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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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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紫禁城最多的就是宫墙,却拦不住一点的风声。
皇太后的面色告诉她,她这一夜也过得并不安宁。
怕是昨晚新房里那场笑话已经传遍这皇城角落了。
孟古青难堪地深埋着头,跪在身侧的顺治也不发一语。两人倒是很默契地等着皇太后的‘训话’。
所有的气恼和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眼睛却还是不争气地直泛酸水。
“青儿——来,抬起头来给哀家好好瞧瞧——”出乎意料的,皇太后并没有发作,她的语声温柔宠溺,倒让心里猛打鼓的孟古青心漏跳了一拍。
孟古青缓缓地抬起头,眼神正撞上她湖水般通透的双眸,她竟仍如少儿时代的朦胧记忆中那般神采,经历了惊涛骇浪般的皇朝迁徙年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双眼,温婉却犀利,像是伪装成平静湖泊的大海,一不小心沉溺,就是湮没无影——
“皇姑姑——吉祥——”孟古青失神之间竟有点口吃,她同多尔衮一样,可以令人看一眼就有敬畏的颜色,是很少可以让她失语的人。
“傻丫头,现在可不能叫姑姑了,要叫皇额娘了——”皇太后竟笑了开来,亲身上前扶起半跪在地的孟古青,仔细端详了几眼,不住地点头,“嗯,好,好!不愧是咱科尔沁的第一美人——”
一旁的太妃闻言也骄傲地笑道:“这是当然,姐姐可不知道,我们的青丫头,在科尔沁的时候不知道多少草原男儿挣破了头想做她的额附,现在好了,当了我们大清国的皇后,他们可是不想死心都不行了——”
被太妃这么一赞,纵是一向骄傲的孟古青也有了一分羞涩,脸颊蓦地添了几分红晕,浅浅笑着,煞是迷人。
皇太后满意地点着头,孟古青可算是她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又一份荣耀,这大清国的后宫已是牢牢地拽紧在她们蒙古女子的手中了,这孩子的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可谓是这后位的不二人选,不得不暗叹,这多尔衮的双眼是何等的敏锐。她嘴角依是噙着笑,回坐到位子上,啜饮了口孟古青刚斟的茶,淡淡地向半跪在一旁的儿子顺治帝问:“福临啊,你倒是说说,这青儿做你的皇后,有哪般委屈了你啊?”
顺治抬眼,正对上孟古青稍显负气的眼神,秀美中稍带着些孩子气的颜色,美得他竟有几分动摇,想想也是昨日自己太过任性,答道:“儿子不委屈——”
“那好!你可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那哀家可盼着你们夫妻相亲相爱——给我们大清国做出点榜样来!”皇太后朗声笑颜,气势却是无人敢违逆。
顺治望了一眼孟古青,她正笑靥如花地对着他,这一刻他似乎有点明白,她不过是个世事未涉的女孩子,自己把多尔衮的事迁怒于她,是做得过火了些,略带惭愧地低了低头,算是默允了皇太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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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是皇朝的天下,可天下又距皇城多远?
日子一久,孟古青才发现,原本想得到的越来越远,甚至把本有的些许快乐都失去了——
皇帝对她算是没了婚礼那天的任性,却还是保持着淡漠的距离,她听闻底下的奴才说,这就是汉人所谓的‘相敬如宾’的夫妻……但是为什么他们说的时候,眼底会有嘲讽的色彩——
就算眺望,也不过是重重叠映的宫闱,甚至连一片完整的天空都没有……
也许北京的天空就是这火红的背景,高高悬起在树影的背后,燎过风起云涌的平静日夜。这红,绚烂如是、凄美如是、跌宕如是——究竟是天空的颜色、树的眼色、皇城的颜色还是她瞳孔的颜色?
科尔沁盛产美女,犹以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子最为出众,在大清皇朝的创始之来,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子几乎是垄断整座后宫的宠幸,先帝从皇子时期的嫡福晋到现在的皇太后、皇太妃都是她们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子,好像爱新觉罗家的男子就是与她们家族的女子就是有着累世的因缘纠葛一般。
侍女手指纤细灵巧,倾来倒去,杯盏间泼出淡淡地香气……搁在嘴边却是索然无味——
台上的戏子名角,接连登场再陆续谢幕。
今天是十一皇子博穆博果儿的府邸落成之日,她也难得地被邀参观有赏一番。本以为是可以难得地出宫透透气,原来不过是从一座宫殿换到了另一座。
为什么如此金贵的土地,他们都要把它打扮成一个模样?
“姑姑,你还记得草原的样子吗?”孟古青百无聊赖地拨着手中的茶盏,任茶香丝丝缕缕地盈溢鼻端,冲刺她的嗅觉,她还是皱了皱眉,把杯子搁在了一旁。
皇太妃被她这么一问着实惊了一下,正准备啜下的茶水也停了下来,端在手里脸色立马没有先前那么闲适了:“以后什么多尔衮啊、草原啊在这座皇宫里都不准提及了,知道吗?青儿,你要知道你现在时皇后,是母仪天下的主子了,不能在像小孩子一样让人哄骗着了?”
“皇后?皇后究竟是什么?皇后就不能想家了吗?”孟古青有点气恼地反问,她还是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无法理解那个皇额娘与摄政王之间的情感纠葛,更捉摸不透当今皇帝、他的夫君那阴晴不定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她只知道她的世界只剩他一个男子了。
她不想再听皇太妃的教训,声音逐渐地压下来,低头猛地喝了一口‘上好的雨前龙井’,禁不住捂住嘴巴:好苦!
皇太妃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扑哧’笑开了,“哎呀,我的好皇后,这茶可不是这么牛饮的,茶香可要慢慢品——”
孟古青呆呆地望着皇太妃示范饮茶地姿势,锦绣的衣袖被婉转遮起,右手高高地端起杯盏,左手还稳稳托着杯托,红唇轻蘸一口,然后优优雅雅地抬起螓首,矜然一笑。孟古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的女子吗?每天的生活只剩下端着茶盏看戏,然后躲避着这座皇城、这个天下发生的一切,眼里只剩下一些空洞无味的东西。完全洗去草原儿女的飒爽风采。
“知书达理、矜持含蓄的女孩子,才是皇帝喜欢的类型,你知道吗?”皇太妃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掩嘴偷偷地笑了。“我们这皇上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学的,汉人习气特别重,偏喜欢汉家的东西,所以啊,青儿你可以要学着性子乖顺一点,才招他爱啊——你看人家那佟妃,才进宫多久就怀上了,还不是因为他父亲是汉人的关系,教养的有汉家女子的习性——”
孟古青脸色却有点局促,捋了捋耳后的发丝,埋下头呷了口茶:“我又没说要他喜欢!”
皇太妃觑见她被茶味苦地紧皱的眉头,禁不住侧首笑起来,叹了声:“你啊,就是咱大清国最没形的皇后!”
孟古青努嘴:“那是我不稀罕——”
她还理所应当地回答着,搁下茶盏兴致缺缺地开始‘欣赏’台上的新戏,丝毫没有察觉到皇太妃脸上显现的惊意与怒意。皇太妃似乎也发觉了这孩子言辞中表现的不仅仅是玩笑这么简单,终于担忧地望向她,岂料她还是漫不经心地对着戏台,不知思绪又飘忽到了何方。
“青儿!”皇太妃清了清嗓子叫她,“你可没有在皇上面前这么说过话吧?你是现今可是皇后,什么身份说什么话都得掂量清楚了,以前在科尔沁你是怎么的唯我独行都管不了,现在你身处的环境可不能容你再这么自我任性了,知道不?咱博尔济吉特在后宫的地位承载可还等着你来把手呢?对皇上,可不能这么漠不在心的,他是你的丈夫,你的天你的地,你的唯一啊——”
“可为什么我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不是天不是地,更不是什么唯一!”孟古青堵着气回道,“这可不公平!”
皇太妃可笑了,好像听到了很久都没听到的笑话,毫不收敛地笑起来,笑到语声颤动道:“这孩子,原来是吃醋了,
也对,你才嫁进宫,小女孩幻想总是要有点的。但任性可是有个度的啊,你要知道你的夫君可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是掌权天下的一国之君,后宫三千佳丽。他年少气盛又刚刚亲政,难免被朝纲之事扰了心绪,这后宫要的就是温存宽慰的解语花,你倒好光知道和他拗劲,他不在意你,你可不能就任由他这么忽视着?这不就让人捷足先登了吧——”
介于她的地位,孟古青不敢当着她的面捂耳朵,但也实在听着都嫌心烦,侧过脸不想理这些‘头头是道’的大道理,只是不住地点头点头再点头,此情此景,她除了装乖没有第二选择。
皇太妃见她也有悔过之心,并不是‘孺子不可教’,会心地点点头:“知道吃味也是好事,表明你心里还是在意他的,姑姑也是为你好,你要知道,整个后宫的人谁不垂涎着你的坤宁宫呢?你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我可不相信你能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给他人——”
孟古青似懂非懂地抽了抽僵硬的嘴角,虽然仍心存疑惑,但已不敢质疑,将将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想回去了——”
“也好,也好,听不进去就回去好好想想。最后我还是得叮嘱你,关于多尔衮王爷的事,你可一个字不准在皇上面前提及了,也不许向任何人去问为什么,这就是皇家的规矩,没有理由的,你必须守着。苦头已经吃过一趟了,我可不想看你一个地儿摔俩跟头,知道吗?”皇太妃抓紧最后时机还是耳提面命,孟古青被她的话堵地一肚子的问号,还是不得不忍了下来。
皇太妃见她一日的开导工作终见成效,也不枉太后的此行安排,勾过孟古青的手臂,慢慢离座,信心满满地微笑道:“别看现在那些什么佟妃石妃的仗着有了龙子了不得了,最终还是要看着孩子出在谁的肚子才是真正的福气,我啊,可盼着我们科尔沁的第一美女给我们大清国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啊,到时候,可谁都不敢多嘴一句了——”
孟古青恹恹地点点头,已经完全失了情绪,为什么自己的爱情要掺杂这么多复杂的东西,也许从此她就无法再遇见纯粹的爱情了……
天下没有一场免费的午餐,原本以为是难得可以出宫透气的机会也不过是皇太后与太妃苦心安排的一场说教活动。
孟古青的心情愈加低落。
渐近闹市,人声喧哗,应是她耐不住性子提早要求回宫的原因,使得路道还没有恢复最佳的皇家通行状态。她被嘈嚷的人声扰得心神更不得安宁,忍不住掀帘一探,却被眼前的画面着实地惊骇住了。
领路的穆里马大人手执长鞭,见人就挥,一路高声呼喝,高壮的骏马毫无怜悯之意地踩踏着来不及逃窜的惊惶百姓,原本琳琅的摊位也顷刻间簌落,碾转成一地残骸,敢怒不敢言的百姓只能笨拙地抱住自己仅剩的财产,尽力地往后拥挤,搂着亲人瑟瑟发抖,紧咬嘴唇,眼里只剩恐惧。
“停轿!”孟古青怒不可揭地起身高喝道。
皇太妃见她眼神执拧,惶恐她惹事,急忙伸手拉下她:“你想干么?你是皇后,怎么能在这里大吼大叫!”
一声声凌迟般的哀嚎直钻耳里,就在她被皇太妃牵绊住的这一煞那,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未满十岁的稚童被马匹踏过脊背,这孩子以后纵然是活下来,也终身残疾了。
孟古青倒抽一口冷气,这些就是为皇室贵族出行所必须享有的权力吗?只是为了她的坐轿走的更顺畅而已,真的需要如此代价吗?
她着实看不下去了,反手挥去皇太妃的束缚,冲帘而出,一个旋脚出其不意地把大人穆里马飞身落下马来!
身为重臣鳌拜的胞弟,穆里马可没有受过此番羞辱,昏昏坠地以为是哪个反民的恶举,气恼至极想执鞭而上,却发现抬手已不见鞭子!
还来不及找到他的鞭子,背部已遭狠狠一鞭,那力度丝毫不逊于他方才鞭笞民众的力道,穆里马吃痛地抬眼,此时执鞭相向竟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主子,便哆嗦地不敢言语半声。
“穆里马大人,我可要向你讨教讨教这马鞭和马匹的新用场了!怎么现在世道变了,这马儿不再驰骋沙场草原,而是闹市街衢了吗?这马鞭不是用来鞭策而是用来凌辱了吗?”孟古青高声呵斥着他,眼神中的厌恶与愤怒更是让穆里马惊惶万分。
“娘娘——这——”他显示料不到这么一出,急忙反身下来磕头,“饶命啊!小的知错了,主子饶命啊!”
孟古青冷笑一声,鞭子甩落在他肩头:“我只是在问你问题而已,用不着怕成这样,况且要饶恕你的人也不是我,要跪给他们跪去吧——”
她的玉指轻巧地指向人群,但穆里马埋着的人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只听到人群中轰鸣的掌声,炸了他的耳涡。
孟古青却视若无睹地经过他,走到马匹踏人的马匹跟前,温柔地贴靠在它的脸上,轻轻地摩挲,就像小时候在草原上与马儿之间毫无嫌隙地对话,片刻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刚才那凶残的畜生在这位尊贵的主人面前竟变成了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宠物,它还会俏皮地回贴她的脸,尾巴也温和地开始摇晃,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在祈求怜悯……
而此时沉浸在回忆中的孟古青并不曾注意到,在气势如虹的人群中,有一双熟悉的双眼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而他眼中的讶然,应是最深的。
终于他迈步开始走向她,普通官家子弟的一袭青白长衫,也许还不算宽阔的肩膀,笑意是惊喜满满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暖与骄傲,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但笑不语。
轿子里的皇太妃终于坐不住了,慌得立起身来,却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执眼看向来人,掠过一丝的仓皇。
他的笑化解了她的尴尬与恐惧:“真没料到我的皇后还是一位巾帼——”
长年在蒙古生活的孟古青自是对汉文一知半解,皱着眉问:“什么是巾帼啊?”
顺治‘哈哈’大笑起来,抱起她,跃身上马。
围观的人群完全陷入了一头雾水。
倒是穆里马这次变机灵了,立马磕头高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他们的马已经脱缰远走,空余万人空巷的场景久久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