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鱼》风*音

1、未来大嫂

　　“蓝蓝天空，太阳红红，小狗追着小蜜蜂。

　　夏天的风，催着我走入梦中，我看到七彩的天空。

　　绿绿的松，白白莲蓬，空气中有香香的梦。

　　夏天的风，催着我走入梦中，我看到爸爸妈妈在梦中，我做着甜甜蜜蜜的美梦。”

　　屏幕发出蓝色的光，手机微微振动，铃声在午后无人的宿舍里响起。

　　她右手上的铅笔不停，双眼盯着纸上的线条不曾离开，伸出左手去摸一旁的手机。不看一眼来电显示就直接按下接听键，“喂？”

　　“小鱼儿！我下课了，你在哪里啊？”电话那头传来充满活力的声音，“你不是说在三教门口等我吗？”

　　“恩……”她低声回应，可那些话根本没听进去，所有的思绪都在眼前的纸上。

　　“喂？喂？”对方发出不满的声音：“你有没有听到啊？”

　　她莞尔：“听到了。你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就到。”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她拿起画纸，看着自己刚完成的作品，愉悦而安慰地呼出一口气，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搞定！”

　　随后的三分钟，她将工具收齐，画纸夹好，背上双肩包，哼着手机铃声的曲调，关门离开。

　　从三楼一路跑下来，经过楼下门房处，里面的阿姨笑着对她说：“小鱼儿回家啦？”

　　她回头扬起笑容，“阿姨，后天晚上见！”说完便小跑着踏出宿舍楼。

　　“你还真厉害，每次说五分钟就五分钟，我掐着表算时间，误差绝对不超过一秒。”眼前的女生一头短发，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运动服，晃着手表对她笑道。

　　“你不去换衣服？”她们大一新生周五最后一堂是体育课，平时回家前都会特意换了衣服再走。

　　女生摇头，“回家再换，懒得再跑宿舍。”说完就拖着她往校门口走，“今天情况特殊，老大带女朋友回来，我们要早点回去抢占有利地形。”

　　她失笑，“为什么？”

　　“上星期他说今天要带女人回来，你没看到老妈那张脸笑得都快抽筋了！”她提了提右肩上的背包，继续说：“我敢打赌，她今天肯定把方先生的那几瓶私藏都拿出来了。所以我们要快点回去，不但能多吃喝些，还能找个光线最佳的位置坐下，看清未来大嫂的样子。”

　　女生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着她说：“听说那女孩是学油画的，在美院教书。你跟她应该很对盘。”

　　她轻轻一笑，“我怎么跟人家比。”

　　女生伸手拦过她的肩膀，淘气地开玩笑：“我们方家的大画家，人家才比不了。上次辅导员看到我笔记本上那副画，不但没骂人，还一脸高深莫测地对我说‘方若素，你不该来学机械，应该去画漫画，肯定能赚钱。’”

　　她微微一愣，“就是上次我用圆珠笔画的那个？”

　　方若素“嗯”了一声，停顿一会儿又说：“那个只是你随手涂鸦，小意思。她没见过你得奖的作品，大惊小怪罢了。”

　　“你们辅导员……”她想了想，“就是那个机械学院的第一美人？”

　　方若素撇撇嘴，“如果本小姐把头发留长，也像她那样穿上裙子高跟鞋，我们院的第一美人哪里轮得到她？”说着便抬手将短发夹到耳后，露出白皙的脖子。左耳上的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碎亮的光。

　　她笑着点头，“你只要别再跟人打架就会美很多了。”

　　方若素扁了小嘴，知道这是在数落她那件“光荣事迹”。上次她去超市买生活用品，正巧看见个小偷在摸某个女生的钱包。当时她见状即刻大声喝止，吓得那小偷拔腿就跑。她第一时间追了出去，抓住那小偷还想把人家拖去警察局。那小偷虽然个子不高，可毕竟是个男人，力气比她大许多，拉扯间哪里还管她是男是女，直接动起手来，推踢都是用了全力的。没想到方若素不但不害怕，反而比那小偷更凶，当下奋力还击。可最后还是让那人逃了，她则崴了脚，手臂也擦伤了几处。回去后方妈妈听闻她这番“见义勇为”的行为，气得当场大骂，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命了？马路上这么多人不管，你逞什么英雄？还说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成天跟人动手动脚。从小到大不是打球就是打架，穿破的衣服裤子绝对是她们家所有人衣物加起来的好几倍！方若素性格大大咧咧，对妈妈的训话自然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放在心上。

　　“我后来也后悔，”方若素说，“那次算有勇无谋，冲动了点。下次应该换个聪明点的方法。”

　　“还有下次？你想吓死方太太还是想我们被她念叨死？”她捏了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用力说道。虽然她心里支持方若素的行为，可同时也担心方若素莽撞的性格反而连累自己。她没有那么无私，眼前的家人比起公义对她更为重要。

　　“嘿嘿，小鱼儿你绝对要站在我这边。自从老大有了女人后就对我不闻不问，老爸的话向来不管用，被方太太一哼就没气儿的。所以只有你才是我坚强的后盾！”方若素说话间一派煞有架势的模样。

　　“方先生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估计要伤心一阵子。”她口吻轻松地说。

　　方若素则自我安慰，“方先生和小鱼儿你一样，是好脾气好心眼的人，听到也会自动消化，当没听到。”

　　两人走到校门口，看见一群人正在门口的花坛前拍集体照。那些人各个穿着学士服，头戴学士帽，满脸洋溢着兴奋或不舍。

　　下午三点的阳光直直地照在这群毕业生身上，她仿佛能闻到年轻的味道。

　　“等你毕业那天，我也要在这里跟你合照。”方若素对她说，“然后等我毕业的时候，你再来学校站在同一个地方陪我照相。”

　　她微笑，“听上去不错。”

　　毕业......其实也不远了，对于已经大三的她而言，只有一年多而已。

　　两人正预备朝着校门口的校车方向走去，这时人群中跑来一个穿着学士服的男生，停在她们面前，对两人说：“能不能麻烦你们替我们和老师照张合照？很快就好。”

　　方若素一把接过那男生手里的相机，爽气地说：“多拍几张也行！”

　　于是她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方若素有模有样地指挥：“第一排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再蹲下去一点……对对……最右边那男生站过来点，好好，我拍咯！来，大家把牙齿都露出来……”

　　她看见大家对着镜头都张扬着笑脸，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着满满的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

　　只有一个人，没看着方若素手上的相机，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一旁的她。

　　她心里一顿，然后听见“汀”地一声，就像小时候外婆用竹筷敲击盛水的瓷碗发出的声音，清脆地敲开了什么，声音一直传进心底。

　　那是个高个子的男生，四方的国字脸让他显得很正气。下巴的线条不是刚毅的直，而是微微翘起。浓眉大眼，透着炯炯有神的光芒。干净清爽的短发，没有刘海，没有一丝时下流行的阴柔之气。如果用方若素的话来形容，就是长得很男人。他站在第二排的左边，整个班级里就数他和身边另一个男孩最高。而他身边的男孩远看长得有些像香港明星吴彦祖，只是深蓝色的博士帽下却露出几缕黄色的头发。

　　她惊讶地发现他一直盯着她看，嘴角也始终挂着一丝浅浅的笑。

　　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她有些无措地避开那直视的目光，侧过头看校门口经过的车辆。

　　听方若素喊了几次，先后大概拍了三张照片，然后将相机还给之前的男生，走回她身边。

　　“没想到他们是中德学院的。”方若素边走边说。

　　她诧异：“你怎么知道？”

　　“刚才拍照的时候，你没看到第二排的苏杭和唐裕？我见苏杭还看了你老半天，以为你们认识。”

　　“哪个苏杭？”她实在不记得自己和那个男生有过交集。

　　“中德学院最出名的那个苏杭啊！”方若素语调上扬，好像谈到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我们学校学生会副主席！”

　　“你认识他？”她反问。

　　“不算认识，不过知道这个人罢了。但他旁边那个唐裕我倒认识。”

　　她有些好奇，“你怎么会认识大四的人？还是其他学院的？”

　　“这有什么稀奇，我又不像你天天窝在图书馆，要么就宅在寝室不出门。你妹妹我参加了大小六个社团，其中一个就是街舞社。唐裕正好是前任社长。”方若素回答，“你们寝室不是有人在学生会宣传部工作吗？唐裕以前是宣传部部长，你不知道？”

　　她听方若素说了一大堆，对这两个人不但没有印象，甚至算得上是一无所知。大二后，她就几乎不再参加学校任何社团，只是偶尔会去动漫社看看，对学校里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就像此时，她感觉方若素比较像大三的学生，而自己倒像个大一新生，什么都不知道。

　　“小鱼儿，你连学校里的人和事都不清楚，这理工不是白念了嘛！”方若素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继续滔滔不绝：“不过你满脑子都是黑白线条，不关心这些也正常。上半学期的时候，我跟那个唐裕打过几次篮球，还和另外几个人吃过一次饭。你别看他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说起话来嘴巴也有点坏，那一口德语倒真是不赖。”

　　两人回家的一路上就这样从苏杭唐裕一直聊到方若素参加的六个社团，再谈到社团里有趣的事情。当她们踏进家门的时候，屋里的四个人也正聊得不亦乐乎。

　　方妈妈在两个女儿一进门后就拉着她们放下东西直接到客厅，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对她们说：“这是若谷的女朋友，苏林。”

　　苏林站起身，她穿着米色的连衣裙，一头乌黑直亮的长发到腰际，皮肤虽然不是很白，可小小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加上嘴角甜甜的酒窝，整个人斯文秀气，还有几分娇俏的可爱。

　　“赚到了赚到了……”方若素拉着方妈妈的衣袖，“你这个婆婆绝对赚到，这一看就知道是贤良淑德的好媳妇！”

　　方妈妈笑着轻拍她，“没大没小。”

　　方若素又跑到苏林面前，盯着她说：“难怪老大忘了自己家里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天天往外跑。如果我是他，大概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

　　方若谷也站起身，向女友介绍：“这个一进门就叽叽喳喳说不停的是若素。那个是若愚。”

　　见苏林微笑地朝自己点头，方若愚也礼貌地点头回笑。

　　这时候方爸爸也开口：“若愚也很喜欢画画，可以跟苏林学学。”

　　苏林说：“小鱼儿是吧？若谷一直夸你，还跟我说你得过不少奖。”

　　方若素打断她：“老大只跟你说小鱼儿很会画画，都从来不提我吗？偏心呀！好歹我也十项全能，人见人爱的。”

　　苏林被她逗笑，连忙说：“当然有，我知道你小时候拿过游泳冠军、跳高冠军、乒乓单打冠军。你哥哥一直都说你不去当运动员可惜了。”

　　“那倒是真的，”方爸爸中肯道：“这小丫头就四肢特别发达。”

　　方若素一脸囧字表情，无奈道：“方先生，哪有人这样称赞自己女儿的？”

　　“好了好了，大家先吃饭，边吃边聊。”方妈妈见时间差不多，将众人都推向饭桌。

　　餐桌上，方妈妈夹了很多菜给苏林，同时问：“你平时教书挺辛苦吧？有没有遇上过像我们家若素这样调皮捣蛋不听话的？”

　　“我那是积极主动，开朗向上！”方若素嚼着嘴里的海蜇皮，断断续续说，“我说……你们咋都不乐见我健康茁壮地自然成长呢？如果哪天我闷着不出声了，妈，那时候你就真该紧张了。”

　　苏林说：“我们班上那些学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各个思想奇特，天马行空的。有时候我还觉得自己跟不上他们的想法，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方妈妈满脸乐呵呵地直说：“苏林以后要经常来家里吃饭，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来做。”

　　“清蒸鳗鱼、红烧羊肉、水晶虾仁、青椒牛柳、咖喱鸡翅，苏林姐姐肯定都喜欢吃的。妈，你下次记得全都做。”方若素一边夹过盘子里的菜一边头也不抬地报出一堆菜名。

　　方若愚低笑，方妈妈则说：“鬼丫头，你怎么知道你最喜欢吃的菜也一定是人家喜欢吃的？”

　　苏林忙说：“不用麻烦，我什么都吃。下次你们可以去我家，若素说的那些刚好我都会做，你们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方若素见老妈听了这话更是笑得连眼睛都快找不到了，用手肘顶了顶一旁的方若谷，“老大，你眼光真不赖，哪里找到这样出得了厅堂又进得了厨房的美人儿呀？”

　　方若谷喝了一口汤，却岔开话题：“刚才苏林说她有个堂弟，正好也在你们学校。”

　　“哦？这么巧？也在理工啊？今年大几了？什么专业的？”方妈妈热心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苏林回答：“读大四，再过两个月就毕业了。”说着又转头看着方若愚和方若素，说：“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们一个学院的。”

　　方若愚心里响起某个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

　　“苏杭？”她脱口而出，之后却对自己惊讶不已。

　　方若素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们认识？”苏林眼睛一亮，“你们也是德语系的？”

　　他们认识吗？今天第二次听到别人这么问。方若愚心里渐渐起了迷雾，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却不记得自己和这个苏杭打过交道。但此刻，她却好像有些犹豫，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不认识那个人了。

　　其实，被一个陌生人盯着看上几眼根本是很平常的小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方若愚总觉得那双眼睛让她无法将这样的小事忽略或遗忘。

　　方若素听苏林这么说，随即摇头，“小鱼儿念环境工程，我念机械的。”

　　方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两个女孩子读得都是男孩子的专业，当初让她们学法律、语言或者管理，两个人说什么都不同意。”

　　“环境工程和机械也没什么不好，”方若谷替两个妹妹说话，“现在就业形式不好，念文科不见得就能找到好工作。”

　　“德语系是我们学校文科里的王牌专业。”方若素将话题转回苏林那里，“那位苏杭学长在我们学校的确是大名鼎鼎。”

　　“看看人家多优秀！”方妈妈又说。

　　“我和小鱼儿也拿奖学金的，怎么不夸我们？”方若素笑眯眯地问。

　　方若谷夹了一块糖醋小排给方若素，说：“就你话最多，吃东西！”

　　方妈妈又说：“既然大四了，那应该在实习了吧？我们若愚马上也大四了，我本来托人让她进银行，她说什么都不要。”

　　方若愚手中的筷子一顿，还没开口就听方若素直接说道：“让小鱼儿去那种天天对着纸币和硬卡的地方，简直埋没人才。”

　　“你懂什么？小姑娘家找工作当然要找稳定的，银行有什么不好？”方妈妈念她，“多少人想进还进不了！”

　　方若谷摇头：“小鱼儿不想去就别勉强她。我比较支持她找一些和兴趣相关的工作。”

　　“家里又不缺他们这几份工资，如果若愚能靠画漫画赚钱，爸爸一定支持。”方先生也适时开口。

　　方太太见自己又成了众矢之的，说：“每次一谈这个话题，你们几个就联合起来对付我。平时倒不见你们阵线这么统一！”

　　见方妈妈有些不满，方若愚赶紧打圆场：“妈，你放心，如果明年这时候我还没找到工作，一定听从你的分配。到时候不管你让我去哪个行，我都听你的！”

　　苏林也夹了菜给方妈妈，温柔劝道：“阿姨先别操心，现在毕竟还早，也许到时候若愚能找一份比银行更稳定更有前途，也更符合她兴趣的工作，那不是更好吗？。”

　　两人这么一说，方妈妈也露出笑容，“我当然希望他们各个都好，省的我瞎操心。”

　　方若素见状，笑着说，“不愧是未来大嫂，说的话就是很动听。”

　　苏林说：“其实，当初我叔叔想让苏杭进电力局工作，可他不喜欢，后来也不了了之了。以前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说什么也要把德语填第一专业。”

　　“这么说，他是真喜欢念德语？”方若愚问。

　　苏琳点头：“算是吧。”

　　“那他干嘛不去念外语学校？跑来理工做什么？”方若素问。

　　苏林回答：“高考那几天他都在发高烧，我记得最后好像是哪门课差了一分。”

　　“这么说，他是掉进我们理工的。”方若素说，“不过好在我们学校的中德学院还不错。”

　　“苏杭以前一直想当导游，他大一的时候做过兼职，到国外带了几次团，可我婶婶怕他太辛苦，也不舍得他到处跑，我们家只有他一个男孩子，所以导游这个工作家里人都坚决反对。现在他在一家德国律师行做翻译。”苏林说，“是从大三暑假开始实习，前两天刚签了正式协议，也正好免得现在再出去找工作。”

　　方妈妈听后自然又是一番称赞，另外又说自己的女儿放假只知道玩，从来不念书也不实习。

　　“妈！放假本来就是用来休息的，我还嫌时间太短呢。”方若素抗议，“小鱼儿暑假明明有打工贴家用，不是吗？”

　　“你也知道若愚往年在打工，你今年暑假也给我去打工，不然就去念书。”方妈妈就差没拿筷子点她脑袋。

　　“小鱼儿耐得了性子做家教，我可是一看到小朋友就头疼啊！如果外面有靠打球赚钱的工作，我也去。”方若素歪着脑袋说。

　　方妈妈无奈，“你什么时候能静下来，安安分分有点小姑娘的样子，我就偷笑了！”

　　此话一出，方爸爸和方若谷纷纷点头称是。苏林也呵呵笑起来。

　　耳边的对话声还在继续，屋里飘着暖暖的气息。方若愚的心，却一直徘徊在那片看不清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