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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笔情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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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后。
人界,槐安镇。
晨曦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竹屋,祝久光闭着眼坐起身来。
他摸索着拿起枕边的白布,一点点将自己的眼睛缚住......穿衣时,干瘪的钱袋掉了下来,祝久光一摸,竟是分文不剩了。
他叹了口气,只得拿着自己的白幡布上街赚钱。
刚上街,便有人来打招呼——
“随先生早啊!”
“随先生好......”
“哎呦,随先生今儿个算命啊?正巧最近镇上不太太平,麻烦您给我也算一卦?”
祝久光大约是一年半前来到槐安镇的,那天安来河旁的大槐树突然开花了,开的极盛,花香阵阵。
他游历人间时正巧闻见那花香,便来到了镇上。
当时安来河边槐花簌簌,祝久光就那么走来,许多少男少女都被迷了眼,四处打听,祝久光随口说了句,“在下姓随。”
而真正让祝久光出名的,是一年前槐安镇上突然爆发的怪病。
这病让许多郎中束手无策,病死无数。祝久光不愿看见那么多人死去,便出手医治,此后,西安坊随先生的名号便传了出去。
医人祝久光不愿意收钱,为了饱肚子,只得另寻他法。
于是,西安坊随先生算命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一听随先生出来算命了,不过一会儿,祝久光面前就排了一条长队。
而这排队的,大多为女子,上至八十岁老太下至豆蔻年华的姑娘,间杂着不少涂粉摸脂的男子。
一位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突然至拐角处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这么一条街头到街尾如长龙般的队伍,顿时震住了。
他就着最近的一位女子问:“这位姑娘,请问你们这是......?”
那姑娘约莫双十,打扮得花枝招展,厚厚的粉层遮住了原本的样貌,只声音听上去勉强清脆动人:“排队呢,要排后面去,别想着插队。”说完打量了他一眼,忽而语气大变:“一把年纪了还来.....tui,不要脸!”冲他翻了个白眼后又转头往前挤了挤,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中年男人懵了,他本是槐安镇上李府的王管家,因为府上最近怪事频出,才被老爷派出来请个大师回府看看。
听人介绍说西安坊有个特别有名的大师姓随,便匆匆赶来,谁知一来就遇见这么个情况。
“她们正排队算命呢!”旁边有个小贩好心道。
王管家一听,忙向小贩打听:“算命?莫不是那位姓随的大师?”
谁知小贩一听“姓随的”立马拉长了脸,不搭理他了。
王管家一脸疑惑,咋地,这姓随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哼,”排队的一名女子对小贩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自己管不好自己的婆娘,在这儿嫉妒什么呢!”
王管家更疑惑了,他望了一眼这街头到街尾的队伍,想起自家夫人金刚怒目的模样,一个哆嗦,最终决定插队。
而此时的队伍最头处,祝久光正为人算命。
他耐心地“看”向面前的顾客,白布遮住了祝久光的眼,但由于他本就是光化为人,对光有独特的感知,在他的脑海里能够映出各种生物的大致轮廓,也不算完全眼盲。
这位顾客是位姑娘,从声音判断大致十五六岁,从脑海中浮现的轮廓来看,此人仪态良好,应该是家境不俗——
不求财。
见面的第一句话,语气羞涩。坐下后有轻微摩擦衣服的声音,从轮廓上的动作来看应该是在揉捏衣角,她很紧张——
不求安康。
祝久光轻叹一声,“姑娘也求姻缘?”
这个“也”字,简直道尽心酸。
来这算命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求姻缘,好好一个算命的都快成了解缘人。
那姑娘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然后羞答答地看了一眼祝久光:“小女子是来看病的。”
祝久光微怔,他观此人气息平稳,声音有力,脚步稳健,着实不像生了病。
“敢问姑娘哪里不舒服?”
女子指了指心口处:“这里。”思及祝久光的眼睛,又补充:“我心里......不太舒服。”
祝久光蹙眉:“姑娘可否让在下把把脉?”
女子伸出手。
祝久光感受着脉搏,思虑良久:“姑娘略有体虚,并非大病,只平时多注意休息,饮食方面注意一下,莫挑食即可。”
“先生......”那姑娘直直盯着他:“只要一想到他,我就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大夫都说,小女子这是害了相思病!”
祝久光感受着这位姑娘炙热的目光,不由得僵了僵。
但很快,他放松身体,唇角轻勾:“姑娘可否写个字?”这是要测字的意思。
女子拿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清秀的“随”字。
祝久光从脑中人影的动作推测出她写的是个“随”字,心下无奈,道:“知音伴侣何处觅,从来好事多在磨。姑娘早已身在缘中。”
“先生何解?”
祝久光劝慰:“命定之人早已出现,姑娘切莫迷了眼。”
等王管家一路从队尾挤到头时,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没站稳脚跟,就听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姑娘还有什么疑问么?”
这声音实着好听,如同一缕慰贴的风,瞬间抚平了心间的焦虑不安。刚还急躁不已的王管家,此时眉宇间的皱褶不觉松散开来。
女声回答:“还,还有一个小问题......”羞涩地停顿了一下,接着像是鼓起了勇气,略微大声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王管家震惊地扭头盯向说话的姑娘,二八年华,相貌清秀,衣着不俗,满脸含羞,一副少女怀春模样。
“在下并未考虑这些,或许缘分到了,便知道了罢。”
少女一脸失落的离开。
离开前,随手将一锭金元宝放在了摊前。
王管家盯着那金元宝,神情恍惚地抬头去看算命摊的主人。
一袭素净之极的白衣不染纤尘,坐姿端雅,身如修竹,墨发如瀑,面容......
面、面容......
“插队的一边儿去,挡着我算命了!”
王管家还没从那精致独绝的容颜中回过神来,身后的人早已不耐,一面吼着一面推了他一把。
王管家一个激灵,总算神魂归位,不等他开口,便听祝久光略带歉意的声音响起:“事有先后,劳烦先生稍等片刻。”
“我们排队容易吗?!”
“就是,插什么队!”
队伍不满声彼此起伏。
王管家红了脸,羞赧道:“各位抱歉,但情况紧急,可否宽容一下?”
祝久光打量着插队的人,须臾后开口:“先生可是为求福祸而来?”
王管家一惊,转头看向祝久光,应道:“正是。”
“——是为主而来?”
王管家瞪大了眼,连连点头,可还没等他回应,后面不满声更大了。
祝久光对他安抚一笑:“事有急缓,烦请先生等在下片刻,可好?”
盯着那笑,王管家呆呆点头,如同丢魂般离开了摊位。
立竿见影的,队伍安静下来。
等王管家回魂时,已经回到了队尾。
路过先前那小贩的摊前,王管家看着他仍旧拉长着脸,恍惚间似瞧见人头顶戴了顶帽子,绿色的。
“也不冤......”王管家想起随先生那张脸,只是可惜了,竟是个瞎子......
这次王管家奉命来请大师,原是因为李府上出了好几件命案!
他们怀疑,李府上的命案并非人类所谓,乃妖孽作祟。
李府里有两位管家,命案发生时,另一位徐管家已经去请了大师,但都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着命案越来越多,李老爷越来越慌,干脆又让王管家出来请大师了。
希望这位随先生是个有本事的吧......
王管家想着抬头去看,这一看可不得了——
先前还是长龙般的队伍,此刻竟只剩下三四个人了!
这、这才没多久吧?怎么人突然少了这么多?!
王管家猛地想起离开算命摊前祝久光对他说的话。
莫非.......
他心里突地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祝久光望向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的“插队客人”,“先生想如何算呢?”
王管家看着眼前人,心中有些复杂,他恭敬道:“烦请先生随我回府一趟。”
“好。”
回府的路上,王管家多次侧目去看身旁人,欲言又止。
祝久光察觉到他的异样,脚步停住,善解人意道:“可是有何疑问?”
王管家终是没能压下心中的好奇:“那么长的队伍,先生是如何在那么短时间内......?”
祝久光轻笑:“很简单。”
他伸出一指,“在下只说了一句话——”
王管家竖起耳朵。
“求姻缘的改日再来。”
**
李府。
李老爷和夫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远远见一位小厮跑来,二人皆是一喜。
“王管家回来了,还带了个瞎子!说是算命的。”
王老爷皱眉,旁边的李夫人直接变了脸:“算算算!尽是些江湖骗子,成天坑蒙拐骗!瞧瞧前几个,哎!”
一旁站着的徐管家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前面那几个算命的都是他请的。
但很快,他扬起笑,应和:“夫人说的对,不久前我已经收到灵越宗道长的来信,说他们今天就到。
大名鼎鼎的灵越宗可不是那些街边神棍可比的!”
李老爷和夫人在大厅里等的也是这灵越宗的道长。
说话间,王管家已经来到了大厅。还没开口,一杯子猛地掷过来——
水花四溅,碎瓷一片。
王管家吓得立刻跪下,看得徐管家得意不止。
李夫人冷笑:“我还以为王管家一大早出去是去请灵越宗的道长呢,害的我和老爷在这等了这么久.....”
李老爷抖了抖脸上的肥肉,讨好地道:“夫人息怒,是我让王管家去请的......”
王管家也赶紧补救:“这位随先生可是镇上有名的大师.....”
说话间扭头示意阶梯下的丫鬟将人带过来。
李夫人仍是不依不饶:“前些天儿的几个江湖骗子,哪位不是镇上‘鼎鼎有名’的大师?依我看啊,今天这个也——”
祝久光脚步缓缓,步入大厅。
李夫人的话戛然而止。
大厅静了一瞬。
祝久光弯唇轻笑:“各位安好。”
“好,好......”李夫人出神:“大师可真是一表人才.....”
李老爷瞪着李夫人狠狠咳了声,直把李夫人咳回神来。
她摸了摸头发,不自在道:“大师如何称呼呀?”
“在下姓随。”
“随.....”李老爷接话:“可是西安坊的随先生?”他似想到了什么,眉目骤然舒展开来,笑容满面,当即起身拱手道:“久仰久仰!”
祝久光回礼:“不敢。”
李老爷亲自将人迎上座:“早就听闻随先生的大名,只是没想到随先生妙手回春不说,竟还当起了这算命先生。”
“不过兴致罢了。”
李夫人笑容满面:“我原先只当先生算命准,不知先生这医术竟也如此高超?”边说着,边示意王管家起来,“只是先生这眼睛.....”
祝久光:“医者不自医,在下早已习惯了。”
李夫人敛了面上的笑,心道:这又是算命又是行医,自个儿眼睛都没治好,怕不是个半吊子.....
李老爷说起请人缘由:“这次请先生来,是为了小儿.....”说着不由得叹息一声。
“不久本是家母六十大寿,正巧小儿与准儿媳也要订婚了。本想把这订婚宴安排在寿宴上一起热闹热闹......”
李夫人赶忙抢过话:“对对对!所以啊,想请先生为我那儿子和准儿媳看看生辰八字,测个好日子订婚,我们寻思着和寿宴一起办恐怕不太好。”
李老爷诧异:最近府上发生的事使得人心惶惶,为了求个安心,他才派人去请算命先生测福祸,怎么现在又.....
他刚想解释,腰间却猛地传来拧痛——
“啊!啊......对、对!”李老爷赶忙改口:“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来人,还不快把少爷和表小姐的生辰八字拿来!”一段话说完,脸都白了。
祝久光敏锐地察觉到了李老爷突兀地改口,心思一转,其中恐有蹊跷。
他出声:“不必了,怎敢麻烦?直接说与在下听便可。”
李老爷也想起人眼睛不好,刚想应允,突地看见一人走来——
“父亲,母亲。”
来人一袭青衣,浑身透露着书卷气。他五官清秀,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好似重病倚身。
“儿啊!你怎么来了!”李夫人急忙下去亲自扶人,“你身体不好,大夫说过不能下床的!”
“母亲,儿子没事,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说着,他的目光落到祝久光的身上:“这位就是这次的大师吧?”
祝久光用一双蒙着白布的眼“看”向声源——
脚步虚浮,气息不稳,身形瘦弱,说话带咳,最重要的是......
此人身上有一股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