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第十章 ...
-
肖凛与傅明泉两个人就这么靠着柜台,聊了起来。
“我给你写信,其实我家里人都知道。”
“嗯。”傅明泉点头,看起来肖凛和家里不是一般的坦白。
“在我妈知道我有往里面写信后便和我有了约定。她可以不管我非要做的事,但是这些事都绝对不能影响我的学习成绩,所以允许我写信,但要通过她的手寄出才可以。”肖凛眯着眼,眼前仿佛还能看到曾经的那次商讨,既便是为着这样的事情,她的亲爱的爸妈也没有如何利用父母身份来强压她,而是摆在同一个台面上交换条件。
可是,现在怎么就变得这么糟糕了的呢?肖凛心里也充满了无力感。
“因为信里内容不可以写得太出格,所以内容我也允许她看。也就是说,一直以来,信到你的手里之前,都被我爸妈看过的。”
傅明泉还是一时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只能说这家人相互之间的羁绊太深了。
“后来,我就收到了柴静欢的信。”
肖凛的脸上有一瞬间绽放了笑意,而花开一霎,枯萎的过程却漫长而充满了折磨。
“那是一信拒绝信、诀别信,什么都好,总之,是最坏的内容。”肖凛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女人真狠啊,真狠。”
傅明泉很想问信里写了什么,可是如果再让肖凛回忆一次信的内容,应该无异于再用刀狠狠地捅入她的心脏吧?傅明泉不忍,于是依然沉默着。如今她在做一个倾听者,其实这何尝不是她一直扮演的角色。只是这样的时间里,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这样的肖凛说着那那样的往事,总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我把我和柴静欢的事告诉家里人起,我就从来没有对她们隐瞒任何的事。所以这信,也给了她们看。”肖凛微耸了下肩,“我知道她们心里很复杂,所以当我继续回信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她们心里是更复杂了。”
“但是,你知道吗?”肖凛看着傅明泉,“我怎么都想不到,我妈会扣下我寄给你的信,从三月到六月,一扣着。”
傅明泉屏息,脑袋里同步闪过很多假想的画面。就算再怎么执意追索,肖凛的爸妈也还是看不下去了吗?明知道肖凛把信看得那么重要,却依然果断的截下那几封信来。可是,为什么?
“直到高考前,我才无意中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柴静欢的信时,我既不绝望,也不伤心,只是一如继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妈扣下了那几封信,却让我离奇愤怒了,”肖凛呻吟了一声,抱着脑袋,“我从没有和他们那样大吵大闹过,说是整个家都翻了过来也不为过。”
“而结果来得很快,”肖凛的声音有些麻木了,“高考算是考砸了,我到了这儿来。”
傅明泉深吸一口气。想来肖家爸妈防来防去就怕柴静欢的信对肖凛的学业造成影响,可是却没想到结果还是没能逃脱得到。
其实,这实在有些勉强,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呢。
“从那以后,很奇怪的,”肖凛终于又抬起头来,“我们家的气氛就变得极为奇怪。不,应该说,我和我爸妈之间,陷入了僵局。”
傅明泉犹在怔忡之间。儿女和父母的关系,她的身上也是很特别的。一直求学在外,本来就缺少孝敬之举,后来更是辱没了门楣,可以想见在她入狱的日子里家人是多么的难以抬头。
不一样的家庭,有不一样的百事。而肖凛的,乍一听来便是青春期的少女遭逢了常见的逆反心理,原本随着时间的流逝,思想的成熟,那些都会轻松化掉,可是——
看着肖凛满脸的苦恼和沮丧,傅明泉有着说不出的心疼。
她一定不曾在父母面前表现这一面,即使以前有,可自从家庭战争爆发了,就一定只会绷着脸,言语梗在喉间。她应该是个很骄傲的女孩,面对所爱的拒绝信也绝不低头,用自尊和事实而战;而同理的,在曾经用尽一切包容她的父母面前,因为没办法接受那个举动而无法低下头颅。
说到底,她只是害怕,怕在父母面前一低头,就会随之兵溃,无法再继续坚持。
肖凛说了不曾与旁人说的。
会对傅明泉开口,也是比较自然的事,毕竟几年里写的信并非白写,对这个人在脑中也稍有些概念。如今她来到身边,像信笺纸一样,纯白的任你书写,接收一切的信息,唯一的区别,对面的人会有所反馈。
可是傅明泉如今不发一言,只一迳地盯着她,目光闪烁里,有一些怜惜欲遮欲掩。而被这种眼神所笼罩,却绝不是令人高兴的事情。肖凛渐渐收起了那些不曾与外人言道的东西,挺直了背,微垂眼睫: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你不能理解吗?”
傅明泉一愣,刚要开口,女孩却像暴风雨一般又开了口:“说的也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到底知道多少,我是什么人?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干?你没有问过我,却像一切都明白一样地出现,我还以为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显然我太傻了。人家买了票坐进戏院里,当然只是想饱个眼福,哪里会去想戏台上的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演这么唱,演的不好唱的不好不过站在戏院门口骂两句走人,怎么可能会去想是不是该改改剧本,换个方式。那是吃了没事干的人才会做的事。”
话像倒豆子一样清脆地响着,弹得四处都是,总会无意中亲密碰撞到旁人。傅明泉静静地听完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嗯,我是吃了没事干。”
其实曾经在监狱里的时候多少难听的话她没有听过,肖凛这般色厉内荏,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傅明泉只是顺着肖凛的话说着,有着纵容和体谅。
肖凛无疑也是发现了这点,猛然间回到了和家里人翻闹的那个场面。
连续四个月没有去信,对柴静欢而言无疑代表着默认了她的拒绝信里的内容。这与自己的本意是完全的背道而驰,她无法想象这中间变成双倍的差距要如何弥补过来。所以她才愤怒,并且爆发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
可是,怒火只存在于她这一边,承受的人照单全收后却不做其他打算。肖凛本以为爸妈一定会有第二招第三招无数招来坚定地阻止自己继续通信,可是,却没有了。
只是,高考还是砸了,那个暑假,痛苦异常。
暑假过后,痛定思痛的肖凛最终还是决定,依然当一切没有发生,断了的信要再寄,断了的时间要继弦。
所以从入学起,肖凛便开始自己亲自发信了。
可是和家里的关系,却依然没有太多改善。
傅明泉的反应,在那么一瞬间,让肖凛想到了许多,她站着发了很久的呆,突然感觉疲惫汹涌袭来。最后,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算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傅明泉施施然站了起来,将肖凛送出门外。她看着肖凛像是失了魂一般往前走着,然后突然转头看了看。
傅明泉心中一动。对面是一家宾馆,宾馆里有一座圈起的小山,别具特色。
肖凛虽然看了几眼,却依然还是回了学校。傅明泉沿着刚才心中所想,随即打了个电话给弟弟,她本想问弟弟知不知道肖凛爸妈的名字,可惜弟弟并不知道。不过傅明泉还是想去赌一下,所以她关了店门,去了那家宾馆。
肖凛的苦恼她有看到,而做为父母为儿女所做的事,她也想了解一二,所以她没有及时对肖凛安慰什么,她想这个时候肖凛要的应该不只是安慰而已。
如果说以前她是个任性的自由散漫的人,那么现在,她至少学会了从各个角度去考虑事情。只是获得这种经验的过程,是谁人也不想的。
这家宾馆环境幽静,大堂不大,中间挖有一个水池,有色彩绚丽的鹅卵石和一些闲散游弋着的鱼。
前台是两个衣着得体的女孩,即使现在是晚上,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精神状态。傅明泉凑过去,她们便立即展开甜美的笑容。可是当傅明泉手里比划着说出肖凛爸妈的外貌特征时人家还是不由沉了沉脸色。
“对不起,如果您说不出名字的话,我们不能帮助您。”
傅明泉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一间一间去敲门吧?傅明泉索性横下一条心来继续在前台磨蹭,直到其中一人心软了下来答应帮她打个电话上去问问。
“我只说一句话,如果不是我要找的人我马上就离开。”傅明泉连忙保证。
前台小姐只好在登记薄上找到那个今天入住的姓肖的客人,然后往房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转移到傅明泉手里时,人家还瞪了一眼以示提醒。
所以傅明泉只好忙对着话筒说:“对不起,我是肖凛的朋友,请问可以见你们一面吗?”
好一会儿后话筒里才迟疑的传出一个男声:“咦?肖凛的朋友?”
傅明泉心一凉,莫不是刚才肖凛看这里一眼只是活动下脖子?可是也不会正这么巧呀,这不是有符合的信息么。
话筒里随即又传来一个女声,干脆利索:“608,你上来吧。”
傅明泉这才长出一口气,将话筒交还前台:“608,对不对?”
前台小姐点了点头,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站进电梯里的时候,傅明泉手里终于出了点汗。马上要见的人,便是当初帮肖凛拍那张照片的人,以及帮肖凛拿着卷尺的人,那时那一家人该是何等的和睦。
敲了门,门被很快拉开,确实是今天看到的那两个人。
“阿姨好,叔叔好。”傅明泉打着招呼,一边往里走。
开门的是肖妈,她合上门,然后一直打量着这个自称是女儿朋友的女人。
年纪上,一定不是肖凛的同学,可是在这个时候能找到这里,除了大胆,又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肖妈突然觉得口很干,忙点着头算是回应了傅明泉的话,一边手上却是去找水喝。
肖爸摁掉了烟头,拉开了窗户,吹散了些室内的烟味:“你好你好,请坐请坐。”
傅明泉心里稍微想了下,还是点明了自己的身份。
“其实叔叔阿姨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傅明泉。”
一口水从肖妈的嘴里喷了出来,很不雅的还有她的眼神,尤如见了鬼一般。
肖爸倒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然后便拿了张纸巾给肖妈。
“傅、傅明泉?”肖妈有点结巴地惊呼着,手指着她,颤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肖爸这才反应过来,也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是,半年前我就已经出狱了。”傅明泉并没有因为她们的表情而受伤。如果说她和肖凛的缘份来于那些信件,那么在她之前就看过肖凛的信的肖爸肖妈,应该也有过对她的猜想吧。
许是才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肖妈轻咳了几声,眼光依然还是落在她的身上,但脸上却已经有了些笑容:“原来是这样,小傅,我叫你小傅可以吧?”在看到对方点头后她才继续说,“确实有点意外,不好意思。”
“都别站着说话了,坐坐坐!”肖爸招呼了起来,把房间里靠窗的两把椅子拖到床边。
三人落座,却有些诡异。
傅明泉坦坦然地接受肖爸肖妈的打量,心里却在酝酿着要说的话。
肖爸肖妈却在落座的过程里已经交换了眼神,充分表达了彼此的疑惑和惊讶。
关于傅明泉,她们从她弟弟傅明尘那里了解了一些,毕竟肖凛的信是寄到她手上,所以还是让她们很重视的。而她已经出狱了,并不算什么,可她居然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
还有,她刚才上来前说什么,她是肖凛的朋友?
肖妈坐定后便迫不及待地发问了:“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和肖凛已经见过面了?”
傅明泉点头:“是的,她刚刚从我店里回学校。”她虚指了下,“我在学校附近开了家手工店,卖点小玩意。”
“为什么?”肖妈又问,“为什么要把店开在这里?”她迟疑了一下,“是因为肖凛吗?”
“嗯。”傅明泉还是点头,“看了她的很多信,觉得是个很优秀的女孩,所以想来认识一下。反正在哪里工作都一样,就过来了。”
仿佛这才想起肖凛为什么要给她写信,于是一个变得有些灰暗的名字无法避免地提了出来:“你在里面,真的认识柴静欢?”
“说起来,还就是这么巧的事呢。”傅明泉微微一笑。她就长了一张纯良的脸,就算学会了所谓的深沉,也还是能让人轻易信服。也许就是因为如此,不肯信她的安容才言之凿凿她的天真下深埋着渊一般的城府。而在肖爸肖妈面前,能让她们迅速的信任自己,这张脸功不可没。“我们的监舍就在隔壁,所以确实有些交情。”
肖妈却更加的迟疑了。对于那个女人,她的心情复杂之极。肖凛再喜欢她,也掩饰不了她对肖凛造成的伤害;而她就算杀了人,也让人难以忘记做为邻里时相处的愉快。
那个矛盾的女人让肖妈心里也充满了矛盾,正因为这种摇摆不定所以才睁一眼闭一眼地看着肖凛用那么离奇的方式企图博得她的注目。
可是,漫漫文字里说不尽的执着,泪染了母亲的的枕头,却打不动那颗铁石一般的心。
所以肖妈愤怒了,矛盾激化的结果就是她瞒着肖凛做了扣信这样的事。
她不知道柴静欢为什么突然要写那封拒绝信,却也想告诉对方这种情守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可惜千算万算没算进肖爸这张大嘴巴,当信一封接一封的扣下后,肖爸心里仿佛压住了巨石,不掀不快,不吐不快。
便是又一次的讨论这种做法的得失时,肖凛听到了她们的争论。
结果,便是一场冬害般的灾难。
爆发时像雹子,乒乒乓乓一顿乱砸,然后,就是下雪并且终年不化。沉寂,埋盖了一切的沉寂。
想到那时,肖妈现在还会打个寒战,而肖凛的高考失利反倒不再成为重点,人生漫长,已经无奈于已然错过。
再后来,持续冷战,直到肖凛于九月开学离开家,冷战变成了远距离作战。距离远了,总是无可奈何,肖凛不太回家,甚至包括第一年的暑假。
而这是第二个暑假了,之前打电话肖凛已经表示不回去了,肖爸肖妈无奈,只好亲自出马。打电话,总是可以随意掐掉的,人既来了,总不会这么好打发。
说到底,关系恶化到这个地步,谁都有些急了。
快两年了却一直没有软化掉的关系,突然之间就冒出了这第三个人。
对于傅明泉,说熟悉,曾经每个月都要见一次她的名字。发信的时候肖妈也总是在嘀咕,这有用吗?这个女人会帮忙传话吗?她会怎么样看待这种傻傻的行为呢……
而其实也是陌生的,所以坐在了对面,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场面一时冷掉,傅明泉牢牢记得自己的此行任务,所以便率先开口。
“我听肖凛说了一些,你们的关系现在有些不是很好,所以我想来问问。”
“问什么?”肖妈并没有因为肖凛将家事宣于外人而不舒服,倒是好奇对方想要问的内容,这样的话,大概也能了解一点这个人吧。
“柴静欢是知道我在收肖凛的信,有机会我也会将肖凛的状态告诉她,可是她并不很在意。”傅明泉并没有太多斟酌,大概只因面前的人不是肖凛,“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写信给肖凛,所以猜不透后来肖凛没有回信的举动。现在当然知道了是因为你们的介入。那么,到底为什么你们到那时才有那种举动?”
肖妈沉默了会儿,苦笑了:“谁都不是生下来就会当爸妈,女儿在长大,也在变化,我们跟也跟不上。没有办法阻止她,只是希望她少受点伤。柴静欢既然一开始没有正式的拒绝肖凛,想必和我们的想法是一样,让时间来说话。可是她突然写信,太无情了,我受不了!后来,和肖凛吵架的时候,发现竟然让她渲泄了很多情绪。她心里也是苦的,又不肯多说,压得久了哪里受得了。再坚强,可总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想来想去,不是我们,又会是谁呢?”
傅明泉渐渐听得愣住,眼睛居然要命地有些湿润。
“想办法和她吵一吵,让她丢掉一些东西,原本想法是好的,可惜到后来就真的弄僵了。”肖妈叹气,“我也不知道别的家庭是什么样,反正我家十几年的内战都在这两年集中使用了。真希望,马上就用光。”
“嗯,”傅明泉轻轻地说,“马上就用光了。”
肖妈一怔,心跳都快了。她忙问:“什么意思?”
“我会知道这些,自然是肖凛来告诉我的,她肯告诉我,当然应该不只是让我知道,总会希望我做点什么吧。可是她那么骄傲,就是不说,我只好自己理解了。”
肖妈顿时激动了,猛地抓住了肖爸的手,用力地掐着。肖爸到此也没吭一声,倒是乐呵呵地任肖妈使劲掐他。
“我想要明白的也只有这一点,并不是真的僵局就好了。”傅明泉站了起来,“那叔叔阿姨休息吧,我明天把肖凛叫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就好了呢。”
“那就太好了,”肖妈几乎要跳了起来,“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傅明泉点头,开了门出去。
关门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肖妈兴奋的声音,傅明泉长舒了口气,心里不禁也有些高兴。
终于,能为那女孩做点什么了,而不是像以前,只能拿着信无法付诸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