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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等 ...

  •   田歌继续和博文一起玩游戏,在游戏里互赠礼物。他们经常聊天。从游戏里聊到游戏外。从淘气聊到生活。他们倾听彼此的故事。从不加以评论。彼此默默理解与心疼。他们有时候很巧合的读同一部小说,有时候他也推荐新书给她。她每天在游戏里等他上线,在现实里等待他发淘气的视频给她,等他推荐新的读物,等待他开口跟她说话。
      对于孤独的人,等待会成为一种习惯,哪怕等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给她讲他爱过的姑娘。是那种青梅竹马的烂故事。她从不把这种故事当真,因为她的童年没有陪伴。她很难想象两个小孩子一起长大的感情。可听了他的故事,不知道为何会长久心痛。那种淡淡的幸福、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小日子就是最美好的生活。她却求之不得。
      他的故事并不完整,很多零星的碎片,但从一个男人的记忆深处抽出,竟令她刮目相看。她已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感。他是情感细腻且内心温暖的男人。
      他说……
      她还没有窗台高的时候。我们的影子映在房前的墙壁上,在窗口处拐了个弯。妹妹笑着说,“哥哥,你的头映在玻璃上。”
      我笑着,“那妹妹的头呢?”
      “妹妹的头只映了一半。但我会长高的。你看。”她使劲儿踮起脚尖。
      “哦,真厉害。”
      几只大肥猪哼唧着,闻嗅着自己的地盘。她跑过去,推着鼻子学它们的叫声,咯咯地笑着……

      开春了。
      我们去爬小山坡。不知疲倦地走很远的路。河道对岸一户人家的大黄狗最先发现我们,朝着我们汪汪叫个不停。直到主人出来。“孩子,你们迷路了吧。进来,进来。”主人朝着我们招手。那时候,我们都很小,却能信任陌生人的善意。在陌生人家玩耍,吃饭。
      我们一路走回来,到家时,天就要黑了,能闻到猪圈、羊圈散发出来的气味。小羊咩咩地叫了两声,邻居家的羊也跟着叫起来。猪也哼唧着。妹妹蹦蹦跳跳跑到羊圈前,说:“咩咩,我回来了。”她管一只幼小的羊叫“咩咩”。她觉得小羊是很有感情的动物,她见过它在母羊面前下跪、吃奶。
      后来,家里不再养羊。她就观察村里的羊。
      早上起来,妹妹从门槛儿跳过,一路沿着红砖小路跑到大门口,小手抓着铁门栏杆,从空隙里探头张望,“羊羊上班去了吗?”双马尾小辫搭在肩头,从背后忘过去,像只乖乖的小兔子。

      “田歌,你将淘气交给我那天,我望着你的背影,突然有种久违的感觉。你跟她很像。我能感受到你的倔犟、执拗,以及对这世间的期待。”
      “可能每个人挣扎地活着时,看起来都很像。”
      “也许吧。可我也看到了你与其他人的不同。”
      “继续讲你的故事。故事听起来更美些。”
      他笑了笑,继续讲:

      晚饭前,她又同样一串动作溜到大门口,“羊羊下班了吗?”
      有一次它看到羊群往村子里跑,她跳起来叫好,“跑得真快,冒烟儿了。”自己也飞快地在院子里跑了两圈。
      她小时候对羊群有种神秘的崇拜。因为她发现它们不只有感情,会与人对视,而且认路。每次傍晚回来,赶羊人都把鞭子搭在肩上,自顾自地走路。羊会各回各家,从不走错。而她经常迷路。跑出去玩便不知从哪回家。没人找她,她能在村子里游荡到天黑,不哭也不喊人。
      我问她可曾怕过。她说不怕。但我常见到她在睡着时抽泣,一头大汗,翻来翻去,口中喃喃,“怎么又找不到路了。”

      夏天。
      我们在井边压水。妹妹突然瞪大眼睛看向大铁门的方向。排水沟旁的红砖上蹲着一只小青蛙。她扑过去抓它。整个人栽倒在那里,双手摁在水沟里,沾了泥。青蛙跑了。我带她回屋洗手。她说,下次我一定会抓到它。可她每次都扑得自己一身脏。青蛙跳远,呱呱叫着。后来,我帮她抓过一次。她开心地拿小木棍儿敲着青蛙的肚皮,嚷着“气鼓、气鼓……”。

      奶奶节俭,夜晚家里不开灯,说是摸黑呆着不招蚊子咬。每天日落,妹妹就嘟起嘴。我明白那种黑暗中的无趣与忧伤。偶尔,家里来客人,晚上所有灯都打开,每扇窗前都亮着光。那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我们在院子里玩到很晚,从房前到屋后,跑来跑去。

      秋季。
      “松鼠,松鼠……”妹妹突然兴奋地大叫。它迅速从树上冲下来,钻进草坪里,藏在我们看不清它的地方。妹妹向它藏身的方向挪了一小步,试图靠近寻找。它跳出来,眼睛一转,嗖地钻进更深的树丛。
      脚下一地干枯落叶。她选择落叶厚积的地方,来回蹦跳。黄叶发出枯竭的声音。她咯咯笑着。

      冬至的早晨。
      我吐着呵气说,“今天太冷了。我们呆在家里吧。”
      妹妹从炕的北边爬倒南边,胳膊肘刚好支在窗台板上,双手托住小脸。“我来看看有多冷?……哦,的确很冷。”她眼里闪着光,仿佛温度真的能够目测。稚趣乖巧,却又常常不甘心地看向窗外。
      晌午,窗外亮堂堂的。“太阳公公。”妹妹指着窗外的天空,突然兴奋起来。
      我给她穿上棉衣外套和棉鞋,围上围巾。
      出门后,她停在台阶上。冷冷的空气洒在脸上。她仰头,面向天空,用力从嘴里吐出白色气体,然后用食指去摸呵气。
      空气里有清冽的味道。
      她敲着河面的冰,“结冻了。明天我们让爷爷帮忙准备冰车吧。”说完蹦蹦跳跳地回家。
      我跟在她身后。
      她斜跨一个毛线钩织的小包,上面是小兔子的图案。她喜欢以一种蹦蹦跳跳的方式走路。那是一种愉悦的方式。挎包在她腰间甩起甩落。但前提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说,只有我可以让她感觉安全,不会被责备和抛弃。有其他任何人在,她都表现得很内向。她是那种内向得让大人发愁的典型。

      晚饭后,她早早躺下,摸了摸圆圆的小肚皮说,我困得就要睡着了,然后趴在炕的最里边,紧挨着墙壁。家里来一大帮亲戚家的小孩时,她总会在晚饭后第一个说这句话,然后找到那个让她感觉相对安全的地方,装睡。
      有一次,我正在跟亲戚家的小孩打扑克牌,没有注意到她。她跟我生气了。
      第二天早上,我叫她起床,她哭得像个泪人,双眼皮肿成了单眼皮。她倔强地自己穿衣服,袜子,鞋子。自己洗脸。我帮她,她就推开我。
      早饭后,她独自去院子里玩。在一块土地上,捡了根短树枝画圆圈,画了很多个圆圈,又画猪,还画花朵和小鸟。
      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她不理我。我蹲下跟她一起画。我画的圆圈挨到了她画的花朵。她站起来,用脚在地上使劲儿抹土。把我画的都踩没了。我问她怎么了。她不理我。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面向墙壁,把一只手臂张开,贴在墙壁上。我在她背后说,你要抱着墙睡。她哼了一声。我说,你在装壁虎。她突然扭过身子白了我一眼,你才装壁虎。我说关灯以后,墙上有虫子爬。她整个人缩了回来。随手从耳边抓了一缕头发,边玩着头发,边说,“哥哥,我想你陪着我。”我说,“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嘛。”她说,“我是指人多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你应该陪着我。”说着,她的小手捂在眼睛上。一大滴泪落倒耳旁,沾湿头发。我说,“知道了,放心吧。”她擦干眼泪,安心地抱着我的胳膊,闭上眼睛。我抹着她嘴边的小汗毛。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小动物,也有胡子,那些小汗毛就是她的胡子。她喜欢我抹她的胡子。就像她喜欢摸小山羊的胡子一样。
      她从小不怕动物,很大胆的与陌生动物对视,伸手去摸它们的毛,跟它们说话。
      但她怕人。
      一直到小学四年级以前,她都怕人。四年级以后,突然哪根筋开窍了,学习也好了,开始有了自信。开始有了自己第一个朋友,她会带她的朋友回家写作业。但她那个朋友看起来更内向。她每天给她讲题,她很难听懂。可能她只是同情跟自己一样开窍比较晚的人,所以选择了跟她做朋友。

      长大以后,我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难以形容。
      我依然跟在她身后。
      远远地看她弯下腰,用手抚摸花朵。她很快跑回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递给我刚采摘的花朵。是朵橘红色的野花。像她。说不出的土气,又十分艳丽,入目难忘。
      走出花海,放慢脚步。眼前是一片荒地。土地不平整,地面有小小水洼、废弃的农具和生活垃圾。除了赶鹅人和一群白色大鹅每日来回经过。很少有人走动。她跳到一块凸起的土坡上,转着圈,越转越快,闭起眼睛。她长大了,依然能从早玩到晚再回家。不知疲倦。我看着她,心中有奇怪的恐慌。

      我们一起跑过明媚的午后,艳丽的花海。我们一直奔跑,植物空隙间闪耀着神秘的光。
      我们一腔热情,想给对方全部的好。这份心意从儿时开始,延续下来。可我们长大了。当对方需要的时候,我们却发现其实能给的很少。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太多事不在我们掌控之中,竭尽全力,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田歌对他们长大以后的故事充满好奇。但她没有问起,她知道那里面一定有疼痛。他还不想对人讲起,她便不问。

      田歌正沉浸在他的故事里。
      佟怡敲门,“田歌,我知道你在。我们聊聊好吗?你别生我气。你知道我并不自由。那天我看到你被他推了那一下,一直很担心,我知道他手重,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你。”
      田歌打开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没事啊。”
      佟怡跟田歌进门。
      “你随意坐。”田歌并没有放下手机,继续跟博文聊天。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又在跟那个能让你笑的人聊天了?”佟怡问。
      田歌很自然地跟佟怡讲起博文,跟她说他们这些天发生的所有细碎且不值一提的小事,给她看了博文的朋友圈,以及他讲的零零碎碎的故事。
      佟怡说:“田歌。你一定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和他试试。相信我,我从你脸上看得到幸福的笑容。这很好。你一定要勇敢。试一试。”
      直到最后一切都暴露出来,田歌也没能明白佟怡当时的用意。为什么她不告诉她,他就是她的小哥哥,她就是他故事里那个姑娘。
      田歌还很幼稚地倚在她的肩膀上,抱着她的胳膊,“佟怡,你真的觉得可以吗?这么大年龄,还谈一次网恋?”
      她肯定回答:“可以。相信我。”
      田歌很相信她。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知道那个情感细腻的男子是她理想中的男人。“佟怡,你说爱是什么?”田歌问。
      她回答:“爱是一种感觉吧。”
      “那你有过那种感觉吗?”
      “有过。你想听吗?”
      “如果你愿意讲。”
      “好,那我讲给你听。你还记得上次在我家看照片,你问过的那个小哥哥吗?我全部的感情都与他有关。我们也有很美好的童年。”
      “讲来听听。”田歌对“美好的童年”有格外的兴趣。
      佟怡淡笑着,回忆起一些碎片:
      我们也经常穿过一片花海,各种颜色的野花,杂草长得很高。我向深处走,植物拂过我的手。我奔跑着,他跟在后面。我能听见脚下草梗、枝叶断裂的声音。土地上留下大小两行印记。孩童踩过的印记。很快乐。
      霜降后,村里的土路踩上去硬邦邦的。许是我走路比较跳脱,羊的粪便总会在不经意间钻进鞋子里。很小的黑色粪蛋儿,冬天的羊粪硬硬的,很硌脚。
      他让我抓住他的胳膊,单脚站立。他为我脱下鞋子,将羊粪倒出来。我们开心地继续走。他总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口袋里。
      深冬的时候,院门会结霜,我们对它吹气。一层薄薄的白霜,很快消散,我们更使劲的吹。他喜欢爬到门上,挂在上面摇晃。铁门吱咯吱咯作响。
      我们每天将凉气带回家。奶奶唠叨着,“两个小祖宗冻不啦?”我们脱下夹棉短袄,双手捧起木桌上的水杯。奶奶新倒入的热水,还微微烫手。
      我戳了两口水,凑到他身旁,把冰凉的鼻尖贴在他的脸上。他摸我的耳朵。
      小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辈子那样生活下去。
      “天呐。你们不会是一对吧。”田歌嘻嘻笑着。她的笑里总是透着甜。
      “想什么呢!哪有那么巧的事。”佟怡用手指弹田歌的额头。
      “为什么你们都有这样的童年?好羡慕啊。为什么我的童年没有陪伴?”
      “因为你没有。所以我们都来到你身边了。”佟怡看着她。
      她突然觉得特别感动,对着佟怡傻笑。那笑容里可能还有一种类似幸福的感觉。
      如今想来,田歌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在佟怡眼里,一定幼稚好骗。

      送走佟怡。她和博文互道晚安。
      他叮嘱她,不要忘记上次肩膀受伤的事情,让她少跟这样的人来往,他说,“虽然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但她身边有个暴躁的老公,他们都是不安全的因素,还是要防备。”
      她说:“你管得可真够多的。管好淘气得了。”
      他说:“你看起来就是那种让人放心不下的人。千万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也不知道,他叫田歌防备的人是他曾经爱过的姑娘,而他正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瞎担心。这便是命,她们看不到的部分,不由自己掌控。真相大白的时候,才会瞬间明白自身的渺小与无力。在自己认真了以后,才出现一些事情突然让人恍然大悟。有种被无形力量摆布和愚弄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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