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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世界 ...

  •   坐落于北京城东烧酒胡同的惇亲王府最初其实是恒亲王的府邸。后来那位恒亲王犯了事给贬为庶人,这府邸就被朝廷收了回去;再之后又赐给上一代惇亲王,才变成了现在的惇亲王府。

      林千树和仓庚出了胡同之后沿着大街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一句拉长了调子的叫卖:“桂花——缸炉!甜——薄脆!子儿饽饽!”

      仓庚瞬间回头:“薄脆!!”

      林千树哑然失笑。仓庚毕竟也才十三岁,还处在爱吃点心零食的年纪。她拉了仓庚的手朝那个挎着一只三层笼屉的小贩走过去,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买了一包缸炉和一包薄脆,又从小贩口中得知自己和仓庚现在所在的正是朝阳门内大街,向东走上一刻钟多一点就能从朝阳门出城。小贩因为快要收摊的时候竟还能遇上生意的缘故心情不错,看他们两个半大“少年”独自出门在外,就又絮叨了好些诸如“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要出城得赶快”“城门口人多杂乱,得看好自己的包裹,当心小绺儿”……之类的话。

      林千树谢过这位热心的“卖缸炉薄脆的”,一边和仓庚一起沿街往东走一边庆幸自己穿到了晚清——北京城本就是横平竖直的布局,而二环内的格局几乎从清朝后期开始一直到现代都没再有什么大的变动了。

      才想到这里,她忽然注意到一旁仓庚正用一种极其热切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手——准确地说,是盯着自己手上的薄脆。

      林千树笑了一声,把装着薄脆的油纸包递给小丫头。

      “小……呃,少爷?”仓庚一边偷偷瞄着纸包吞口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林千树轻轻捏了捏仓庚圆鼓鼓的脸颊:“给你的。等会儿再吃,街上灰大。”灰大是真的,脏乱差三个字都不足以形容这时京城的街道,比起老舍描述的“灰沙三尺,恰似香炉”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最近没什么雨水,道路并不泥泞,饶是如此两人走到朝阳门时也几乎成了两个灰扑扑的土人。

      林千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仰望着约莫得有十层高的城门楼——北京的大部分城门和城墙后来都被拆掉了,所以穿过来之前她也只在老照片里见过它们曾经的样子。一张黑白相纸隔开百余年的时光,模糊了景物的轮廓,也模糊了老城门的高大、华丽与威严。而此刻矗立在她面前的是真正的朝阳门,不是模型,不是3D复原的结果,也不是黑白老照片里灰扑扑的剪影。比一刻钟前又沉了不少的夕阳在两人面前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又把城门楼染成金红色,却照不透黑漆漆的、幽深的城门洞。

      那个“卖缸炉薄脆的”告诉她们朝阳门边上有些租马车的地方,很多都是往来朝外关厢各处、关东店以及通州码头的。林千树依言找到一家租车行进去问了问。马车的速度自然比不上现代交通工具,到关东店要将近半个钟头,到码头得一个多时辰。租车行的伙计瞧了眼天色,建议她若是急着出城可以先租辆马车到城外的关东店去,快些的话天黑之前还能赶到。那里有很多客栈,可以先宿一晚待明早再行。

      林千树跟仓庚商量几句,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两人就从这个租车行租了一辆小马车往关东店去。

      “驾!”车把式一抖缰绳,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二位小公子上哪儿去啊这是,怎么也没个大人跟着?这可不是什么太平世道!”

      “去外边儿游历游历。”林千树随口答道,扭头冲一旁的仓庚眨了眨眼,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不要出声。

      “嚯,挺出息啊,家里人知道么?”马车很快进了城门洞,车夫的话夹杂着车轮滚过地面的辘辘声和其他出城百姓的喧闹声在厚重的砖壁上激起阵阵轰鸣。

      “知道,就是爹让我们出来的。爹说要我们去见见世面。”林千树脸不红心不跳道。话音落下半晌,马车方才晃悠着驶出城门,傍晚的天光重新洒在车顶上。

      “驾!——嚯,”出了城,车把式一边催马一边又“嚯”了一声,“二位小公子年纪看着也不大,令尊竟放心?这世道不怎样啊!”

      “是呢。”林千树应了一声,有点想笑——这车把式的健谈让她想起现代北京的“的哥”,也是出了名的爱跟乘客唠嗑。

      “二位上关东店,想是要在那儿宿一宿的吧?”车把式又开口了,“那儿有家云乐客栈,如今是我婆娘掌柜。她人勤快,那客栈虽不大,倒是收拾得挺干净。房钱也不贵,一间上房一晚上才四十文。”

      “干净就很好啊。您这倒方便,顺带还给家里拉生意了。是叫云乐客栈?这名字正经挺文雅的嘛。”林千树顺着跟车夫拉呱。

      “是吧!”车把式得意道,“是个秀才公给起的呢!匾也是他写的,好看着呢!等到了您就瞧见了。那客栈原先就叫刘家客栈的,我家姓刘嘛。我婆娘时常一个人在家,就只接待那些瞧着面善又有正经路引的客人,大都是读书人。那年有个秀才进京赶考住了我家的店,就提议起了这么个文邹邹的名儿,还念了句诗,什么在外虽云乐不如早归家啥的,说是什么古诗多少首的,还给写了匾。我看您二位年纪不大,又是读书人,人品瞧着也不差,才说到我婆娘那里呢。”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是这句吧?古诗十九首里的。起得倒是颇有心思。”林千树继续跟这位健谈的车把式搭话。从他的话里能听出来这家“云乐客栈”不但干净还比较安全,而且房钱也不贵。这年头找一家这样的客栈并不那么容易,不如就去这一家,也省得麻烦。

      “对对对,就是这个!小公子也是个博学的,将来必然有大出息。——嘿,后边儿那是干啥?这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别梁子?”

      “嗯?”林千树顺着他的话从车窗里往后看了一眼,就见三四个家丁打扮的人缀在马车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短途的出租马车速度本就不快,体格健壮些的人很容易就能徒步赶上,因此这几个人并未骑马。

      仓庚正拿着一片薄脆往嘴里塞,闻言也探出头看了看。看清那些人之后没忍住“哎呀”了一声,把剩下的半片薄脆掉到了外面。

      仓庚又对着掉下去的薄脆“哎呀”了一声,回身坐好,看着林千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比较重要的事情告诉小姐:“小……啊,公子,外面那些人穿的衣服……”说到这里她往车夫的方向瞄了一眼,凑到林千树耳边用气声说道:“是王府的。”

      林千树挑了下眉。王府的人?

      “师傅,麻烦停下车。”她冲车把式喊了一句,下意识用上了上辈子跟出租车师傅说话的语气。

      大概是因为这车把式从话痨这种属性和一口京片子到工作性质实在跟一百多年后的帝都出租车司机非常撞人设……

      “好嘞,公子客气!——吁~~”车把式打了个唿哨,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人见马车冷不丁停下皆不知其意,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试探着上前。林千树叮嘱仓庚在车里好好呆着,自己利落跳下车向一旁走了十好几步以确保车夫听不见,随后老神在在地抱臂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看着那几个走近前的家丁。

      打头的人上下打量她一番方才开口:“夫人,公爷命奴才来迎您回府去呢。”

      此人口称“夫人”“奴才”,却用一种颇为轻佻的目光在林千树身上转了一圈,仿佛她才是那个“奴才”。

      林千树皮笑肉不笑道:“若我不肯呢?”

      那矮壮家丁并不拿她一个小姑娘当回事,听闻此言只当是个笑话,咧嘴笑道:“那奴才只好将夫人‘请’回去了。”说到“请”字时,他特意加重语气,同时作势将袖口往上挽了挽以示威胁。

      林千树也并不拿此人的威胁当回事,只挑了挑眉反问:“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公爷后院里一个不受宠的女人罢了,”另一个家丁直接嗤笑出声,“就算是正妻,没了主子爷们撑腰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林千树:“???”

      先不说这番话放在现代显然是糟粕中的渣滓,就算放在这时候,若是认真计较起来多少也得算个奴大欺主。

      她真情实感地惊讶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主子是宗亲,身为他的正妻就算再不受宠我也有诰命在身,这是你们对皇上亲封内命妇说话的态度?不想堂堂王府的下人竟如此没规矩!可知就凭你们方才所言所行,便治得一个不敬之罪?”

      没错,林千树想。对于这种封建糟粕就要用另一种角度的封建糟粕来以毒攻毒——就是说,存在阶级差距时,阶级矛盾往往大于性别矛盾。

      那几个人果然被她这义正辞严的一番话镇住,不由收起轻慢的神色。然而打头的矮壮家丁不知想到什么,回头骂道:“糊涂东西,竟叫个丫头片子镇住了!咱们是公爷手底下的人,听的是爷的命令,怕她作甚!”说着又看向林千树,重新挂起一副标准的“刁奴”表情:“看来夫人是不愿吃敬酒,只要吃罚酒啰?”说着便招呼众人一拥上前就要动手。

      林千树叹了口气:“我觉着这话还是说给您几位听比较合适。”

      众家丁:“什——你啊啊啊啊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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