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文斗天官》猹公子

49、初探心意

　　上天界医堂。

　　木制的小屋遗世独立，铜炉里正燃着药香，袅袅青烟随着大敞的堂门飘香远方，细嗅之下有几分清甜，留香间却又掺着些淡淡的苦涩。与食药反之，品新茶时，先感其微苦，半晌过后，唇齿之间萦绕其香，先苦后甘乃是饮茶之道。若要说何处能让众生求苦若渴、甘之若饴？唯有医堂了。

　　延寿星君坐在木榻旁，检查着巨门星君脚踝处的伤势，左右反复查看了一番，已无大碍。他抬起灰瞳，疑惑地望着巨门星君，问道：“从表面来看，伤势几乎痊愈了，也未曾伤及筋骨，为何还会隐隐作痛呢？”

　　巨门星君怕他察出端倪，埋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心虚地支支吾吾了起来：“怎么、怎么会呢......今日我还痛得走路都不稳了......”

　　“这就奇怪了，天璇兄，你之前在巫山时还行动自如呀......”延寿星君费解地又查看了一番伤势，确实已无大碍，一双落霞眉皱得更紧了。

　　“那、那会儿是......”眼下，巨门星君心更虚了，金瞳似萤火扑闪，闪烁其词地强作解释道，“那会儿情况紧急，我心急如焚，一时间也就顾不上了。可回来后呀，却发现更严重了，疼痛更胜从前，估摸是受了内伤......”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延寿星君，委屈地点了点头，往日的嚣张气焰不见踪影了。

　　“内伤？这......”这下可难住延寿星君了。他虽是看不出有什么内伤，但这天底下的疑难杂症可多了去了，再加之各灵的体质有所不同，为医者可不能草率。

　　他缓缓地放下巨门星君的赤色衣摆，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实在是瞧不出你这伤势，也不知该如何开药方，不如你去药王大人那里看看？我代你与药王大人知会一声......”

　　巨门星君一听自己这是要被转诊呀，那岂不是会被发现自己在装病的事实了吗？急忙摇头摆手地拒绝：“不了，不了！我这小伤还是别劳烦药王了！延寿兄，你帮我开一些强身健体的药便可。”

　　“如此也行，你多保重呀。”延寿星君站起身，走出屏风，端坐在案前慢慢写起了药方。

　　巨门星君悄悄从木榻上起身一跃，跳了下来，探着头，视线穿过屏风，偷偷打量着正襟坐在案前的延寿星君。见他身着白色素衣，银发上仅插了根木簪，懒懒地披散在身后，宛若仙子。此刻，仙子正温柔地低垂着眼眸，额间的花锚映着白面，犹如一朵娇红的小花无意落在了晴日白雪中，却是脱颖而出。

　　巨门星君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墨如烟常挂在嘴边的话：“延寿星君可是上天界第一美灵，我游览过五界山河，见识过历代美人，却也未曾见过比延寿星君更超凡脱尘的。美得好像水中的月亮，比夜空上高挂的皎月还珍贵，镜花水月，好不真切。”

　　可如今，这般镜花水月的美灵竟真真实实地在自己眼前。巨门星君心中微微一动，春风拂过了心湖，荡起了浅浅的涟漪。他想了想，自己认识延寿也有两千多年了，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有了这般怪异的念头。

　　延寿星君写完后，一手拂袖，将毛笔轻轻放置一侧，慢声细语打断了巨门星君漫无边际的臆想：“药方好了，每日服用两次。”说完，便起身去一旁的药柜里取药。

　　巨门星君见他正认真地称量着药材，忍不住打起了岔，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延寿兄，青鸾最近还好吗？”

　　延寿星君迟疑了会儿，缓缓回道：“它？在我宫殿，挺好的。怎么了？”

　　“没，随便问问。”巨门星君坐在木椅上看他忙着配药，又好奇道，“延寿兄，你来上天界前可有婚配？”几乎是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不妥，便稍稍平复了下自己急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情。

　　延寿星君闻言，疑惑地抬头望了巨门星君一眼，复又低头继续忙了起来：“你问这个作甚？”

　　“这个......”巨门星君急忙解释道，“我就想呀，延寿兄你如此好看，该是多貌美的母灵才能配得上你呀？！”说完，便悄悄偷看他的反应。

　　“不曾有婚配。”延寿星君轻笑了一下，无奈地答道。

　　“为何呀？不应该呀！”巨门星君费解地挠了挠头，“没有族灵给你说媒吗？”

　　“我没兴趣。”延寿星君顿了会儿，答道，“醉心医术，未曾想过此事。”

　　这下，巨门星君心里满意了，莫名有些畅快。立马来了兴致，从木椅上飞快站起身，走近了延寿星君，睁大了双眼热切地望着他，打探道：“那延寿兄，你喜欢什么样的母灵？呃，或是什么样的女神官、仙娥？”

　　延寿星君不知该如何应答这忽如其来的问题，借着配药转过身子，回避对方金瞳如火的直视，尴尬地敷衍道：“我还未曾想过这个......呃......可爱的吧......”

　　可爱？巨门星君一听这词，倒是乐开了花，自己最忌讳的英招似乎跟可爱不搭边，这下自己可心安了。一想到那坏鸟与延寿过往的交集，心中便升腾起一股无名火。

　　他又凑近了些，追问道：“那性格呢？你再说得详细些嘛，我好帮你物色物色呀！”

　　“性格嘛......”延寿星君从未想过这些，眼下只能随便提两句了，“勇敢一些吧......”

　　勇敢？巨门星君心里顿时又皱成了一团，难道他喜欢女武神？九天玄女那样的？

　　“药配好了。”延寿星君将药方叠好，放在包裹好的药材上，抬手一并递给了他。

　　巨门星君还未来得及细思，寻声连忙接过药材，连连道谢：“多谢，多谢延寿兄，我回去一定好好养伤，顺道再帮你物色物色佳偶。”醉翁之意不在酒，后面那句是他故意提的。

　　“好。”延寿星君回到案桌前，静坐了下来，看着手中的医书，轻笑着点头回应，目光却未有离开过书页。

　　见他应得如此爽快，巨门星君倒是不安了起来，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最后，拿着手中的药材包恹恹地打道回府了。

　　胡屯国，拜福客栈。

　　墨如烟坐在墙边的黑檀木八仙桌一侧，摆弄着手中的画像，紧锁眉头左右细瞧着，嘴里反复念叨着：“奇怪了，真是奇怪了......”

　　乔坤静坐在一旁独自饮茶，连饮了三杯，却是一言不发。

　　“乔坤兄，你为何不问问我在叹息什么呀？”墨如烟见他一手拎着提梁壶，一手握着杯盏，一杯斟满，一饮而尽，而后又重新斟上。自斟自饮好不畅快，就像是不曾与自己结伴而行，倒像个孤影独行的侠客。

　　乔坤抬起眼眸看了墨如烟一眼，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神色漠然地回道：“为何？”

　　“你瞧呀，”墨如烟将拜昆的画像摊在桌上，双手拂开，轻轻抹平，“你觉出这画像有些怪异了吗？”

　　乔坤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画像，青铜色的面庞，狰狞的神态，体态、装扮皆与地府里的恶鬼无差，转而问道：“这是拜昆？”

　　墨如烟一听，不敢置信地睁圆了双眼望向他，诧异道：“乔坤兄，厉害呀！你居然看出来了！这画上哪里还能看出半点人影？”

　　“哪儿来的？”乔坤问道。

　　“啊？”堂内人声鼎沸，墨如烟全部心思都落在了画像上，一下没听清。

　　“这画像......”乔坤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的食客，漫不经心地问道。

　　“呃，路上顺的，这满城贴的都是他的画像，想不察觉都难。”墨如烟深埋着脑袋，继续端详起画像，自语道：“要想解开胡屯国斗转星移之谜，必定要先找到这拜昆......”

　　盯了画像半晌，他又忍不住愤懑了两句：“这是什么破画师？肌理高低不平、参差不齐、杂乱无章，如此技艺就能作画换钱了，真是文墨书画的没落。后世将如何怪罪于我？”

　　乔坤饮尽一杯，面上无意，心中不免嗤笑：真是迂腐，原来世人常言的“书呆子”这词，也是有些考究的。

　　“哎，对了！你可要少喝这茶呀！你可知这是什么茶吗？”墨如烟见他一杯接着一杯，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继而张望了四周一圈，继续说来：“这可是胡屯国的上乘佳品，药茶。药即坤草，可是用来活血祛瘀、补气助孕的。”

　　乔坤听了此番话，淡然飘了句：“无妨。”手上却是默默放下了杯盏。

　　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那喧闹声由远及近。街市上原本便是人来车往，十分热闹，眼下却是更添三分，热闹非凡。

　　客栈里的客人们皆是纷纷起身，蜂拥而至门外，凑热闹去了。

　　墨如烟正细细地望着眼前的画像挑着刺儿，起先没察觉外面的动静。等到后来察觉时，又被那锣鼓震天的喧哗声给吓了一跳，猛地一抬手，竟将桌上的杯盏打翻了。

　　微红润泽的药茶肆意洒落在了画中拜昆大将军的面颊上，暴突的双眼与大张的血口被茶水晕染地融在了一起，黑的红的斑驳一片。若说原先还是恶鬼的模样，那眼下只能是凶兽了。

　　这搁在胡屯国内可是大不敬呀，胡屯国人视拜昆为天神般的存在，这可是亵渎了天神！墨如烟想到此处，赶紧趁此刻四下无人，将画像三两下卷起，习惯地胡乱往袖子里塞。奈何今日穿的不是朝服呀，身上的锻衣为修身箭袖，折腾了几下都塞不进去。

　　情急之下，他心生一计，看到坐在一旁的乔坤此时也望向了门外，他寻着目光问道：“乔坤兄，我们也去瞧瞧怎么回事吧？”

　　乔坤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向门外，贴近人群，望向街市的远处，瞧看那喧闹的源头。

　　墨如烟跟在他身后，见其不备，假装周围甚是拥挤，边贴着他身后，一个眼疾手快便成功将卷好的画像竖着插入了他背后的腰带上。画像用的是廉价的纸张，薄得很，卷了三道依旧可看出画上的人像，和那糊成一团的大脸盘子。

　　乔坤只觉身后有些挤，仿佛被人轻推了一把，心中知是墨如烟，便也没多在意，继续抬眼望着远方的盛景。

　　墨如烟见此番神不知鬼不觉，心中窃喜。又装模作样地凑上前，一同抬眼望向远方，目光游离找寻着，面上漫不经心道：“真是挤啊，怎么大家如此激动？这是赶上什么好日子了吗？”

　　他知乔坤不会回答自己，便拍了拍前面男子的肩膀，男子这打扮，从背后一看便知是位富贵公子，想必是出来游乐的：“小公子，敢问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之间如此热闹呀？”

　　那公子身穿金丝华服，头顶戴玉冠，从背影看甚是风雅。可这一转身，却是浓眉吊梢眼，面色如铜铁，一把络腮胡饱含沧桑，音色也是洪亮又厚实：“哈哈，小兄弟，你这是初到胡屯国吧！一看你这小身板，便知是外乡人。眼前这盛景，正是拜昆大将军出行呀！”

　　墨如烟惊得说不出话，心道：这胡屯国人果然名不虚传，以力大无穷著称，眼前这位风雅公子看着也是雄伟。

　　他打探完又望向了远处。耳畔锣鼓喧天，漫空彩絮纷飞。远远地便可瞧见两排官人身着大红华服开道，一顶八角罗轿被八个人高抬着，最前面的两位官人挥着臂膀向天空扔着彩絮，他们大摇大摆地向这里走来。

　　墨如烟眉眼里透着些讶异，低声感慨了句：“这阵势哪是将军出行？我看，分明是将军出嫁呀！”

　　乔坤冷厉地瞥了他一眼，这掩藏之意分明是“少言两句”。他便也乖巧地合上了嘴巴，继续探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