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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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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武是真的做得出来。
周景棠一个人瘫在地板上,爬半天才费劲儿地爬上床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后脑勺后面的血已经半凝固了,粘着头皮贴在头皮上十分难受,他伸手去摸,摸到一手的血块之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夜里外面话风的声音分外清明,是很适合深眠的环境,可是周景棠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他在想,沈木西在做什么呢?
他不顾一切地想回到他身边,无论他需不需要,他都想陪他一起面对。十七岁这年他拼了命地想了为沈栖勇敢,即使沈栖从来没有说过心里有他。
可是他明明都拼了命,却仍然没能回去。
周景棠突然清醒地明白了,原来这世间的事情,不是豁得出去,就可以得偿所愿的。
他睁着眼,直到天明。
清晨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周景棠抬眼,看见周延武进来了。
他气得已经没有脾气了,有气无力地问他:“来看看我断气了没有吗?”
周延武拉了张椅子坐在门边,留出了一条过道,后面走进了好几个警务兵和医生,开始强制性地给他处理伤口。
周景棠懒得反抗了,任他们折腾,身上几处淤青,涂了些不知名的药膏,头上缠了绑带,像一个木乃伊。
“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周延武说,“原本之前想让你在高考后出国,情况有变,我们决定了,你现在就出国了吧。”
周景棠猛然挣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出国?出什么国?我们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周延武说,“我今天会把事情打理好,签证和学校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我是来通知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周景棠猛然一用力挣脱了警务兵,但是只是狼狈地摔到了周延武面前又被架了起来,他甚至想和周延武打一架,“你们太可笑了,你们真的太可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出国。”
“从来没有想过就现在想,”周延武考虑了一晚上,心意已决,说,“你就好好呆着吧。”
周景棠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他老子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可他太绝望了,因为他老子真的做得出来的。
丢下这么一颗炸弹之后,周延武就没有再出现过了,警务兵守在门口,佣人每天送一日三餐。
时间开始变得煎熬,一分一秒都是折磨人的,周景棠坐立难安,为了出去和警务兵动了无数次手,都以失败告终。
中途穆雅斓来过一次,甚至没有进来和他说话,只是在门口远远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一个星期后,周延武出现了,周景棠也服软了,放低了姿态求他:“爸,我们好好说,我不出国,我转学回津城行不行?我在津城就行了,反正我和他也见不着,真的!”
周延武没拿正眼看他,冷哼了一声,说:“你是我儿子,你是个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如果你没干出偷偷回柳城这种事,我没准还能信你。”
周景棠举起手保证:“我说真的,爸,我不想出国,我就在津城,柳城那个破地方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死心吧,我来是想告诉你,准备安安心心地出国吧。”周延武说。
周景棠看着他离开,无力地坐回床上。
房间里有一个挂钟,是个老物件,每走一刻钟都会有嘀的一声,听得周景棠心烦意乱。
时间一点一点向前,又过了半个月,穆雅斓给他收拾了行李,抱着他哭了出来。
在穆雅斓的哭声里,他几次抬手又缓缓放下,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那一天,津城的机场发生的这一幕为人津津乐道了好多日子。
那个黑衣黑裤,眉眼间皆是桀骜的少年被两个大汉架着,周围五六个保镖随行,佣人提着行李箱,在众人的视线下硬是过了安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飞机。
后来机场那边给了解释,说是押送什么国际证人,没头没尾的也不太清楚,行人们只记得那少年临过安检时仍然在反抗,剧烈挣扎,眼睛都红了。
在三万英尺的天空之上,周景棠觉得自己如同做梦一般。几年前,周延武强制性把他送到了柳树,几年后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方式,把他绑上了飞往澳洲的飞机上。
去柳城那会儿,他心中虽有气,却也觉得新鲜,踏上了去柳城的车程之后便觉得期待。而如今,他对未来已经不敢再想,因为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在与他反向的城市里。
不甘心,他是真的不甘心啊。原来他从来不曾为自己做主过,曾以为放任自由桀骜不驯,如今想来不过是父母手上的缰绳松了一圈罢了。
都是笑话。
他就像是一只栓在主人家门口的一条狗,以为张牙舞爪,以为自己好生威风,却不曾想主人勒住绳子的时候,他连多走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何其可悲,又何其无能为力。
机舱外的云层如梦幻般,他绝望地闭上眼,想起来他已经离开了沈栖好久了,他想他了。
最后,硕大的机身穿云而上,大雪落在了他身后的那座城市里,曾经最放任自流的少年做了牵线木偶,流放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
他已离柳城千万里之遥,青春就此画上了句号。
柳树的新城区开发工程开始加大了规模,对新城区里的老建筑已经完全失去了包容度,政府加大了拆迁赔偿,又找了私人的拆迁队,又是施恩又是施压的,终于说服了老巷子的人们搬走。
沈栖架着拐杖回到老巷子的时候,房东太太正送走了拆迁队的负责人,她见了沈栖,迎上去问他:“栖栖,好点了吗?”
“没事,已经好多了。”
沈栖穿得厚重,拐杖架在胳膊下老是容易滑,看上去十分笨重。房东太太看不过去了,扶他上了楼。
进了屋,许是很久没有人的缘故,屋里冷得瘆人,风呼啦呼啦地拍着窗户。
沈栖站在窗户前,透过玻璃看着周景棠的阳台,那里的绿萝被埋在了雪里,一片白茫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少年的半分踪迹。
他心里还是有妄念,还是会冒出来周景棠也许会出现在阳台上的画面。
房东太太在他身后,对他说:“栖栖,这房子要拆迁了,你下个学期,得另外找房子了。”
他连他的阳台,都没有机会再看看了。
沈栖只能点点头,说好。
房东太太出去了,沈栖坐在床上,翻出了床板下的盒子,里面有一些现金,她身上还有沈清竹留给她的卡,已经那几个家长赔的钱。
他仔细算了算,等到沈清竹回来,应该够沈清竹的医药费。除去沈清竹的医药费,如果周景棠回来了,这笔钱还足够他和周景棠一起出国。
正是因为不死心,所以当那些家长拿出这些卡的时候,他才咬着牙收了下来。
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傍晚之后,沈栖突然看到对面阳台的灯光亮了起来,他大喜过望,脑子跟不上动作,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雪地里湿滑,沈栖踩滑了一脚,脚上钉钢板的位置传来钻心的疼,他顾不上了,又是哭又是笑地爬起来继续走。
短短几十米,他走了十多分钟,终于走到政区大院的时候,门卫见过他才放他进去。
这是沈栖第一次进政区大院,里面排列着的高楼仿佛耸入了云端,中间的草坪被精心打理成规则的图案。他站在了周景棠家的楼下,明明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却迟迟不敢上去。
沈栖木讷地站着,脑子里开始设想见到周景棠的一千种情形。
他应该怎样开口,怎样说话,才能显得自然呢?
沈栖脑子百转千回,想了很久,不知不觉竟已经站了十多分钟,鞋底踩雪上有些湿进去了,冻得脚疼。
他正想上去,就叫周兰从楼梯口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两袋垃圾。
沈栖心里惶恐,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自己已经剪短了的头发,连忙低头问好:“姑姑好,我想找景棠。”
周兰诧异地看着,从头到脚的扫了一遍,问他:“你脚怎么了?”
沈栖说:“不小心摔的。”
周兰温和地笑了笑,问:“你找景棠?”
沈栖心慌,连忙点头。
周兰说:“景棠他出国了,他也真是,出国怎么不和朋友们说说呢。”
周景棠,出国了……
沈栖的脸被冻僵了,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继续说:“姑姑,别开玩笑了,我见他房间灯亮了才过来的。”
周兰说:“那是我开的,他人都出国了,我收拾收拾他房间。他出国走得急,我都没能去送送,也难怪你不知道。”
沈栖突然红了眼,眼眶里蓄满了眼泪,眼睛酸涩,一眨眼便都流了出来。
“栖栖,你是个好孩子,”周兰说,“可是你和景棠,没有缘分。”
这是周兰最后和沈栖说的话,也是很多年后的沈栖一直没有办法忘记的话,午夜梦回时也常常想起来。
他和周景棠,没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