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扬州篇01 迷路 ...
-
常念攸看着眼前的这棵凋零老树,忽然想起自己未上大岳山拜师之前,她爹曾惋惜过的一棵梨树。
爹那日对她说,“为父今日才知,原来灵隐寺的一棵枯树也曾有过玉树之姿,结过琼浆之果。念攸,世事无常,你要懂得怜惜眼前人与事。”
灵隐寺?
常念攸恍惚,那不正是这里吗?
原本,常念攸和阿宝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
七天前,他们还在大岳山过着无聊但无忧无虑的闲散修行生活。
也许是师父担心他们再这样下去会变成废柴,也许是师兄真遇到了什么麻烦。
一日,师父对他们说,“你们的大师兄在山下除妖时遇到了些麻烦,目前他在梁州城中,你们且去助他一臂之力。”
至于是什么麻烦,师父只支支吾吾道,“说了你们也未必懂,总之去了就知道了。”
大师兄是他们师兄妹三人中最有天资,也最有修为之人,如果是连大师兄都搞不定的麻烦,那哪怕再叫上十个常念攸和阿宝也是顶不上什么用的。
常念攸觉得,师父如此安排,却并不亲自出马,也许是因为这麻烦并不能算是什么大事。
常念攸这样想着的时候,师父就将已收拾好的包袱扔给了他们,意思再明确不过:不想去也得去。
如此,常念攸和阿宝便下了山。
-
说来也倒霉,不知是何缘故,山下农夫竟给他们指错了方向。
他们的修行之所在大岳山,大岳山位于荆州西北方向的南阳郡境内,往梁州本该是一路向西行,他们却一路向东,径直往扬州去了。
他们一路顺畅,赏花踏青,小桥流水,好不自在。
这一趟实在太过新鲜惬意,常念攸和阿宝完全没想过会有走错路这一说。
直到在扬州城外一间小凉茶铺里,与他们拼桌的中年男子道明了所在地,常念攸与阿宝才反应过来。
当常念攸知他们此行走反了路,又要往回走,再过一次荆州,方可赶到梁州时实在是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那中年男子自称姓王,面色和善,气质儒雅,一举一动间颇有些风范。他虽衣着朴素,但常念攸并不难看出这王伯是个有来头的。
常念攸心想此去梁州艰难险远,他们又没有什么钱可以雇马车,于是厚着脸皮与那王伯商量,“这位大伯,烦请您听我说几句,我们是大岳山太和道人门下的弟子。”
那王伯望向常念攸,“喔,大岳山啊,听说你们那的除妖师因为没有做到逢妖必除,早已上了除妖师联盟的黑名单。”
常念攸尴尬地笑笑,这世道,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想他们免费除妖和治病救人的事没人说,反倒是放走几个妖的事就搞得人尽皆知。
再说,那些被他们放走的妖其实也没做什么坏事,就是运气不好生在人界还遇到除妖师了而已。明明没做坏事,干嘛要赶尽杀绝?
常念攸脸上仍然扯着笑,“王伯,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是每个妖都吃人的,好些妖都不伤人,你说无冤无仇的我们就杀人家,和那些滥杀无辜的嗜血之人有什么区别?”
隔壁桌有人接过话茬,“非我族类,难道不该死?”
此言一出,立马引来了一干人的赞同,“就是就是,那可是妖,今日没做坏事不能代表明日就不做。”
“除妖师不杀妖,那不是不务正业吗?”
“大岳山的除妖师各个都如此好心,那还不如回家去种地,做什么除妖师。”
常念攸脸部一阵抽搐,没想到自家风评这么差,看来以后出门不能再这么鲁莽自报师门了。
阿宝高举着手反对,“你们懂什么?我师父说了,人有好恶之分,妖也是如此,你们不能一竿子打死一拨妖。”
隔壁桌的人眼神犀利,“你这娃娃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们都是恶人吗?”
阿宝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人群中的讨伐声掩盖了阿宝的说话声。
一时之间,素不相识的人结成了同盟,在这小小的凉茶铺里用唾沫步步逼迫着阿宝与常念攸。
常念攸一手虚扶着凳子,另一手拽着阿宝。她的视线投向门的方向,准备着马上逃离这是非之地。
说是说不过这些人了,那就跑呗。怪只怪他们这次出门之前没看黄历,这都什么事啊。
正在常念攸准备走人的时候,铁器拍打桌子的声音传来,清晰又突兀。
一众人等皆看向拿着牌子拍打桌子的王伯。
常念攸看着已经被王伯拿在手里的牌子,只觉得这牌子看上去好生眼熟,她爹似乎也有一块差不多的。
人群中有眼尖的见到那牌子,惊了一声,“这是刺史大人的牌子。”
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王伯见气氛正好,温和出声,“诸位,且不说这两位小友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就说这些年来大岳山来也是一直都与人为善的。犹记得前些年大岳山大弟子彻底根除了整城整城杀人的鼠疫,救无数民众于水火之中,民间还给这位大弟子取了个‘灰衣圣手’的雅称。依在下愚见,就算他们大岳山没有逢妖必除,那也是他们除妖界的事,我等寻常百姓既承了别家的恩惠,总是要念着别家的好的。另外,不知诸位可否听闻过,大岳山的太和子先生法力深不可测,修为无边,就连除妖界的除妖师们都要忌惮他老人家三分,我们还是不好在背后嚼舌根了吧。”
王伯这番话一出,四下安静了。
阿宝一下子挺直胸膛,“就是就是!”
方才声音最大的一个男人轻笑出声,“刺史大人的话有理。”
“是啊,是啊。”
常念攸扯扯嘴角,不知这些人是不敢反驳刺史,还是念着大师兄的好,抑或是不敢得罪师父才如此这般的。
算了,反正,没人在耳边吵闹就行了,她才不稀得研究他们。
“既然诸位认同在下的话,那这件事就不必再讨论了,烈日炎炎,大家还是各饮各的茶,各聊各的天为好。”
霎时之间,凉茶铺恢复常态,众人继续饮茶吃果子。
从始至终都观望的凉茶铺店主终于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常念攸见王伯为大岳山说话,一时之间更有勇气了,“王伯,啊,不,刺史大人,多谢您仗义执言,我们真是感激不尽,您方才的举动实在让人佩服啊佩服。”
王伯眯眼看着这个眉宇之间有一两分英气的懵懂少女,说,“无妨,方才也是我开的头,总是我不好在先。小友有话不如直说,不要拍马屁,拍来拍去也左不过那几句话,怪没意思的。”
拍马屁失败还被当场指出来,常念攸有些尴尬,但她还是一副笑脸,毕竟是她有事要求人家。
常念攸压低了声音对王伯道,“那晚辈就直说了,此次我们下山是因为大师兄在梁州有难,对,就是那个救死扶伤的灰衣圣手,我们着急赶去帮他。您也知道,我们走错路了,现下已耽搁不少功夫……您看我们手上又没有多余银两可以雇快马的……嗯……那个……不知,刺史大人您手头可……方便?”
常念攸看着王伯依旧春风和煦的脸,猜不透他的想法,只信誓旦旦地保证,“刺史大人您放心,我们绝不会欠您钱不还,反正您都知道我们的师门所在了,我们肯定不敢不还钱,没的给师门抹黑,又增话柄。”
那王伯依旧慢条斯理地询问,“小姑娘,灰衣圣手发生何事了?”
阿宝按耐不住,抢先回答,“刺史大人,您可能也知道,我们大岳山在除妖界不受待见,但我们大师兄还挺招那帮除妖师的喜爱的,除妖师联盟每五年一次的除妖师大会他们都会邀请大师兄参加。这不,今年大师兄就去了嘛,但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好像遇上了些麻烦,就在梁州城,我们奉师父之命前去帮他。可是……可是……怎知就走错了方向……”
阿宝眼神哀怨,“我从小在山上长大,未曾下过山,第一次下山就走错路了。唉,实在有辱我光辉机智的形象。”
常念攸听到阿宝的话颇为无语。
王伯思索片刻后终于点头道,“我有一事或许二位能帮上些忙。此地往东再走十余里有一寺,名曰灵隐,寺中有一棵梨树,已枯萎二三十年。我听闻寺中众僧用尽各种办法,既不能将这棵树养活,又没有法子将之砍断。二位乃大岳山门下,必通晓些奇方异术,不妨大胆一试。”
他又摸着胡子补充说,“无论成功与否,看在太和子先生与灰衣圣手的面子上,我都将赠以千里良驹和官道通文。如此,你们一路往西,尽可以驾宝马,行官道,逢驿站还可稍事休息,补充粮食。细细算来,至少可以节省一半时间。”
如此好事,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常念攸与阿宝便随王伯去了扬州,直奔灵隐寺而去。
-
待到了灵隐寺中,王伯将他们介绍给一老和尚后便称有事在身,先行离去了。
离开前,王伯一再保证自己决不食言,叫常念攸与阿宝宽心在寺中解决枯树之事。
常念攸与阿宝本想与老和尚寒暄几句,谁知那老和尚叫来在一旁随侍的小沙弥,吩咐道,“净尘,此二位施主为寺中枯梨树而来,你且领二位施主到妙音阁后院中细细查看。若晚了,便带他们到寮房中歇息。”
那叫净尘的小沙弥年纪看上去与阿宝相仿,他听到老和尚的交代,一副兴奋的样子,小鸡啄米般点头称是。
老和尚见状面露欣慰之色,朝常念攸与阿宝施礼,“二位施主,若有事直接找净尘即可。老衲还需处理些杂事,先行离去了,还望见谅一二。”
-
阿宝兴奋的声音将常念攸的注意力拉到了那棵枯树身上,“念攸,你快来看,这树似乎有过灵气。”
常念攸走到树前,走得近了,她也察觉到了异常。常念攸抚摸着树干,点头道,“确实。”
突然,常念攸脸色一变,“阿宝,有灵魄!而且好像还是妖的灵魄!这棵树看来已经有些修为,都成妖了。灵魄尚在而灵气全无,难怪无法砍断也无法养活了。”
所谓灵魄便是妖的根元所在。
即便妖的本体死亡,只要灵魄未灭,便有可能复活。反之,只要灵魄消亡,那即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查无此妖了。
阿宝陷入疑惑,“为何有灵魄却无妖气,甚至连灵气都如此微弱呢?太奇怪了。”
常念攸取下包袱,在里面掏出一张符咒来,那符咒是张黄色的长条纸,上面是一堆难懂的朱色画符。
常念攸拿着符咒道,“问问不就知道了吗?”说着,她用食指和中指夹起那张符咒,嘴里喃喃有词,“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黄华真降。”
以常念攸手中的符咒为中心,蓝色的光汇成了一个小小的圆。
常念攸闭目,似乎在符咒与梨树之间感受着什么。
忽然,那光消失了。
符咒上的朱色画符竟也跟着光一同消失不见,符咒上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黄色小纸。
阿宝忙问,“怎么样?感应到了吗?”
“感应到了。这梨树果然已成妖,她修为尽散,已至将死之地,只不过她似有夙愿未了才迟迟不肯离去。如此执着,我们贸贸然取走她的灵魄只怕会有些麻烦。”
“夙愿?什么夙愿?”
常念攸笑嘻嘻,“阿宝,你不是老说你是我师兄吗,你修行时间比我长那么多,你来你来。”
“我来便我来。”
片刻后,阿宝嘴巴一嘟,“感应不到,浪费了一张符咒。”
常念攸依旧笑嘻嘻,“你看你看,修行时间长有什么用?问不到还是问不到。”
说着,她回头看向净尘。只见那小沙弥眼神发亮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符咒,一脸惊叹。
“净尘小师傅,请教你一些事。”
净尘这才回过神来,面露羞赧之色,“施主请讲。”
“请问这梨树是从何时开始枯的?”
“这……从我懂事起这梨树就这般了。
“寺里有没有谁是知道这梨树枯萎之事的吗?”
“师父和师叔们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不巧,长明师叔和长觉师叔出远门去了,长慧师叔和方丈师叔在闭关。师父最近忙得很,怕是没时间呢。”
阿宝嘟嘟嘴,“这也太不凑巧了吧?”
净尘面带歉意地笑笑,抬头见天色已晚,想起了方丈师叔的话,提议道,“二位施主不如先去歇息吧,明日我引你们去见师父,必能问到什么的。”
常念攸心想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不如去歇息也好。
她一放松下来,肚子便咕咕地叫起来。
她的肚子一叫,阿宝的肚子也开始叫了。
阿宝并不觉得难为情,张大圆溜溜的眼睛问,“净尘小师傅,有没有吃的?”
得到的回答却是令人失望的,“对不住,我们过午不食的。”
阿宝和常念攸默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