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非草木·故事集》迟寂

2、扬州篇02 志远

　　是夜，常念攸与阿宝为了降低对食物的欲望，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阿宝说，“念攸，这梨树妖虽然是个快死的，但好歹也是我们第一个真正见到的妖吧。”
　　“是啊。”

　　大岳山作为除妖师的修行所在地，自然灵气充沛。
　　但也正因为如此，山上的动物与草木一从精突破境界成为妖后，几乎都忙不迭地逃到别处去了。即使有留在山上的，也都躲着除妖师。
　　常念攸和阿宝因此只见过妖的胚胎形态——精。
　　这些精说起来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比普通的动物草木长得稍微彪壮一些而已，如果不细心找压根就不会发现它们。精弱小而懵懂，就连天天喊打喊杀的除妖师联盟里的老顽固都不会杀他们，更何况是大岳山的人呢？

　　“那念攸，你最想见的妖是什么呀？”
　　常念攸思索了一会，说，“蛟龙妖。”
　　“蛟龙妖哇，我也想见！可是不是都说蛟龙妖早就灭绝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好奇嘛。”常念攸趴在在桌上，眼里放着光，“传说中，蛟龙妖变化多端，能翻云腾海，睥睨四海九州，这么厉害——要是见着了，以后说出去多威风。”

　　阿宝“切”了一声，说，“比起见蛟龙妖，我现在更想吃鸡腿，还是卤的那种。”
　　两人思维也是活跃，竟都开始想象起鸡腿来。
　　阿宝啧啧赞叹，“真香啊，这卤得太入味了。”
　　常念攸点头，“这肉可真是一绝，想必是用最嫩的肉做的。”

　　两人正入佳境，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净尘的声音低低传来，“二位施主歇下了吗？”
　　阿宝心想，净尘这小师傅大概是偷偷带吃的来找我们了。他大喜，飞快下床跑去开门，却只见净尘两手空空，额头有薄汗，面色有几分惶恐。
　　阿宝一时之间大失所望，语气也怏怏的，“净尘小师傅有何事？”
　　“我忽然想到我有个小师叔，他入寺三十余年，所知之事甚多，应该知道枯树之事的。如二位施主不嫌天晚，不如随我前去寻他。”
　　常念攸一听，精神大振，“不嫌晚，不嫌晚。”

　　常念攸原本以为很快就会到了，可谁知，他们走了一刻钟也还未到。
　　身旁的风景也越发萧索，先前还是五步一寺宇，渐渐地竟再也未见房屋之踪迹，倒是荒草斜树与猎猎凉风越发猖獗。

　　阿宝忍不住问，“净尘小师傅，怎地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啊？”
　　“说来惭愧，我小师叔破了些戒，自我懂事起他就一直在思过园种菜挑粪。思过园是有些偏远，不过很快就会到了。”

　　阿宝好奇，“破戒？破了什么戒？”
　　“杀戒、酒戒、荤戒、妄语戒。”

　　常念攸叹为观止，“这么多？杀戒？他杀人了吗？”
　　“阿弥陀佛，那倒没有，倒是杀了不少鸡鸭鹅鸟。”

　　阿宝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嘟囔，“唉，好想吃鸡腿。”
　　常念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悻悻然转移话题，“破妄语戒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净尘的声音逐渐变小，“我们这些小和尚知道的小道消息据说都是从小师叔那里传来的。”
　　常念攸觉得这群小和尚和他们的小师叔还挺好玩的，忍不住打趣道，“看来你这小师叔和你们这些小和尚还挺爱八卦的呀。”

　　黑暗中，常念攸似乎看到净尘的耳根红了。
　　常念攸憋住暗笑，“所以你才来带我们找你小师叔啊，这些稀奇事，想必全寺上下他最清楚啦。只是不知这会儿他歇下没有？”
　　“放心吧，没有。我听师兄弟们说每晚戌时小师叔都会做点宵夜，你们正好去。”
　　常念攸和阿宝这才明白这净尘小师傅的另一番好意，不由得心生感激。

　　不一会儿，常念攸和阿宝就闻到了一阵香味，再一细闻，两人便确定了这是烤红薯的味道。
　　常念攸与阿宝立时两眼冒星，满怀期待。
　　很快，他们看到了一间小茅屋，从窗户里传来如豆灯光，香味也越发浓郁起来。

　　净尘跑到窗前“小师叔，小师叔”地叫着。
　　窗户被推开，一个脑袋从里面探出来。
　　只见那人眼神炯炯，留一把大胡子，有几分凶相。
　　那窗边的大和尚打了个哈欠，看也不看来人一眼就说，“自己推门进来。”

　　一进屋，常念攸和阿宝就被桌上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吸引了。
　　那大和尚见两人如此模样，冷笑一声，“你们这两个小家伙的眼神就像饿狼见了羊一样，也罢，便宜你们了，吃吧。”

　　四人坐下，大和尚懒懒地喝着酒，常念攸与阿宝两人狼吞虎咽，净尘眼观鼻、鼻观心地正襟危坐。
　　“小师叔，你知道妙音阁后院那株枯树吗？”
　　“妙音阁？枯树？”

　　阿宝吃得太急，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对……梨……呼……树……”
　　“梨树……”那大和尚托着下巴思索着，“是不是那棵一夜之间枯掉的梨树啊？”
　　常念攸忙点头，“是！是！”

　　“唔，我当然知道啊，那棵树的梨儿，啧啧，实在鲜嫩甘甜。自从它枯死之后，我可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梨儿了，可惜可惜……”
　　常念攸实在忍不住打断道，“那您还记得它是什么时候枯死的吗？”

　　“当然记得。”话被打断了，大和尚也不生气，他歪着脖子说，“是二十二年前，那棵梨树枯死之后我就被赶到这思过园来了，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了。”
　　常念攸又问，“那一年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大和尚喝了一口酒，满脸通红地说“要说最怪那就是我喝酒被发现了，我一向可是小心得很，那一年不知怎的大意了。为什么大意来着？哦，我想起来了！那会儿寺中来了一个生着大病的小和尚，据说他家和我们寺有些关系，我那些师兄整天都围着他转，想方设法想治好他。我一看没人管，胆儿就比猪身上的肉还肥，胆子一肥，就遭了个殃。”

　　常念攸心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她一边吃掉手中最后一块红薯一边问，“小和尚？和净尘一般大吗？”
　　“是啊，不过十二三岁，本也是个怪清秀的小公子，落了发也是个好看的。啊，这么说起来，我在妙音阁后院那梨树下见过他几次……好像是，啊！方丈师兄知他爱吃梨儿，以此勉励他，想让他多活几个月呢。”

　　常念攸隐隐感觉到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一些联系，追问道，“后来呢？那小和尚怎么了？”
　　“嗨，只听说本来是不中用了，可睡上一夜，不怎的就大好了，不久之后便还俗回家。他家人都说是佛祖显灵，你们今日能看到寺中这些崭新的寺宇，也都是他家为了报恩翻修的。”

　　阿宝也察觉出不对劲，好好的一个病人怎么忽然就病好了呢？
　　“那时候那棵梨树怎么样了？”阿宝问。

　　大和尚像是猛然想起什么，眼神发光地拍着桌子，“哦！是了！他大好的那一日梨树突然枯萎，前天还开得好好的呢！一定有什么蹊跷！”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常念攸与阿宝，“咦？你们是要问这个干什么？莫不是有什么奇闻异事？你们找到答案了一定要告诉我！”
　　其余三人皆见识了这大和尚的八卦劲，不由得满脸黑线。

　　似乎是为了不在外人面前过多暴露自家师叔的“奇怪”，净尘咳咳嗓子，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小师叔，你还记得那个小和尚的名字吗？”
　　“名字？法名似乎是志远。”
　　阿宝忙不迭追问，“志远？是哪家的公子你还记得吗？”
　　“……我哪里知道这些。”

　　常念攸不死心地继续问，“那你知道他还俗之后的下落吗？”
　　大和尚痛心疾首地捶着桌子，“我那时已经到这思过园来了，无心关心这些事儿，你们想知道就去问我那些师兄们吧。啧啧，话说回来，那样的人家，哪怕是混吃混喝一辈子，那志远也没什么好愁的。”

　　大和尚指了指常念攸，说：“小丫头，你们快去查，查完说与我听。我这些年实在是太无聊了，都没得什么事可以打发时间。”
　　“好说，好说。”常念攸额间冒出三条黑线。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线索和只露出了冰山一角的陈年旧事，常念攸与阿宝整夜都未睡好。

　　一早，他们便顶着疲倦的黑眼圈在屋子里讨论这件事。
　　阿宝伸着懒腰，半眯着眼睛说，“那个志远似乎和枯梨树很有关系。”
　　“嗯，我也如此觉得。”

　　“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志远呢？要是净尘的师父和方丈都不说，可该如何是好？”
　　“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吧？我只是怕耽搁了时间，会误了大师兄。”

　　“不如我们直接取梨妖的灵魄，灵魄一被取走，梨树就会消失，我们也算是解决这事了。”阿宝倒是很想破罐子破摔。
　　常念攸摇头，“这是下策。那梨妖有夙愿未了，不愿离去，我们修为和法力都不高，如果硬来只怕会有危险。”

　　说到这，常念攸与阿宝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常念攸抬头，见窗外阳光明媚，想着此时应该已经快要到辰时，便对阿宝说，“还是先去吃早饭吧，否则又要饿一次肚子。”
　　两人于是向外走去。
　　刚推开门，常念攸就忍不住回头对阿宝说，“若真找不到志远，亦或这事和志远无关，那我们就只能行下策了。”

　　“你们找我？”

　　常念攸对突然闯进耳畔的男声感到诧异，她回头，就见到了立在不远处一棵树下的王伯。
　　常念攸有些疑惑，“我们没找你啊。”
　　那立在树下的人笑容可掬，“在下姓王，字志远。”

　　常念攸打量着王伯，这王伯三十多岁的模样。
　　常念攸想到昨日大和尚所说的，二十二年前那志远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年纪竟然也是对得上的。
　　世上怎会有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之事？

　　常念攸看向阿宝，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王伯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志远吧？”
　　王伯耳朵好，听清了常念攸的话，仍是一脸春风和煦。“那要看你们要找哪个志远了。”

　　阿宝倒是直截了当得理直气壮，“王伯，对那棵枯梨树，你知道多少？”
　　王伯一愣，坦然回答，“我所知之事昨日已全部告知你们了。”

　　阿宝有些失望，他又问，“那你可曾在这寺中脱发为僧？”
　　“确有此事。”
　　常念攸不甘落后地发问，“听说你曾得过大病？”
　　“正是。”

　　常念攸眨巴着眼睛，觉得实在不可思议，“那病是如何好的？”
　　“都说是佛祖庇佑。”

　　这也太巧了吧。
　　常念攸觉得要找的人的确近在眼前。
　　“你病好那段时间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怪事，似乎做过一个梦。”

　　常念攸与阿宝几乎是异口同声，“什么梦？”
　　王伯犹豫了片刻，最后说道，“隐约记得梦见一女子，她给了我一颗梨。”
　　常念攸给了阿宝一个眼神，两人发挥相处多年的默契，立即一前一后地拉起王伯的衣袖朝妙音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