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病》麻辣椰奶糕

27、漩涡25

　　“那天在讲台上，她想把周小羽的日记本还给她，当众解释清楚这件事，然后道歉。”

　　话还没说出口，一切却都已经结束了。

　　魏翊视线缓缓落在冯斌的锁骨上。

　　“我猜，你对周小羽来说一定很重要。”

　　“……有多重要？”

　　魏翊朝木匣扬了扬下巴，语气轻松。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冯斌拿起木盒，盒身微微湿润，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草木香。

　　他转动小巧的钥匙，像转动某种可以使倒流时光的机器，“啪”的一声，盒子被打开了。

　　里面有几封信，一片皱巴巴的食物锡纸，还有一包没用完的创可贴。

　　也不完全算是信，准确来说，是折叠起来再画上信封图案的纸，压在最上面的那一封颜色已微微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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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给冯斌：

　　我不懂怎么和人交往。

　　一直以来，我都在孤儿院里生活，也交不到什么朋友。我嘴笨，不会聊天，不会说话。每天晚上卢姨陪我练习，才慢慢改掉了结巴的毛病。

　　我害怕与人交往，可能是天生自卑吧，我轻易就会觉得别人讨厌我。我没有父母，像个哑巴，生活在孤儿院里。自卑是那么容易，鼓起勇气却很难。

　　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只适合待在角落里，不被注视，不被发现，就不会被讨厌。

　　可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讨厌你。世间有千百种讨厌一个人的理由……我只是恰好生成了别人讨厌的模样。

　　有时候我会想，不如去死吧，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可我又不敢。

　　死了的确没什么，但总有人会伤心。就算是为了他们，我也该好好活下去。

　　然后你出现了。

　　起初我以为你也和其他人一样，会活在人群中心，永远看不到我这种人。可你不一样。我收回最初隐隐约约的嫉妒，试探着，靠近着，最后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的确应该被众人簇拥着，就像我天生不配过正常人的生活一样。

　　小君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小君。我知道自己只是沾了小君的光，才有机会和你接触，但你从不会给我这样的感受。你对我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至少没有勉强自己。你也一直对我们很好，好到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真的会在白天做梦。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以为下午是上午，听见死去的人喊我……我不敢让你知道，那样只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远。

　　她们说得对，我配不上你。可我想一直注视着你。

　　我忍耐着，承受着，默默哭泣着，但这最后一点坚持我不想放弃，我想以后的视野里都有你。

　　这些是我偷偷写的，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明明是写给你的话，却不敢拿给你看。

　　等我长大吧，等我变得更好，等我真正有资格待在你身边。

　　写于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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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给十五岁的自己：

　　你应该已经上高中了吧？真好，恭喜你。

　　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块破布，永远也补不好，只会一直烂下去。如果说，人们以前看我的眼神叫作疏远，那他们现在看我的眼神应该叫作厌恶。我也厌恶我自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块千疮百孔的布，又脏又一无是处。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忘了我，因为我实在是太糟糕了。

　　可我如今却越来越畏惧死亡。

　　书上说，生下来，活下去，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我目光短浅，看不到自己这些年来的人生哪里伟大。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世上，再怎么不幸，也有办法努力活下去。

　　我不敢奢求更多，只想以后能和他站在一片阳光下……他就是我的太阳。地理书上说，地球所接受的太阳辐射量只是总辐射量的二十二亿分之一，但没有这些，地球会永远寒冷荒芜。太阳不经意间给地球的馈赠，使得草木发芽，万物生长，催生了地球所拥有的一切……多么浪漫。

　　曾经我也想过许多有关死的话题，死后的世界，死后的一切。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死就是死。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也没有轮回，人生只有一次可以把握。只这一次，我也要好好注视着我爱的人，注视着我爱的一切。这个世界没办法变得像我想象的一样好，但摧残我的同时，它至少为我带来了希望。

　　清醒的时候，我只想着一件事——要一直和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座山有多高，但我愿意去爬。

　　所有的嘲笑、辱骂、欺凌……都会被远远抛在后面。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和冯斌一样好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到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再胆怯，敢于直面生活的种种差异和不公，活得潇洒、再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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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秀的字迹隐隐透着一股刚遒，那力量带着生命力、呼之欲出，却又无从突破。挣扎的灵魂曾试着寻求拯救，最终却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无法回头。

　　冯斌想起那天傍晚，少女纵身跃下前对他说的那三个字。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医生曾问过他很多次，她到底说了什么。

　　冯斌说，不知道。

　　不知道？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面对魏翊的时候是，面对罗茜茜的时候是，面对周小羽的时候也是。从来不敢正视自己所畏惧的那一面，盲目乐观，一味地相信内心所想，相信所有的事都会好起来，会照着既定的轨迹发展。他透过名为“善”的棱镜去看世界，以为自己看到的五彩斑斓就是所有，而事实是，他看到的只有五彩斑斓。

　　活在父母所建构的温室里，温暖幸福地向阳而生，又何尝不是坐井观天。

　　冯斌曾经以为，有的事离他很遥远。

　　直到它们一件一件地发生在自己身边。

　　而他是怎么回应的？选择性回避，选择性遗忘，还总是无可救药地编造谎言。

　　自以为是，荒唐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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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翊冷眼看着冯斌。

　　室外下着瓢泼大雨，室内却静得出奇。他等着冯斌消化情绪，却一度险些跌进那复杂庞大的情绪网里。

　　冯斌眼里只剩下一片漆黑，像墓园里黑鸦的尾羽，又像献给撒旦的黑玫瑰。

　　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屏幕上亮着三个字——罗茜茜。

　　“……”

　　冯斌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任由铃声一直响到结束。

　　短暂的平静后，魏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依旧是那三个字。

　　没什么犹豫，他把电话接起来。

　　“跟他在一起吗？”

　　“嗯。”

　　那边的声音有些沙哑。

　　“……明天要下雨，提醒他带伞。”

　　“还有吗？”

　　“没了……再见。”

　　对方挂了电话。

　　魏翊扫了眼手机，“她把地址发我了。”

　　“……”

　　冯斌起身，带着盒子和钥匙。

　　注视着他上楼的背影，魏翊忽然冒出一句：“明天我也去。”

　　没有回应。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魏翊头枕着沙发笑了一下。

　　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家给人的感觉也没有以前那么温暖了，空空荡荡。

　　没什么好羡慕的。

　　世界很公平，眼下的拥有同时意味着潜在的失去，冯斌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失去了幸福的家庭，失去了曾经的信仰，失去了前行的方向。现实痛击他一拳，把他打得找不着北。就算勉强能站起来，也还是在路口原地踏步，迷茫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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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台风过境后，这座城市都跟被洗劫了一样狼狈。

　　好在天气终于放晴，阳光混合着清新的泥土味，一点点穿透阴霾。

　　小时候他最喜欢这样的早晨，光线不太刺眼，鸟啼忽远忽近，城市恢复运转……井然有序得令人安心。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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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郊墓园坐落在半山腰。

　　远远望去，灰色的碑林连成一片，镶嵌在苍翠的草木里。

　　少女抱着一束花，辨认着园内的道路。

　　“……你怎么也来了？”

　　“看他魂不守舍的，要是被车撞死，我直接帮他葬在这。”

　　罗茜茜：“……”

　　“有点事想问你。”

　　看向远处那个坐在阶梯上一言不发的少年，罗茜茜点了点头。

　　“你刚见到冯斌的时候，觉得他是什么样的？”

　　她闻言一愣，继而苦笑。

　　“你存心气我？”

　　魏翊也笑了，“无意冒犯。”

　　一阵微风穿过，吹起少女纯黑的裙摆。她收紧手中的花束，抿了抿唇。

　　“……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少年，纯粹，温暖，偶尔有点呆……但很可爱。”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他身上有种大多数同龄人都没有的气质，我也说不清。”

　　罗茜茜犹豫了片刻，问道：“你呢？你刚见到冯斌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还能什么样，傻逼什么样他什么样。

　　魏翊稍微思索了一下，给冯斌留了点面子。

　　“应该是你说的‘有点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