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祠纪事》浔阳江月

46、第五章

　　半个月后。

　　临近中元，家家户户早已是张灯结彩，也陆续置办好了祭品。彭知也准备了好些节日糕饼，打算托胡来分发给邻里。

　　他出了房门，打开院门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在门边停下脚步。阿陶姑娘已经许久不曾前来，也不知她是不是打算放弃了。彭知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失望。

　　而阿陶这几日心情似乎都不太好，虽然她嘴上不说，可那面色阴沉沉的模样，店里的伙计们没事都尽量不去招惹她。不曾想阿陶还是逮着机会发了脾气，干脆早几日给伙计们放了假。

　　千味楼，观景台。

　　阿陶正倚在观景台上的栏杆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分无聊地晃了晃尾巴。中元之期，对凡人来说，就是一个祭奠先人，泛舟赏月的节日，对自己来说，却是显露原型之时。安全起见，这段时日她都不得不老实呆在楼中，哪儿也去不得。她看了一眼手上绑着的缚神索，希望这玩意儿配上结界能令她安然渡过明日。

　　阿陶轻叹了口气，又向着楼下张望，然而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身影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彭知。他本是要从东市直接回自己住处的，但他却不知不觉拐到了北门大街上，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千味楼前停住了脚步。彭知仰头看去，千味楼的金漆招牌就悬在他的头顶，令他诧异的是，眼前的大门不知何故竟然紧闭着。他又看向四周，原本宽敞明亮的街道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薄雾，热闹的人声也朦朦胧胧似近还远。彭知心中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阿陶看着站在楼底下站着的彭知，心里头也直犯嘀咕。她一没想明白彭知一个凡人，为什么竟然也能够突破自己设下的结界？二来她盘算着是不是应该使个术法吓唬他一下。万一他突然闯入楼里来，她可真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

　　阿陶这边还没想好对策呢，彭知有了动作，果然不如阿陶所愿，他抬步上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敲向那扇紧闭的大门。然而，未等他的手触及，大门砰地一声弹开，黑洞洞的空间里，一股若有似无的凉意自内而外向他蔓延过来。

　　彭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身上只着了件单衣，这阵阵侵袭的冷意，令他如坠冰窖。他赶紧用双手环抱住身体，试探地喊了一声：“有人吗？”

　　阿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平日里对她的示好一点儿不领情，怎么今日自己找上门来了，还偏偏选了这么个“好日子”。所幸，离她完全变回原型还有几个时辰，她决定还是现身赶紧打发这个愣头青赶紧回去的好。

　　彭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屋内并无人回应他，他有些泄气，入内打扰又太过冒昧。他正想转身离开，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束蓝色莹光从楼上洒下来，投射到酒楼中心的戏台上。紧接着一个声音说道：“这大晚上的 ，是谁活得不耐烦扰人清梦？”

　　这声音彭知听得分明，正是阿陶姑娘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会儿，迈步走到戏台附近，才说道：“对不起，打扰了，阿陶姑娘。是我，彭知。”

　　阿陶又换了副有些轻慢的语气说道：“哦，原来是彭先生，怎么？彭先生这时候来，是想通了？”

　　彭知一愣，如实答道：“呃，阿陶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来这看看。”

　　阿陶不高兴道：“只是想来看看？彭先生，我这白天做生意，您大可光明正大的来。偏偏今儿晚上我这歇业，您来得可不是时候啊。”

　　彭知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但阿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彭知心中忽而又泛起疑虑来，他斟酌着开口道：“阿陶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阿陶不耐烦道：“彭先生还有何指教？”

　　彭知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前日一别，我心中着实有些担心，可否请阿陶姑娘，出来见我一面？”

　　整栋楼里静悄悄的，静到彭知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多么莫名其妙的话。这下阿陶姑娘会不会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口无遮拦的狂徒。

　　阿陶倒没有这样想，她甚至没有理解彭知的意思。担心？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彭知许久没有等到阿陶的回答，自然是有些失望的，他本意是想来看看阿陶姑娘是否安好，可如今局面似乎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局面。他纠结着要不要率先打破这份沉默，楼梯上忽然也有光亮起。

　　阿陶顺着楼梯下来，在二楼拐角处停住，她握住一边栏杆，堪堪露出半边身子，以便彭知不会发现异样。然后她才开口说道：“彭先生说的话 ，真是叫人难懂。”

　　阿陶背着光站着，彭知看不真切她脸上的神情，但听语气，她似乎是不恼的。彭知稍稍放了些心，忽而又有些气短起来，偏头说道：“阿陶姑娘没事就好，那我便可以告辞了。”

　　阿陶见他态度回避，语气有了几分不善道：“慢着。你以为，我这千味楼，是人说来就来，想走便走的？”

　　阿陶翻起脸来真是比翻书还快 ，彭知见她好像忽然又生了气，有心解释道：“阿陶姑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来冒犯姑娘，只是……”

　　梆梆梆，子时更鼓响起，彭知回头看向门外，一时月华大盛，地面光照如雪。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彭知收回目光，正想向阿陶告辞。然他一回头，阿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彭知吓了一跳，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阿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惶恐说道：“阿陶姑娘，你……”彭知不自觉顿住了话头，因为他已明显察觉到了阿陶姑娘不太对劲。

　　阿陶的眼睛似乎有些发红，她直愣愣地盯着彭知，眼神茫然。许久，她才状似疑惑地说道：“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