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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九章 母慈与子孝 ...

  •   次日的早朝太后因病未至,朱承璧便趁机安排了灾银贪墨案及买官案的后续查办,满殿文武除温珩一派人以外皆是置若罔闻,反应平平。
      但当他临下朝前不轻不重说了句:“退朝后请齐王暂留一下”时,原本死气沉沉的殿内气氛忽就活跃了起来,咳声连连,眉来眼去。

      谁都知道皇帝和齐王私下里是什么关系,突然叫他单独留下绝不可能是为公事,一干大臣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各个都想看热闹但又没借口留下,就走得一个比一个慢,竖起耳朵来巴望着能听到点什么。
      甚至有一两个极其八卦的,还为能多逗留一会儿走出了蛇形迂回步。

      朱承璧就站在殿前,尴尬地看着大臣们拙劣的演技,心想若是他们对正事有这份执着热情,盛国就不会是如今这副样子了。

      良久后,整个大殿才彻底安静下来。
      朱承璧深一呼吸,款款迈步朝齐王走去。

      这是二人第二次私下见面,上一次是在坤宁宫,因齐王调戏皇后,他狠狠打了他一拳。
      当然仅那一拳是完全不解气的。
      但如今他为百姓有求于他,只能暂且放下心中成见,与他好言好语相待。

      按常理来讲,求人之前都要先寒暄两句,不然颇显得没有礼貌。
      朱承璧在离齐王半米的地方站定,思忖着要与他寒暄的话题。

      今日齐王面色十分颓惫、心事重重,似是几夜未眠,整个人气质与往昔的傲然之态全然不同。
      朱承璧温润一笑,心想那便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吧。

      他刚要开口,忽就想起温琢曾经说过齐王夜里要睡三个女人,心下了然,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纵欲伤身,皇兄还应节制些。”

      聂起一脸懵然看着朱承璧,不知他话中有何深意。
      他见朱承璧面色极为温暖诚恳,并不像在奚落自己。
      默了一瞬,只能坦然答道:“谢皇上关心,我没问题的。”

      他本意是想解释自己没有纵欲过度这个问题,却没想到朱承璧会错了意。
      他若有所悟,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来,道:“是是,皇兄身强体壮,自是没问题的。”

      “……”
      “……”
      朱承璧难得想出来的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寂静大殿内愈显尴尬。

      片刻后,窘迫不堪的朱承璧决定放弃为难自己,不再绞尽脑汁去想什么寒暄话题,直接诚恳道:“朕请皇兄留下,是想请你帮忙劝导太后,不要用暴力镇压民愤。”

      他清亮双眸中盛着难以掩饰的恳切与壮烈,已做好了用尊严来换取帮助的准备。
      ——从前的齐王是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羞辱他的机会的。

      却万没想到下一秒,齐王原本颓丧无神的双眼忽就有了神采。
      恍如大梦初醒般喃喃道:“对啊,差点忘了,我是齐王。”
      而后,他面上绽开一个欣然的笑,对朱承璧,亦是对自己说道:“没问题,我肯定能说服她。”

      那笑容中有着不属于齐王的异样明朗,朱承璧一时恍神。

      须臾后,朱承璧才回过神来,急忙感激道:“如此,多谢齐王。”
      下意识间,他甚至忘记要虚伪客套地称齐王为皇兄,但此疏远的称呼,却比先前的每一声“皇兄”都要更为真切诚恳。

      聂起不再多言,对朱承璧点了下头便转身离殿,往慈宁宫行去。

      他走向殿外光芒时的磊落背影,一瞬间令朱承璧觉得十分陌生。

      他失神地望着那背影消失的地方,良久后将何灿喊进殿来,问:“方才与朕说话的人是谁?”
      何灿懵然挠头:“回皇上,是齐王殿下啊,您在跟奴才开玩笑吗?”

      “嗯,的确是齐王。”朱承璧轻轻应了声,清俊眉宇间神色惑然,若有所思。

      ——

      聂起一到慈宁宫便吃了闭门羹。
      先前他在太和殿前帮温琢拦下那一巴掌,太后仍在记着仇。
      但他从没有过正常母子间的相处经验,实不知作为一名犯错的孩子,该如何去哄自己的母亲。

      在门外站了许久后,素来对齐王十分热情的徐公公忍不住偷偷塞给他一盒糕点,道:“王爷,太后最爱吃的马蹄糕,您给送进去,她老人家必定心软。”
      “谢徐公公。”

      聂起拿着糕点盒进慈宁宫时,太后正在院中摇椅上吹暖风。
      他将糕点放在摇椅旁的小桌上,面上挤出一抹笑来,道:“母后,您尝尝这糕点味道如何?”

      太后仍是闭着眼,冷哼了一声:“哟,还记得哀家这个母后呢?来看看母后给没给你气死是不是?”

      “儿臣知错。”
      “错哪儿了?”

      聂起将与太后间有过的矛盾一一列举,却未提温琢半个字。
      太后睁眼看着聂起,挑眉不悦道:“最关键的怎么不说?”

      聂起并不答话,只低着头道:“今后儿臣绝不再惹母后生气,一切事情全听母后的。”

      “哀家问你话呢!”太后坐起身来正视着聂起,一翻白眼气愤道:“说得好听,全听哀家的?那那日在太和殿前,你为何却帮着皇后来对付哀家!”

      聂起原本低垂的眼帘抬了起来,一双寒眸冷冷地对抗着太后眼中的熊熊怒火,决然道:“我什么都能听你的,但她是底线。”

      他话中寒意令太后心中大惊,懵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愤怒地站起身瞪着他,痛声怒骂:“反了!反了反了!你是来跟哀家道歉的吗?我看你是来跟我算账来了!”

      原以为儿子是诚心来道歉,心里正美的太后瞧着聂起冷冰冰的样子忽然就生出一阵委屈,瞪着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老天爷啊!我做了什么孽你要这么惩罚我!全天下都可以将我当作敌人,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为了谁啊!为了这么个白眼狼啊!”她委屈地拍打着聂起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打醒。

      聂起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板着脸道:“你若不伤害温琢,我仍然可以尊敬你、孝顺你、关心你、辅佐你。”

      太后将她为齐王所做一切事情都哭着控诉了一遍后,见聂起仍是这个冷淡态度,才终于放弃了这招连着苦肉计的道德绑架。
      厉色道:“儿子,我问你,你当真对温琢动了情了?你别忘了,她可是皇后!”

      聂起道:“她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太后刚顺好的气又要冒上来,咬着牙道:“你疯了吗你?为了这么一个有夫之妇值得吗?!”

      聂起淡淡地看她一眼,道:“她是温琢,就值得。”

      太后荒谬好笑地看向徐公公,好似要他评价些什么,徐公公一张脸拧出了包子褶,为难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巴张合了好几下,只重重吐出了“嗨呀!”两个字。

      太后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背身对着聂起道:“算了,你鬼迷心窍,哀家看近日跟你也说不得什么了,你走吧,我只当没这个儿子。”
      她说完就朝着正厅行去,一众侍从尾随其后。

      聂起孤零零站在慈宁宫的院子里,一瞬间有种无所适从感。虽心中焦灼万分,却茫然地不知所措。
      皇城外的百姓们全等着太后的一句赦免,可自己却好像把事情越弄越砸了。

      他垂落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却无法抑制心中惶恐。咬着牙,在太后右脚刚迈进正厅门槛时,“扑通”一声屈膝跪在了原地。
      他从前从未主动跪过任何人。

      太后心疑回头,就见自己素来冷血绝情的儿子,竟露出了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凛然大义之色,一对凤目悲切肃然,跪在朗朗天地间,沉声高呼:“求母后放过城门外请愿的百姓!”

      她眉头皱起,盯着聂起仔细打量了许久,忽地笑出了声来,“呵呵,怎么?你也要学那蠢皇帝,去当救世主吗?”

      聂起道:“若儿臣要当什么救世主,就不会仗着权贵身份去做那许多欺压百姓、紊乱朝纲的事。儿臣早已臭名在外,名节什么的我不在乎。但,母后贵为一国之母,是我盛朝的皇太后,儿臣不能眼看着您被人诬陷名节而坐视不管。”

      见太后停在门前似有所思,聂起心知这番话她是听得进去的,便又高声道:“儿臣知道母后所做一切都是在为儿臣铺路,可儿臣并不在乎这些权力与名节,儿臣只想让母后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至尊至贵,永远享受荣华。如此,儿臣就算满身脏污又能如何?”

      太后眼帘微动,面上厉色渐缓。

      聂起心头一喜,顺势继续:“儿臣知道母后对儿臣怨念颇多,此次前来劝告必是自讨没趣,可儿臣仍是不愿看着母后被一时怒火迷了眼睛,做出毁灭名声的冲动之举。若母后因此将百姓的心全推去皇帝那边,从此声名狼藉、孤立无援,那么这一切都是儿臣的罪孽,是儿臣没有及时劝导母后,是儿臣不孝。儿臣不能只为一时心气而看着母后走向万丈深渊!”

      言毕,他伏身一拜,额与手贴着大地,望着地上尘土,等待太后最后的宣判。

      良久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前方。

      “起来吧。”太后蹲在他身前,伸手轻抬他的肩膀将他扶起。

      这位身着华服的妇人此刻已是满面泪水,卸下满身凌厉威严,只余心中一片慈爱。
      聂起心觉触动,有些许内疚。

      太后道:“你我是亲母子,我怎么可能真生你的气?我知道你这一片孝心便足够了,也不枉我劳心劳力来为你争取的这一切。”

      太后伸手搭在徐公公伸过来的手背上,聂起与徐公公一起扶着她站起身来。
      “皇后那事儿,就过去了吧。哀家不知她是用什么手段将你迷住的,但为她影响你我母子情谊,实属不值。”太后一边朝厅内走去,一边对聂起道:“镇压暴民一事是我思虑不周了,幸好有你提醒,不然真要酿成大错。”

      “母后英明。”聂起终于放下心来,唇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太后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仰头打量着他的面容,满眼皆是欣赏之色,“从前你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常是哀家给你擦屁股,哀家夜夜忧心,想着这江山我就是拿下了又能如何?如今,你看事竟能如此通透沉稳,懂得为我着想,哀家甚是欣慰。我儿啊终于长大了,哀家心里也总算能踏实下来,放心地将一切都交给你。”

      聂起心虚道:“不,儿臣还差得远,还要多向母后学习。”

      太后欣慰一笑,侧头对着徐公公吩咐道:“收回哀家先前的命令,让内卫先不要行动。”她冷哼一声,又道:“这事儿因皇帝而起,这烂摊子就得让他兜着。传令给都察院,若三日内不能平息此事……就撤了裴毓的职,治他的罪!”
      “是!”

      吩咐完又望向聂起,郑重道:“这件事儿上哀家着实是让人给阴了一把,我看这幕后主使是有意要和我母子二人做对,承璟,此事就交给你来办,揪出那个在京城散布谣言的幕后主使来,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是。”聂起微笑应答,丝毫不见心虚。

      太后坐在厅前座椅上,轻抚着额头,对聂起道:“哀家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聂起出得慈宁宫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阵清风吹过,他感觉格外地凉,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被冷汗浸湿。
      他素来不擅长做违心的事,从前每次去慈宁宫之前都要抽出一天时间来让三美人好好培训,帮他拿捏把控每一个神情、动作和词句,如此才不至于露馅。

      今天算是临危受命,没有半点儿准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用了他十二分的精力。
      到此刻,他已觉得身心俱疲,所有心力都被透支完了。
      但他心里是无比欣慰的,总算不会有人因他而受伤,那他今日违背本心所做的一切都事情,全都值了。

      疲惫地朝前走了两步,他扶着宫墙站定,转身望向东北方,温暖地笑了。
      那是坤宁宫的方向。

      温琢此刻,应当正坐在里面吃早饭吧。
      她很快就会知道太后放过那些百姓了,这样她吃起饭来,也能更香甜一些。

      聂起带着笑意摇了摇头,疲惫的内心仿佛又生出一股力量来,他挺直身子,迈步朝着宫外行去。

      一名太监一脸喜色与他打了个招呼,匆匆朝着慈宁宫跑去。

      “太后!您先前吩咐奴才找的那法师奴才给找到了!这法师修道十余年,在民间颇有仙名,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统统都能降服!”

      “哦?”太后咽下一口参茶,捏着茶杯欣喜道:“快将法师请进宫来!”

      放下茶杯,她眉间喜色愈浓。
      “从前温良恭顺的皇后忽就成了这么个狐媚精怪,不但迷了皇帝,还把齐王的心也给勾去了!我看怕不是让狐狸精给附了身了。”

      “您是说……苏妲己?”

      “没错,如今的皇后,她就是个苏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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