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处半梦半醒间》一方豆腐

24、第二十四回：2011.08.27修正

　　第二十四回：2011.08.27修正
　　（I）
　　千夜离开了懿的房间，在走廊里面没走两步，就看见殷迎面走来。
　　殷到了面前，先是虹儿行了礼，才是殷向千夜不情不愿地低唤了一声“皇嫂”。千夜让两人随身的人都退下，单与他来到了院子中间的凉亭。
　　夜里的院子好冷，本就冷得透彻心肺的北风此时更加刺骨。夜空中倒是明亮，月儿孤零零地照着人间，竟也耐得住这孤独。
　　“你这个人还真奇怪，凡是见你，尽是在夜晚，还有这亭子……算什么呀。”千夜吐着不满，大概是被北风吹得狠了，身体不很舒服，连心也不舒坦。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在白天也能见到你。”
　　“今天你不是见了我一天了吗？还是说今天被人骂得少了，所以晚上又来找骂？”
　　“我只是……”只是什么？殷竟然说不上来。
　　那头千夜见他无话可说，约莫也想到这家伙是担心懿的事，才到这里来的。既然他知道怜惜哥哥，今天晚上也就别找他的碴。说到底，殷的本性不坏，就是过去被馨妃说了些话误导了，才老是与懿过不去。这下子他都想要改，她何妨给他个机会。
　　“你这是出来看懿去的？”
　　“不、我……是，我想去看看皇兄。”还有你……
　　“那就去吧，跟我来这里干嘛。”再说，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来这里干嘛——千夜暗叹，这天发生的事太多，连她都失控了。
　　“那我去了。”
　　“去就去，别老站我面前，碍眼。”
　　千夜把脸撇过一边，又是下意识去摇扇。
　　风又起，可千夜却没去理会。
　　天再冷，也有转暖的时候。就像殷，过去老是想要超过懿，现在却忽然良心发现想要保护他。人说天有不测风云，可世上最难测的，却是人心。

　　千夜想起与懿的半年之约。
　　半年前，懿是抱着怎么的心情来定下这个约定的，千夜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半年时间已过，他们两人都没有再提起那个约定。
　　忘记了吗？她没有忘记，懿大概也一样。
　　千夜的心变了，那时候她保护懿，为的是守住自己的原则，如今，她想要守护的，是懿这个人。
　　懿呢？他也是这样想的吗？除了天下苍生，他会否在心中给她留一个位置？不是皇妃的位置，而是“她的位置”。千夜默默地看着夜空，时而掠过的薄云，淡淡地在月亮前面拉上了一阵薄沙，就像懿的心，似乎很清楚，却难以明白。
　　懿，你说你不懂我的心，我何尝不是。你喜欢我吗？如果喜欢，那你为什么不说得直接一点？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说你想一辈子跟我一起……你想我留在你的身边，为什么不直接说？难道我留下来，就一定要有一个籍口？
　　千夜越想越气，她重重地把扇子放了下来，狠狠咬一咬牙，猛地一回身，与那边的虹儿说道：“走，我们回去，这里冷死了！”

　　（II）
　　殷离开了凉亭，却没有到懿的房间去。
　　刚才进了懿的院子，守卫的人正说要去通传，却看见懿的房中已经灭了灯，侍候的人也退了出来。殷了拉住守卫，说没什么紧要事，便径自回去了。
　　回头走的时候，经过刚才的凉亭，已经不见了千夜的身影。殷苦笑着，心想：也是，这般寒冷的天气，谁愿意在晚上还呆在外面吃西北风。
　　然而，他却还是回到了那个凉亭里面，靠着柱子坐着，吃起了西北风来。
　　风很冷，才一会儿，连脸到吹得僵了；再一会儿，整个人已经冷得透彻心扉。身体暖不起来，人却更清醒。
　　殷忽然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心暖了一阵，转眼间却人却变得更冷。

　　殷记得小时候的某一年，遇上了百年难得的大寒，连续下了两个月的大雪，整个皇宫白茫茫的一片。据说，那一年，冻死了不少人。
　　懿的身体从来就不好，遇上这样的天气，更是连门都不敢出。那时候，父皇命人在储宸宫懿的寝宫内外放了十数个暖盘，懿就整天窝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最后还是病倒了。
　　殷从馨妃的口中知道懿生病，说什么都要去看看，见懿烫红着脸，昏昏沉沉睡在床上，殷急得当场就哭了出来。
　　才六岁的小孩，哭起来自然是没有节制的。殷的这一哭闹，倒是把昏了好几天的懿给哭醒了。
　　见弟弟跪在自己床边哭个不停，懿也不说什么。伸了手出来抹去殷眼角的泪水，硬生生挤出来一丝笑意。
　　殊不知，殷见了他笑，却哭得更厉害。这回不但是哭，还吵着要跟他睡一起。
　　原来，懿伸手贴上殷的脸庞，殷惊觉兄长的手竟然比天气还要冷。小小的人，只记得老师说过，只有死人的手才是凉的。殷心里害怕得紧，也不知道怎么说，便一个劲儿地哭着说要跟兄长谁，只想自己能给兄长一点儿温暖。
　　这个中原委，殷从未与人说过。如果不是遇到了今天这样的境况，恐怕连他自己也要忘记了。
　　心好冷。
　　过去年少的自己也知道去怜惜兄弟，何以长大了，竟然会把过去最珍惜的人当成自己的敌人，处处针对，甚至想要把他置之死地。
　　下雪了。
　　殷伸手想要抓住一片雪花，却发现，这雪，竟然没有自己的血冷。

　　（III）
　　伽罗在客房里面默然不语，一整夜没有睡。在书桌旁边坐了一夜，想了一整夜。
　　等了十几年，这个谈判的机会终于来到。自从他懂事以来，他便知道常年的战争给北堪人民带来的皆是短暂的满足。北堪依靠勇猛争得时刻的温饱，然而一旦有了天灾，北堪根本没有对抗天灾的能力。他知道，只有和平，只有与大炀互通有无、增强北堪的国力，才是长远的国计。
　　过去他的父王总是依仗武力，把他的建议都当成耳边风。如今他的兄长继位，对他极为倚重，言听计从，他才得以实现他的政治理想。
　　北堪与大炀两个政权之间从来没有过战争以外的交集，尽管他已经得到了北堪国君的同意，在没有清楚大炀的想法之前，他也无从开始他的规划。
　　这次，大炀借着旱灾，打开的对话的大门，伽罗十分珍惜这个机会。
　　他很清楚这次和谈之中他所在的立场，他庆幸自己遇到的谈判对手，竟然会是一个完全没有和谈经验、甚至可以说是未经世事的人。
　　他会上当吗？
　　伽罗想着。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场戏，如果成功的话，就能掌握这次谈判的主导权。只是他的筹码太少，这个局，一旦被对方所洞悉，他便功亏一篑，甚至有可能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伽罗估量着：那个叫景懿的皇子，看样子应该不难对付。别说皇族的气势、他根本就连作为一个皇子的自觉都没有。据探子的回报，大炀的皇长子是个体弱多病的人，于是，今天他故意让人在迎接景懿进营帐之前先行撤走两个火盘，想看看大炀的皇位继承人，被这样怠慢会是怎么的反应。然而，懿令他非常失望。
　　他是那么地希望看见懿在生气动怒，人一旦生气，便有破绽，便会暴露出弱点。然而懿没有，他一直忍耐着，仿佛是正在等待猎物的狮子，屏息静气，瞄准了机会便一击即中。
　　伽罗在想，这次大炀没有借旱灾引发的边境冲突发难，却忽然提出友好通商和谈，当中或许有诈。看到外表羸弱、对自己妄自菲薄的懿，他更加觉得这很有可能只是大炀的缓兵之计。也许大炀正在以和谈作掩饰，暗地里正在调集兵力准备一举歼灭北堪政权。
　　于是，伽罗便想要来个将计就计，跟着懿回到襄水镇。一方面和谈，一方面了解大炀和谈背后真正的动机。

　　好矛盾，明明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大炀那边负责派来的人是王度，那该多好，起码他们两人在战场上对阵多年，对于王度的为人、处事方式，就算不能说了如指掌，起码也是意料之内。
　　现在对上了这个从未踏足宫外的皇子，倒是有点束手无策了。
　　家里自嘲地笑着，拿起桌上纸笔，随笔写了几个大字——
　　天下太平。
　　看着自己无意所书，伽罗忽然觉得，原来他也是个大爱无疆的人，便笑得更讽刺。

　　（IV）
　　漫漫长夜，似乎谁都没有抱头大睡的兴致，一夜难眠的人倒是不少。
　　千夜离开不久，懿便命侍候的人都退下。灭了灯火，说是要睡了，却依旧坐着。
　　他还在想着千夜刚才说的话。
　　她说什么？她说她会等我？她说她……只等我？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是喜欢我的，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不回去？
　　这样的想法让懿的心忽然跳的更快。
　　当初约好本年期限，现在半年早就过了，他不但没有死去而且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她也还是守在他的身边。
　　懿放松了身体，轻轻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房顶。偶尔密云散开，便有月光晒了进来，隐约映出一根半根的梁柱。懿看着它们，想得更入神。
　　明明是相连着的两根横梁，却看不见交点……就像他跟千夜的关系，明明都已经是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找不到可以永恒的理由。
　　千夜的话，懿并没有想通。也许正如他自己所想，在千夜面前，他总是很笨。

　　忽然——不，这不是想儿女私情的时候——懿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把缠绕在脑海里的身影甩走。现在，北堪的事才是我要的思量的、那才是我应该想的。
　　懿深呼吸一下，冷空气瞬间从口中灌进体内，寒意迅速占据了他的思绪。
　　很好，这样就清醒多了。
　　刚才千夜的提示最清楚不过，这次谈判的主导权掌握在大炀的手上，只要明白自己的立场，抓住北堪的弱点，便能一针见血。如今，北堪在谈判桌上最大的敌人，不是大炀、更不是他景懿，而是那越发严重的旱灾灾情。只要旱灾的影响一天没有减退，北堪在与大炀的谈判桌上就占不到一点儿便宜。
　　感觉好简单……
　　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他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只是拼命的想要对方知道自己的诚意，还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一定会以诚相待。却忘记了两国交锋，不一定要在战场上。
　　看来，明天的谈判，殷在场的话，形势会更好。而且，这也是让殷建功立业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