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渡的，被寻觅（单元文）》仪落

6、02今生

　　沈度妍高中时一度非常矛盾。隐藏起来时，她感到最舒适，但又渴望被人看见。高中时渴望交朋友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她的触角太敏感，稍稍越界，就会缩起来。时常让人感到若近若离，有距离感。

　　她不主动与人交心，自然也没有人与她交心。久而久之，她成了班上存在感最弱的同学、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同学之一。

　　比如在不重要活动中成为漏掉的统计数，偶有发生喊名忘人的现象，更甚者时常有收作业人对她的脸发愣，然后偷偷低估：“是我们班上同学吗？不是来串班的吧。”频繁到她以为班上同学脸盲会传染。

　　最令她难以适从的是唯一在成绩分数上获取意义的比较优胜感也被取缔了。这所学校升学不只一条途径，他们的人生底气太足，多的是选择，每一条路都是康庄大道。理所当然对应试学习并不重视，而老师都是从顶尖top大学聘请的高学历人才，更希望学生自主学习。但对于沈度妍来说，其中落差，天差地别。
　　沈度妍不得不将所有心力都放在学习上，也许是太专注了，太渴望了，太迫切了，她学着学着又学通了。
　　身上的学霸光环击退了路人甲光环，为她在班级中争取了一席之地。她的少言寡语也被修饰为内敛深沉。

　　更幸运的是，她终于交到好朋友了。因为一片递出去的卫生巾她收获了一个密友，是个可爱的姑娘。沈度妍偷偷叫她云朵宝贝。从此，她上体育课、去食堂吃饭、课堂讨论、课间休息都有了固定搭子。沈度妍觉得谢汝芸对她太好了。

　　这样又过了一年，沈度妍拿到了年度表彰大会的特等奖学金。听说是一位学生家长捐助的，得益于这位财大气粗的校友家长，学校这几年的奖学金特别丰厚。
　　这笔钱当然要攥在自己手中。沈度妍主动向班主任求助，让班主任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
　　班主任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但他不能违规操作。他先去问了负责发放奖学金的老师，现金能不能改成打到卡里。
　　负责奖学金的老师拒绝了班主任。没过几天，他有打来电话说特殊情况特殊关照，同意通融。
　　随后，班主任借口比赛需要，帮助沈度妍要来了户口，悄悄办了卡，学校奖学金那边也很好说话地将现金打到沈度妍卡里。
　　自助者天助。

　　高三，沈度妍在班主任和校领导帮助下申请了住宿。也是高三这年，父亲被判入狱三年。

　　高考结束后，沈度妍将行李和证件收拾好。这些年攒的钱她留了三分之一给母亲，奖金都没动那是她自己的。
　　母亲呆呆问：“你还会回来吗？”
　　度妍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环视了他们居住的毛坯房，轻轻的果决摇了摇头。

　　她带上礼物去看望了初中老师，老师们得知她考上A大都很为她开心。

　　接着，她和谢汝芸去了一趟姑苏。谢汝芸心心念念的姑苏，真的特别美。她们还去转了一圈谢汝芸的大学。分别时，谢汝芸拥抱了度妍，说一定会去A大看她。

　　度妍再无惦念，孤身北上。

　　她安顿好自己，在学校周边找兼职赚学费。她也试着提前联系老师，将自己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获得了不少帮助。
　　可见世上还是好人多。
　　开学住上宿舍，开始上课时，沈度妍才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她居然真的飞了出来，飞得这么高。她要飞得更高。要继续飞。
　　度妍试着重新养育自己，给自己力所能及之内最好的，慢慢地她笑容多了，人也焕然一新。
　　虽然学校、兼职点两边跑有一点小辛苦，但都是给未来自己的礼物。
　　出色的工作能力为她遇水搭桥。有一个肥差主动找上门来，联络人肉疼地说如果不是真的抽不出时间，就自己做了。
　　因为沈度妍平时表现好，才会给她，千万别往外说。度妍知道规矩，请了一顿饭，宾主尽欢。饭局上，她和联络人打听雇主的情况，联络人语焉不详，只说去了就知道了，雇主有点特殊但要求不多，总之工资在那，绝对不会失望的。
　　度妍第一次遇到这么神神秘秘的雇主，被吊起了一丝好奇心。当然她也有点警惕会不会有诈，但是这个中间联络人和她认识有段时间了，还算厚道，工作地点也在很繁华的地段，度妍又自己打消了怀疑。

　　下一周，度妍坐地铁去画室赴任。
　　这个画室在一处极为繁华的CBD，坐落在一座商务楼，电梯按到23层。
　　进来后，映入眼帘的画室窗明几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背对着度妍在画布上涂抹。

　　三息后，那身影转过身来，似乎有点轻颤。度妍调成服务笑容，等待雇主吩咐。只见他拿出纸笔，开始写字。

　　咦，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好像见过似的。沈度妍小心地看了好几眼。随着他低头，画布完全暴露在度妍的视线中。一瞟见画布上浓烈的色彩和独特的画风，度妍更是有种莫名的熟悉，可是她完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一张便签递了过来，上面写着：「你好，我叫李观棋。」
　　度妍忙不迭地说：“你好，我叫沈度妍。”
　　不对，她是不是应该要写下来，度妍打开包翻找纸笔。

　　李观棋阻止她，又递来一张纸条，写道：「我可以听见，你说话就好。不必迁就我。」
　　原来雇主只是不能言语。度妍看后停下手上的动作。心想着，人似乎很好诶。她心里陡然轻松不少。
　　沈度妍正欲把两张便利贴收到包里。
　　李观棋伸出手，示意沈度妍给他，他将纸条收回来对折，收到一旁的小盒子里，盖上盖子。
　　度妍默默看完这一连串动作，感觉雇主似乎有点强迫症。那她平时打扫画室时一定要注意收纳整齐。最好能按照雇主的习惯，一比一复刻，不要随意乱动一丝一毫。
　　度妍知道雇主不能言语，视线一点不乱飘，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清理画盘和颜料。初初上手有点不趁手，慢慢配合就好起来。
　　两人各做各的事情，看起来很和谐。
　　沈度妍是真的平静，坐在这么好的房间里看人画画，偶尔递递工具，频率也不高。
　　李观棋是假的平静，作画时时分心，速度明显下降，但凡专业点就能看出他在假装顿笔思考构图。其实也很想和沈度妍多说些话，但是他没有，重来一次他一直很克制地远观，等待他们遇见的节点。沈度妍的自由高于李观棋的自由，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高中时，李观棋也有给沈度妍提供暗戳戳的帮助。比如奖学金事件，是他明示父母修改规则。
　　母父问他，怎么知道别班同学的事情，为什么要暗地里帮忙。
　　李观棋写下。“我喜欢她。”隐去了前世，说自己对误入画室的沈度妍一见钟情，随后就在学校默默关注人家。
　　也许因为写下来更慎重，所以李观棋从来言出必行。父母也不再纠结细节，他们包容又支持李观棋，果断出手相助，就当是帮助未来的家人。
　　李观棋喜形于色，丢掉了平时的稳重淡然。
　　李母父有点诧异于他居然如此高兴。也许他们并不看好李观棋稚嫩的默默的守护，也许他们也有一些芥蒂两人间的鸿沟，但是他们那一刻由衷地为李观棋开心。正是有这样的母父，李观棋虽然天生有残，却很少受到闲言碎语的困扰。

　　然而前世，李观棋还是度过了一段黑暗的时光。
　　大学前他都一直生活在母亲父亲的保护下。涉世未深时，感受不到来自世界的恶意。考入大学后，母父鞭长莫及。他终于感受到了自身的无力。困厄混沌，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
　　梦想破碎。
　　社会锤炼。
　　一切都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
　　他那时希望做一个原画师，慢慢来学习做独立动画，他有一些看待世界的角度想要与人分享交流。他有着纯粹的创作欲望。于是，他抱着一腔热忱参加社团遴选。明明他过了盲选，却在面试中被刷下。
　　理由是他的残障会耽误创作效率。
　　李观棋一时间陷入困境迷茫。
　　他将自己终日关在画室里。
　　递给沈度妍的工作其实只是他一时的自暴自弃，连工序都要请人帮忙，颓废又懒惰。

　　不同于沈度妍自认为的是个透明人，其实她在学校还是声名远扬的，连李观棋也略有耳闻。
　　家庭破碎又坚韧不拔的励志女学生，张贴过光荣榜，上过学校大大小小的演讲台和领奖台，最后折戟沉沙，那么令人唏嘘，毕业后也是当仁不让的话题人物。

　　李观棋是个玻璃罩子里的人。他的痛苦来自精神世界和高层次自我实现受挫。
　　他从来没有沦落到沈度妍那样的窘境中。怜悯之余，他也心生敬佩。
　　最开始只是想要找个人干活加陪伴。
　　不料这点微末的善意给了他硕大的回报。他从沈度妍身上汲取了努力生活的强大韧性。
　　只是那个时候他太拧巴，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他的敏感成就了他的天赋，他的自我实现耽误了他世俗的欲望。
　　等到回首往事，细数过去，捻不住放不下，碰不得忘不了的仍然是沈度妍。
　　没有什么比差一步慢一步更熬人，以至于执念太深太厚，作茧自缚。

　　在沈度妍眼中，李观棋是一个很好的雇主。不声不响，给钱大方，工作也比想象中轻松。就是总感觉，他有时在偷偷看她，等沈度妍顺着视线反追踪，却找不到证据。
　　直到她在书里看到这样一个理论：总感觉有个特定的人在看自己，是因为你本来就对他过多关注。沈度妍心一惊，书磕到桌角，嘭一响。

　　李观棋近日明显感觉沈度妍更加拘谨了一点。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引起了沈度妍的反感。明明两人也慢慢摸索出相泰然处之道。
　　他偶尔会想要退缩一步，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在爱的人面前自惭形秽。尤其是知道某种结局，他时常怀疑自己难以撼动沈度妍的选择。因为某些事情就是重来也无用。如果他还是李观棋，那结局就是注定的。
　　尤其是面对沈度妍偶尔陌生疏离的目光时，他的心也会瑟缩一下，也许他只要确保沈度妍是安全的，至于其他多余的举动和预知未来而产生的干扰对沈度妍来说，都不公平。李观棋又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觉得他所有的私心杂念都太污糟。
　　……
　　李观棋这过度的关心乱了他的心神，他居然忘记了沈度妍已经被他干扰了轨迹。

　　三个月从李观棋那里赚了五位数多点，沈度妍诚心诚意地提出要请李观棋吃饭。
　　距她观察李观棋的餐食都极为简单，吃的时候更是敷衍地对付几口就结束。
　　可惜李观棋拒绝了，沈度妍便退回本分的位置。

　　沈度妍顺利读完本科，继续读研时有一个小插曲。一个小学弟追求她，很赤诚，是沈度妍原本会喜欢的方式，但沈度妍没答应，拒绝的很坚定。
　　小师弟讨要答案，度妍想了想认真回答：“也许现在的我，一点都不向往爱情，不好意思，时机不对。”

　　沈度妍直博后，李观棋边继续深造边拉朋友成立了一家动漫工作室。他从小就喜欢动漫，喜欢用足够的画面张力去承载一个个故事。
　　毕业后沈度妍选择了留校任教，和他从雇主和雇员关系升级为合作伙伴，成为了他们保护知识产权的顾问。

　　这曾经是沈度妍进入大学后的向往，而她已经实现了，她早已脱胎换骨，走上了一条未经设想、绝不后悔的人生。这当然离不开她自己的努力，但是她必须承认如果没有贵人相助，一切不会如此顺利。

　　那个幕后推手还以为自己深藏功与名。其实沈度妍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在画室打工的第二年，她慢慢觉醒了记忆。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也只有感动。如果不是一眼就喜欢的人，似乎很难感受到心动。
　　感动还是心动，这点她分得清，所以也就格外痛苦。明明知道对方是一个很好的人，享受着对方的好却无法爱上对方，这多矫情。
　　所以，就交给时间吧。也许某个契机的出现，会让一切不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