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5、5、劝

　　腊月二十八。田歌和胡生帮萧宛打扫卫生，洗衣服。三个人一起做饭。
　　田歌从京东订的泡脚桶到了。她们一起拆箱，清洁，给萧宛接水泡脚。但她们说泡脚桶是胡生订的，田歌并不知情。因为田歌了解父母，如果说是自己买的，父母一定会说她乱花钱，然后心疼钱，心疼得不得了。搞不好，两位老人又会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
　　田宏一进屋，萧宛就让他看泡脚桶。她高兴地说，“泡完可舒服了。你也泡一下试试。”
　　田宏一脸嫉妒地说，“我不泡。又不是给我买的。”
　　“你看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都上网看了，这泡脚桶小一千呢。你这人可真是越老越不懂事了。孩子给咱买东西，你还整事。你啥意思，还得买两个咋的？你以为孩子在外面赚钱那么容易呢？不懂事的老东西。”萧宛一脸嫌弃的表情瞥着田宏。
　　“多少钱？一千？这不是浪费吗？买这东西有啥用啊？一天天就知道霍霍钱。”田宏的目光转向田歌，恶狠狠地瞪着她。
　　他的眼神和语气，总能给人一种很明显在找打架的感觉。他有种让人瞬间不舒服的能力。当然，这种能力，他向来只对田歌和萧宛用。在外面，他始终是个老好人，所有人都夸他为人处事好。这也是田歌最气不过的地方。他一直留给田歌的印象就是里外不分，好赖不知。
　　田歌开始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买的。”胡生也看出情况不妙，赶紧搭话。“我买的。别生气。”她边说，边去给泡脚桶注水。“爸爸，你也泡一下。”
　　“你看，人家这孩子多懂事。到老到老，别人的孩子就是比自己的孩子强。”田宏好像是在跟萧宛说话，实则是在习惯性地讨好他人。关于这一点，萧宛见过多年，早就看不惯了。
　　“不说话，你能死啊。”萧宛没好气地看着他说，“你永远不会说人话。夸胡生你就明着夸。非得灭着一个捧着一个，就显得你好了？你咋总那么幼稚呢？有个当爹的样子吗？”
　　胡生也跟着说起田宏，“爸，你不能总这么说话。本来玲玲心里有你们的。你总说这种伤人的话，换我，我也对你好不起来。”
　　田宏不服气地说，“她啥样都是她妈教的，还是我说成的了？”
　　“可不就是你说成的。你要这么说我，我也不对你好。你得改改你的沟通方式和口头禅了。孩子小的时候，家长都说别人孩子好，是为了刺激孩子比学习。但孩子长大了，心思就重了。你还这么说就是你不对。你以后再这样说话。我也不对你好了。我只对我妈好。”胡生很亲昵地挎起萧宛的胳膊。
　　田宏听后，不吭声了。
　　“就是。活一辈子了，都没小孩儿懂事。”萧宛插话。
　　“哪儿都有你。”田宏的语调又不好听了。
　　“我还说错你了？你都在孩子的成长中缺席二十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改变。你还当她是8岁的时候呢，没有自尊心呢？她8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卑了。因为她爹跟小三跑了。”萧宛又翻起旧账。
　　“你一天天就跟有病一样。我就不能来。”田宏拿起茶几上的钱包和钥匙，打算离开。
　　“你就永远不知道认错。自己做错了事，从来不肯认。一说你，你就只知道走。”萧宛看见田宏要走，更加生气了。
　　“行了。你俩都少说两句……”胡生试图拦着，但完全拦不住。
　　“我认啥错？我回都回来了，还叫我认啥错？你就不能消停过日子吗？非得跟我找茬？再说，我哪缺席二十多年了？你一说话就喜欢夸张。”
　　“没有二十年，也差不多。你缺席的时间还短啊？再说，你回来又有啥用？你弥补过吗？你到现在连错都不让说。”萧宛一句比一句音量大。
　　邻居家又传来“咚咚咚”地敲墙声。
　　“你看，你俩又来了，随便一个话题，你俩就能接下去开战。你俩再这样，我们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样的家，谁爱回！”胡生假装赌气的样子。
　　田宏和萧宛都沉默了。
　　胡生将萧宛推到镜子前，“看，多漂亮的一张脸。妈妈，你不能再生气了，生气会变丑。”
　　萧宛笑了，对着镜子正了正衣襟。
　　胡生把泡脚桶推到沙发前，“爸，你先泡脚。”
　　“我不泡。我嫌弃你妈用过的东西。”
　　“你嫌弃谁啊？我还没嫌弃你呢。”萧宛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突然把目光从自己的发梢移开。从镜子里看着田宏那张写着“找茬”两字的脸。刚被胡生哄高兴的她，又瞬间对着田宏蓄满了战斗能量。
　　“你看你俩。我是不是又得给你们讲课了？想听我唠叨啊？”胡生把萧宛推到卧室里。又出来叫田宏泡脚。
　　“这东西咋用？咱也不会用。”田宏仔细端详着泡脚桶。
　　“你坐下，把腿放里就行。”胡生插上电源，调好温度，按动滚轮开关和定时按钮，拿毛巾将田宏的膝盖盖住。“好了，等会儿时间到了，它自己就停了。”
　　“这就行了？”田宏继续观察泡脚桶。
　　“对啊。就这么简单。以后，你天天来我妈这泡脚。但是不能气人。”胡生说。
　　“谁气她了？都是她气我。过去那点儿事，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田宏小声嘀咕着。
　　“你也不能怪她。她是爱之深，恨之切。你稍微对她态度好一点儿，哄哄她，她就不吵了。”胡生劝道。
　　田宏没再说话，拿起遥控，调到体育频道。一边泡脚，一边看着体育节目。脸上很快露了出无忧无虑的神情。
　　胡生去找萧宛。萧宛正从门后偷偷看着，她小声跟胡生说，“你看他那样。永远都没心没肺。怎么说都没用。”
　　“老头都这样。不跟他计较了。他高高兴兴，不跟你吵架了，还不好？”

　　这时，胡生的手机响了。她躲进卧室接电话。田歌在门口隐隐约约听见她说，“回不去……没事……年后回……”田歌知道是胡生的妈妈打电话询问她何时回家过年。田歌也知道，今年胡生不会回去了。
　　有时候，田歌看着胡生做的那些事情，心里除了感动，还有自责。她知道那些应该是自己做的。可她对着自己的生身父母，却做不出来。
　　萧宛已经悄悄凑到田宏身旁坐下，抓起果盘里的橘子，剥了一颗，自己吃了一瓣，看看田宏。田宏没看她。他正专心看着体育节目。她又吃了几瓣，剩半个橘子的时候，忍不住递给他，“你也吃点儿。”
　　“我不吃。”田宏依然没有看她。
　　“吃点儿呗。医生叫你多吃蔬菜水果，不能只吃肉。你又忘了......”萧宛说。
　　“哎呀，我不吃。不吃、不吃，你听不见？烦不烦人啊。”田宏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声调也难听了。
　　田歌的眼睛死盯着田宏，好像他是她的仇人。田宏并没发觉。但萧宛察觉到了，她收回了刚要出口的话，大口大口吃掉了那半颗橘子，低头躲过田歌的目光，走向厨房。

　　等胡生挂断电话，田歌推门进去，问，“是家里给你打的电话吗？”
　　“嗯，我妈。没事。”胡生轻描淡写。
　　但田歌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些复杂的情绪，再次询问，“真的不回去了吗？”
　　“当然。没我在，我爸不用在我后妈面前为难，我妈也可以安心跟她男朋友出去玩儿了。两家都不受我耽误，不是两全其美嘛！”胡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田歌知道胡生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其实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嘴上叛逆得像个狼崽子，心里却柔软得像只猫。嘴上说着无所谓的话，表现得跟父母水火不容，心里却偷偷惦记着他们，不肯承认。只是因为那个阶段，他们还不懂如何去爱，没学会接纳那些不完美的家人，不知道怎样更好地与他们相处。在外面，混得朋友遍地。回了家，那些相处之道一点儿也施展不出来。

　　饭后，胡生拉着田歌和萧宛，一起出门散步。
　　萧宛说：“在男人身上付出了一辈子，到最后发现还是孩子好。”
　　胡生说：“老头都这样。谁家的老头都气人。不然我妈咋跟我爸分开了呢，还不是被他气的！你做不到像我妈那么狠心，就得自己放宽心。为他付出这么多了，怎么不能在态度上迁就一点儿呢？也许你改变一下沟通方式，他也改变一下沟通方式，你们的关系就好了。”
　　“他改不了。”萧宛很确定地说。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改不了？你态度温柔一点儿，他也就跟你吵不起来了。明天开始你试试。先从自己改变。我也天天给他上课，叫他也改。我就不信还有我治不了的人了！”胡生拍着胸脯说，然后是一串爽朗地笑声飘散在空气中。
　　萧宛也笑了，“行，我试试。”
　　胡生挎着她的胳膊，接着说，“妈妈，虽然说长得漂亮的人脾气都不好，但是你再改改脾气，就完美了……”
　　田歌依然不知道如何加入对话。但她能感觉到，她和母亲的关系得到了实质的改善。这都要归功于胡生，她能令母亲发自内心的开心。
　　当晚，田歌跟萧宛坦白已在重庆购房的事情。意料之外的是，萧宛并没有情绪激动。可能她的思绪还沉浸在久违的夸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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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两个收藏。我知道其中一个是我现实中的朋友，就是我小说中胡生的原型。期望另一个不是熟人。因人情而起的投契会降低对文字本身的感受。虽然同样要感恩，但我还是更期待单纯因文字结缘的人出现，哪怕只是因为文中某一个点或某一句话觉得投缘也好。我还是相信这世界上有我们等的人，只是那些灵魂相通的人都散落在各个角落里，难以在现实中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