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病》麻辣椰奶糕

24、漩涡22

　　周小羽安静听着。

　　冯斌的声音很好听，像淙淙流水。

　　“我成了他惟一的朋友，虽然他总是不承认。”

　　“他受不了我，和我打了一架，又打不过我，只好躺在地上骂我。我听着，等他骂累了，把拉他起来，他翻了个白眼。”

　　“他总是让我不要跟着他，但我不听。我们一起喂猫，一起打球，一起淋雨……我慢慢发现，他其实不坏。”

　　“再后来……他有时候会不来上学，一天、一周、甚至一个月……经常请假。偶尔来上学的那几天，情绪也很糟，对他说什么他都不理睬。我很生气，他更生气，他说我根本什么都不懂。我说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他叫我滚，于是我们又打了一架。”

　　“再后来，他忽然消失了。”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找不到任何能联系上他的人，找不到他活过的一丝痕迹。我忽然发现，他真的什么都没告诉我，电话、住址、家人……什么都没说过。我印了寻人启事，到处贴，甚至在报纸上找他……一直没有回音……”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恨他，担心他，又怕自己忘了他……甚想他会不会已经死了，或者他根本就是我的一个幻觉。”

　　“看到小君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他，但小君跟他不一样……以前不一样，现在更不一样。小君是个好孩子，我会一直看着他长大。”

　　听到这，周小羽忽然感到莫名的心安。

　　可以放下一切、假装自己没来过这个世界的心安。

　　“……你还想考Z大吗？”

　　“想。”

　　周小羽想说，我也想，可她没有勇气。

　　有时候，她甚至没有活着的勇气。

　　“你也想去吗？”

　　“……想。”

　　周小羽想哭。

　　你看，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冯斌给她一把绳索，一只船桨，一个救生圈……让她重拾活下去的勇气。

　　他们都不知道，这只是盲目的、无用的温柔。

　　“那就一起去吧，一起看着小君长大。”

　　冯斌喝着水，看向远方，像是已经看到了自认为以后会发生的事。

　　已经没有什么会比现在更糟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周小羽现在无比清醒。

　　像是从空无一人的雪地里醒来，一片雪花飘到脸上。

　　万籁俱寂。

　　Z市高铁站。

　　刚下车的乘客搭乘着电梯随人流而上，长长的扶梯有如一道伫立在车站中央的瀑布。

　　公共场合总有种蜂群般的嗡嗡声，形成一层无形的保护罩，给人一种身处群体的安全感。无法想象，强行让一个正常人脱离群体会是什么感受。

　　冯斌抬头看了眼时间，快中午了。

　　广播响起，柔和的女声用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现在插播一条寻人启事，请冯斌小朋友听到广播后前往服务台，您的家人在此等候。重复一遍，现在插播一条寻人启事……”

　　冯斌拉着行李箱，自顾自找着出口。

　　“……补充一下，是两点水一个马的冯，左文右武的斌，请冯斌小朋友听到广播后前往服务台，您的家人在此等候……”

　　好巧啊，他也叫这个斌。

　　“……不好意思，再补充一下，请携带黑色行李箱的冯斌小朋友听到广播后前往服务台，您的家人在此等候……”

　　“……”

　　冯斌看了一眼手里的黑色行李箱。

　　路标指示：出口前面左转。

　　服务台也是。

　　冯斌往那个方向走去，转过弯，一眼看见某个魏姓男子站在广播室门口，面朝他的方向笑得正欢。

　　“……”

　　冯斌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没一会，魏翊追了过来，十分讨嫌地跟在他旁边，阴魂不散。

　　冯斌转过来对他道：“别跟着我。”

　　“可我怕你走丢啊，冯斌小朋友。”

　　魏翊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又在那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冯斌等着，等他笑够了，开口问道：“你来Z市干什么？”

　　“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见冯斌不答，他晃了晃手里的移动硬盘。

　　“相信我，很划算的。”

　　冯斌在琢磨他脸上的表情，视线并没有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我说过，这件事与你无关。”

　　“我好奇还不行吗。”

　　“你不用管。”

　　冯斌说完就走，魏翊上前拦住。

　　“为什么不向他们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

　　“解释了，或许还不至于这么狼狈。”

　　“……随便他们。”

　　魏翊明白了，冯斌这是打算一佛到底。

　　“那没事了，你滚吧。”

　　魏翊放下手，冯斌还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入人群。

　　头顶着糟糕的天色，他回到原来的住所。

　　沙发还是沙发，地板还是地板，室内干净又整洁，应该是有人来打扫。只是茶几和柜子上都空无一物，生活气息寡淡。

　　他拉开阳台的玻璃门，水汽和灰尘不断渗进四周的空气，硝烟弥漫，窗外的云层浓得仿佛能滴血。

　　冯斌站在阳台边，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自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回忆便缓缓倒流，擅自在眼前放映。他闭上眼，画面却更清晰，有如白日梦魇。

　　……他以为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却还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被逼入绝境，一步步走向万丈深渊。

　　“茜茜，你都大半个月没出门了。”

　　卢艺馨拉过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

　　“……”

　　罗茜茜低着头，长发披肩，神情黯然。

　　“你别吓我呀，要不然你跟我聊聊，把不开心的事都说出来。”

　　罗茜茜依旧一言不发。

　　卢艺馨心里着急，把周小羽和冯斌挨个骂了一通，心说这对狗男女怎么不去死。

　　“……我长得怎么样？”

　　卢艺馨马上应声道：“当然是好看的呀，你是我在现实里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我性格很差吗？”

　　“别听别人乱讲，跟袁琪比起来，你性格不知道有多好……怎么忽然问这些？”

　　罗茜茜顿了顿。

　　“我……可能要出国了。”

　　卢艺馨大惊失色，“这么突然？”

　　罗茜茜缓缓摇了摇头，“还没定，也可能是毕业后……反正我不想继续在这待下去了。”

　　“可、可我们舍不得你啊……”

　　卢艺馨一副快哭了的表情，罗茜茜听了，嘴角却牵起一抹悲凉的讽意。

　　-出国？为什么！

　　袁琪在群里不可置信地道。

　　-茜茜说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肯定是被周小羽和冯斌恶心坏了

　　-妈的，开学以后我要在网上骂死那两坨狗屎

　　-你可别乱来

　　……

　　周小羽觉得到处都是眼睛。

　　窥测的，好奇的，嫌恶的，玩味的，到处都是，环绕在身边，片刻不离。

　　走进教室，教室里也全是眼睛。

　　她浮在半空中，透过自己的灵魂，看见那个叫周小羽的人在发抖。

　　“做了那种事情怎么还敢来上学……要我我就转学了。”

　　“看她平时文文静静的，私底下怎么是那副样子。”

　　“真骚。”

　　……

　　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跌跌撞撞逃进厕所，却遇到卢艺馨，后者用尽全力翻了个白眼。

　　“……我的日记在哪？”

　　“哦，你倒是提醒我了。哪天有空，我们就在班上朗读一下你的日……”

　　“你、敢。”

　　周小羽死死盯着她。

　　“……人人喊打的臭老鼠，嚣张什么啊！”

　　卢艺馨不甘示弱地骂了一句，视线却不敢直视、无处安放，只好忿忿推门离开。

　　“我再问一遍，这件事是谁做的？”

　　班上鸦雀无声。

　　“没人承认？好……我知道那个人是我们班的，是谁我心里也有数。今天是最后期限，想清楚了可以来办公室找我。要是我下班前还没见到人，明天我就直接叫家长。”

　　她重重拍了一下讲台，走出教室。

　　袁琪小声嘀咕，“叫就叫呗，反正也不会来。”

　　办公室里的气氛极为古怪。

　　刘文槿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一一扫过三人的表情，视线停在周小羽脸上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你们自己说说这叫什么事？我今天不叫你们来，是不是还要闹到校长那里去？”

　　没人回应她。

　　“行，那就听我讲。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尤其是你们两个。罗茜茜，冯斌，你们是班长，这就是班长该有的样子吗？带头谈恋爱？还有周小羽，你就跟着掺和？你们才几岁，啊，一天到晚不干些正经事，脑子里在想什么？”

　　“老师，我没跟他谈恋爱。”

　　“什么意思？”

　　“人家可看不上我。”罗茜茜冷冷道。

　　刘文槿气极反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互相道个歉，这事到此为止……你们两个先回去，周小羽留下。”

　　“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罗茜茜瞥了他一眼，心里不屑，你又知道了？

　　“行了行了，我跟她说点别的事，你们出去吧。”刘文槿好声好气地劝，朝门口扬了扬下巴。

　　冯斌欲言又止。

　　把话咽回肚里，还是带上了门。

　　一转身，对上罗茜茜的视线。

　　“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

　　指的是她在班上情绪失控那件事。

　　“那件事我也有不对……你应该向周小羽道歉。”

　　罗茜茜嗤之以鼻，“奇了怪了，你是她什么人？”

　　冯斌咬牙。

　　“星期天，把她叫出去的人是你吧，害她精神错乱的也是你吧？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就那么讨厌她？”

　　罗茜茜一头雾水，“……什么精神错乱，你在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那个烟灰缸。

　　难不成……把她砸得精神错乱了？

　　可她开学以来都很正常啊。

　　“我问你……你们那天是不是拿刀捅她了？”

　　罗茜茜听后，心里委屈极了，眼眶一红。

　　“你有病吧！血口喷人……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动不动拿刀啊？”

　　原来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杀人放火的事也做得出来。

　　她强忍住眼泪，拂袖而去，留下神色凝重的冯斌。

　　不是她……那要怎么解释周小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