没有多大关系的人，就这样牵起她的情绪，若是她知道那件事，会不会发疯？

　　卫承琬没有注意到阿大的异常，叹了口气道：“算了，棋盘拿来，上次的局我还没解开呢。”阿大点点头，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晚上，卫承琬先到了湖边，微风吹来，心中平静许多。若是司意乾死了，那后面的路怕是难走了。身为皇室子弟，谁没有野心，谁不想要至高的权力，兄弟相争，骨肉相残，这些戏码都已经上演过千百次了。偏偏没有人能抵抗得了皇位的诱惑，权力总是将人腐蚀得面目全非，最后剩下来的真的是赢家吗？

　　卫承琬静静地思考着，没有注意道哥哥的到来。卫承影看着她，也没有说话，看着平静的湖面，也是思绪万千。

　　卫承琬回过神来，看着卫承影道：“怎么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卫承影笑着问。

　　两个人坐下来，卫承琬轻声道：“哥哥，你是不是很难过？”

　　“我六岁便成了太子伴读，此后便一直跟在他身旁。我们曾经戏言，若是有一天他登上皇位，我就做大将军保护大俞安宁，帮他把江山守好。只是言犹在耳，而人……”

　　“哥哥，等你伤好之后就带兵出征吧。”卫承琬突然看向哥哥，严肃地说。

　　卫承影盯着卫承琬很久，卫承琬平静地跟他对视，一脸坦然。过了很久很久，卫承影才叹了口气，开口道：“好。”

　　卫承琬如释负重，相比上京而言，边关或许更安全一些。在沙场上便是真刀真枪的较量，堂堂正正，比不得上京这龙潭虎穴，暗箭总是难防些，人心啊，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哥哥，你相信我吗？”

　　“信。”

　　这一刻，卫承琬笑靥如花，只要你信我便足够了。总有一天我会让卫家得到应得的一切，我会成为卫家最大的靠山，任何人都动不了它分毫。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够，我一定能保护好我珍视的所有人。

　　“我知道你跟五皇子极为要好，若是有时间去看看他吧，我怕他撑不过去。”

　　“好，我知道了。”

　　“哥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傻瓜，我总不能陪着你一辈子。我的琬琬也会出嫁，会有疼爱你的夫君。”

　　“我不想嫁人，我就陪着奶奶和哥哥，一辈子。”

　　“真是个小傻子。”

　　卫承琬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再追问。不管以后会如何，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她都不会让哥哥死在自己前面。卫家有一个短命的就够了，其他的人都要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若是以前，卫承影或许想都不用想就会答应，可是经历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卫承影就没有那么自信了。世事无常，谁会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卫承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凭着本能去救司意乾，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那老虎的牙齿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爪子直接抓破了他的脖颈。

　　前一秒，他还跟自己有说有笑，商量着如何打得猎物，后一秒就倒在地上，满身鲜血。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难遂人意，再说战场上生死难料，谁都不能保证能够全身而退。虽说马革裹尸是无上荣耀，但卫承影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自己这条命。若是自己不在了，谁来保护承琬，她还那么小，那么柔弱。从小她便喜欢黏着自己，若是自己不在了，她该多伤心。这样捧在手心的宝贝，又怎么舍得她流一滴泪。

　　今日的星月都被厚厚的云挡住，看不见一点光亮，只有卫承影手中的灯火燃烧着，让人莫名感觉心头一暖。

　　卫承影站起来，想着四周看了看道：“今天怎么没带阿大？”

　　“也没什么事，就让她先休息了。”

　　“走吧，我先把你送回去。这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路，万一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卫承琬没有站起来，只是张开双臂对着卫承影，笑意盈盈。

　　“你啊。”卫承影将灯笼递过去，蹲下来，向后张开双臂，一脸宠溺。卫承琬接过灯笼，开心地趴到他的背上，卫承影的手护住妹妹之后站起来，慢慢地向前走着。

　　两个人在路上慢慢地走着，远处传来一声：“太子薨了。”卫承影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上却没有忘记托住卫承琬。卫承琬也愣了一下，晚些时候阿五偷偷去看过，她说怕是没多久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哀伤，只是是由心而发还是装模作样就不得而知了。太子薨世，是为国丧，举国悲痛，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三月之内不得婚嫁。

　　凌晨时分，丧钟声响起，上京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幡。街道上的人很少，这座繁华的城市好像一下子失去了鲜活的颜色，变成了黑白的默片。一直晴朗的天空也变得阴云密布，整个世界都压抑着，好像在为这么一个温和谦逊的储君逝世而悲痛。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大俞的历史开始走向另一条路，此后的所有人，发生的所有事，无不令人感叹若是这位太子殿下没有英年早逝，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每个人的结局会不会不同。但这世间哪有什么如果，司意乾这个人不在了，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个最美好的年纪，留在那些在乎他的人的回忆里。

　　沐霜喝了口茶，听到丧钟声，重重地叹了口气：“要乱了。”无衣静静地站在阴影处，只是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南苑的方向，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看来有些人需要好好敲打一番了。”沐霜目光锐利，丝毫都不掩饰眼中迸发而出的杀意。

　　“是。”

　　“对了，之后的事别让承琬那丫头掺和，现在的她还应付不了。”

　　“主子放心，属下都安排好了。”

　　沐霜点点头，复又陷入沉思，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要找个机会让她先离开一段时间？”

　　“主子心中不是早就有主意了吗？”

　　“还是你最了解我。”沐霜的眉头舒展开，瞬间放松下来，笑着道。

　　第二天，卫承琬头上簪了朵白花，穿着素衣在众人启程回上京之前去找了司意棠。司意棠看着一晚上没睡，通红的眼睛满是血丝，整个人越发沉默，脸色苍白，眼中没了光彩，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卫承琬走上前去，拉拉他的衣袖道：“你跟我过来。”

　　司意棠听到卫承琬的声音才有了反应，抬头看着卫承琬，点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卫承琬直接开口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司意棠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卫承琬心中忐忑不安。卫承琬这一生到目前为止也算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亲人离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这方法对不对。

　　突然，司意棠的眼神变得冷漠起来道：“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卫承琬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我要是说错什么了，你不要介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只是想让你发泄出来，憋在心里憋出病了怎么办？”

　　司意棠蹲下来，捂住脑袋，满脸痛苦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你没看见吗？我的母后因我而死，现在我哥哥也死了，是我克死他们的，那些人没说错，都是因为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向不信这些，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你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连这些话都信。再说我本来就活不长久，你再怎么克我，我也不过少活几天，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你还有我啊，我们是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卫承琬满不在乎，蹲在他旁边，撑着下颚道。

　　司意棠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卫承琬，明明是阴天，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个人如此耀眼。她整个人都好像散发着光亮，就好像天上的仙女，拯救了自己这个身在泥淖中的人。司意棠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了，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承琬，我没有哥哥了，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司意棠看着卫承琬一脸坚定，终于忍不住，在她面前放声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差点断了气，刹都刹不住。

　　这个人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却经历了这么多，或许他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是那么沉默寡言，或许他也曾经跟司意霖一样调皮捣蛋过，可是现实却把他活生生逼成现在这个样子。

　　卫承琬没有动，静静地陪着他，陪着他发泄心中的悲伤和压抑了这么多年的痛苦。

　　秋风扫落叶，也就几天的功夫，地上便有了落叶，好像一眨眼秋天就到了。两个人一个蹲在地上哭，一个静静地陪着，风吹动着头上的小铜铃，清脆悦耳，给有些凉意的秋天添了些许暖色。

　　许久，司意棠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卫承琬，手抹去颊上的泪迹。卫承琬也看着他，两个人相视一笑，一个眼中满是释然，另一个眼中是欣慰。司意棠站起来，笑着说：“失态了，平日里我可没这么哭过。”

　　“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还长。”

　　“是，还长。”

　　“快回去吧，要出发了，不要耽误了。”

　　“好。”

　　卫承琬静静地看着司意棠远去，这大俞的朝堂终究是要乱了，风起云涌，暗藏的杀机终究开始露出冰山一角。

　　“承琬，我们也走吧。”

　　卫承琬回头便看到自家哥哥站在树下，温和地看着自己，柔声唤着自己。一瞬间卫承琬笑靥如花，点点头，向着哥哥跑过去。卫承影伸出手，卫承琬握上去，两个人慢慢地向自家马车走去，背影在阳光下越拉越长。

　　“话都说完了？”

　　“嗯。”

　　“那就好。过段日子圣旨就要下来了，哥哥就要去边关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为人做事虽不至于战战兢兢，也要谨言慎行些，奶奶年纪大了，不要总让她操心，知道吗？”

　　“哥哥，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们承琬真的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刚到上京的时候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这会儿都长这么高了，再过几年都要及笄。”

　　“承琬永远都是哥哥的妹妹，这点永远都不会变的。”

　　“好啦，快上马车，我们要回家啦。”

　　卫承琬点点头，登上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路，在卫府大门口停下来。卫府门口也挂着白幡，点着白色灯笼，门口人很少，只有一位家丁守门，见到马车到了，立刻走过去迎接。

　　卫承琬在阿大的搀扶下轻盈地跳下马车，神情肃穆地看着大门口的一片白，这一路走来，入眼尽是白色。卫承琬偷偷瞥了一眼哥哥，他的情绪很平静，但眼中的低落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卫承琬轻出一口气，如释负重地说：“终于到家了。”

　　“是啊，终于到家了，快进去吧，奶奶要等急了。”卫承影微微一笑，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