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35、诱惑下的选择

　　他们相识于汽贸城D区一家卖配件和装饰的门店。
　　“这款把套多少钱？”郭寒西装笔挺。
　　“这个……”莫尔指着标价，有点儿语顿。
　　“别跟我拐弯啊。最低价。我可是老客户。你干脆叫你们老板娘来。”
　　“老板娘出去了。您稍等。我看一下。”莫尔穿最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扎着高马尾。低头翻着一本老板娘手写的底价账簿，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字潦草得根本无法辨认。
　　“这款呢？”他又问。
　　莫尔探头过来对照着型号标签，继续翻。
　　郭寒眼盯着她，不觉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并没察觉，继续认真翻。
　　“你是新来的啊？”
　　“嗯。”她点头。
　　“那这个行车记录仪多少钱？”郭寒问完，悠闲自得的在狭窄过道转来转去，东张西望。
　　莫尔一脸无奈地吐了口气，“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是新品，我得找另一本进货单查看。您需要稍微等一下。”莫尔转身回到柜台后面翻找。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真不知道老板娘要你干嘛的？摆设吗？等她回来，我就告诉她，有你反而给我们添麻烦。”负责带她的师父说话了。师父是个胖胖的中年女子，从一排货架后面探出头，放下盒饭和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慢吞吞过来，一身肥肉随着步伐颤动，“先生，您要选什么？”
　　“那个……”郭寒手指了指一面墙壁上挂着的高档把套，眼睛却没有离开莫尔。她低头，跟在师父身后，一副认错的表情。
　　郭寒只选了一个汽车把套，就拿出钱包付款。
　　胖师父问，“您还要什么来着？”
　　“我还要的……老板娘不在，我怕你做不了主。”郭寒头也没回向外走。
　　莫尔看着胖师傅。
　　“你看我干嘛？送客啊。”胖师父瞪了她一眼。
　　她跟在郭寒身后出了门，“您慢走。”
　　郭寒离开的时候，悄悄塞给莫尔一张名片，低声说，“你们老板娘回来，问问她新款行车记录仪多少钱，我明天再来。”
　　莫尔回头看了一眼胖师傅，见她正甩着一身赘肉回到货架旁，拿起了盒饭。莫尔迅速将名片悄悄塞进牛仔裤口袋里。
　　次日，郭寒果然又来了。老板娘热情招待。两人聊天贴得很近。郭寒买了行车记录仪，还低声对老板娘说，“你现在越来越会招人了，新来的小姑娘比那胖子强多了。”老板娘一副老熟人聊天的样子，对郭寒挤眉弄眼，小声嘀咕：“哎呀，你懂我，你懂我。胖子天天就知道吃，做事慢吞吞的。早就该培养新人了。咋样，这回我眼光还行？”
　　“太行了。”郭涵竖起拇指。
　　老板娘笑起来像盛放的花朵。
　　莫尔心里也偷偷笑着。昨晚老板娘还因为胖师父说莫尔坏话，劈头盖脸给莫尔一顿训。今天又因为客人一句话，喜笑颜开了。

　　“对于年轻人来说，遇上给你机会，也给你时间成长的老板，你只管努力就行了。但遇上根本没想认识你这个人，仅凭他人只言片语对你做出判断的老板，你就得小心谨慎了。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于敏总说她实习单位的人对她特别好，各种照顾。为什么我就遇不到？我好难啊。”莫尔依偎在桑和怀里感叹。
　　“觉得难，明天就不去了。我养你。”桑和心疼地抚摸她的头发。
　　“你拿什么养我啊？下半年房租还不知道怎么凑呢！”
　　“有我呢。我想办法。你不要担心。以后会好的。”
　　“算了吧。指望你一个人。我们会更难。你说我实习结束。也试着去大公司应聘一下，怎样？”
　　“可以啊。你一定行。”
　　“可我天生没有于敏嘴快，很多事抢不过别人。大公司要看业绩的吧，人情来往也比我们那小店复杂得多吧。估计我不行。要是实习结束，老板娘能留下我，就挺好了。”
　　“别这么想。我觉得你比于敏优秀多了。”
　　“哎。别安慰我了。我有自知知名。不适合混大公司，也成不了女强人。”
　　“那你就在我身边。我会努力把我们的小店经营好。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里买下来。”
　　这是桂林路一家狭窄的小奶茶店。最里边只能容下一张床的地方，用隔断隔开，又分成两成。下面是厕所，上面是吊床。每天爬上爬下，床上的空间极低，直着身子坐起来都不可能。
　　努力再努力，就指望着买下这家奶茶店大小的地方，过一辈子……莫尔没忍心说出口。她想到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对她投递过来的好感。可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在这狭小空间里，有过他们大大的梦想。曾经，两人在此热恋，许下承诺。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莫尔对郭寒说。
　　“那我就更心疼你了。你男朋友怎么忍心让你每天挤公交和轻轨，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工作呢？你好好看看，你们店里的人，又脏，又丑，又肥……你根本就不属于那里。你想一辈子跟他们一样，蹲在货架后面吃盒饭，衣服上常年沾着机油和灰尘？”
　　莫尔没想过这些，但她并不想一辈子睡在厕所上面的狭小空间里。当热恋的激情褪去之后，她再次爬进那个吊床，她后悔过。一家奶茶店的小老板，一个英俊的男人，穿得光鲜时髦，带出去体面，甚至叫多少女孩儿嫉妒。可是，除了她，没人知道，他洗袜子和洗头发用的是同一个手盆。卫生间小到连洗个澡都转不开身。天凉的时候洗衣服，需要用小电壶烧一壶又一壶的热水，兑在冷水里。衣服和被单常年手洗。她下意识地看了自己那双手，骨节突出，纹路和肤色都已经不同于过去。原本她也可以跟田歌、曼曼她们一样，有双纤细漂亮的手。
　　他看出她走神了。“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郭寒一手端着精致的汤碗，姿态儒雅地舀了两勺汤，又将鸡腿肉、山药和蘑菇各挑一小块儿放在碗里，递给她。“这家的汽锅鸡蛮不错的。这汤很滋补。你应该经常喝。快尝尝。”
　　看着眼前这个周到的男人。
　　她想起奶茶店的桑和。他们共度过多少夜晚。每晚她回家，他已将饭菜准备好。他们拥抱后，触膝相对，一人捧一个大碗，饭菜和汤汁搅拌在一起，大口大口扒进嘴里，对着彼此傻笑。他问：“好吃吗？”她说：“好吃。”店铺关门后，他先擦干净一张桌子。她坐在那张桌子上面，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他将店铺打扫干净。两人挤进吊床的狭小空间。有时候夜里，她睡不着，能听到楼上邻居家冲厕所的声音。她经常觉得能闻到异味，那样的时刻就将头埋进他怀里。他环抱着她，问，怎么了。她摇头说，没事，睡吧。有时夜里，她的肚子咕咕叫，她说我饿了。他迅速从吊床跳下，去煮方便面。她跟在他身后，爬下来。他煮面的时候，她贴在他背后，抱住他的腰。面煮好后，他替她捧着面碗，与她对坐。她独自吃面，对他微笑。曾经，那些温暖的时刻也深深打动过她，她曾确信，那就是幸福了。她对桑和说，我愿意一辈子与你这样度过。可她从未说过，那些四目相对的时刻里，她笑着，只是因为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对他笑着。她的心里时有酸楚，却无人知道。
　　此刻，她发现自己捏着精致的汤匙，一点一点品尝这汤的味道时，她是另一个人。她的动作不知不觉变得缓慢而优雅。她不会傻笑了。她喜欢这种让自己又怯又喜的感受。如果可以勇敢一点，人生也许就会不同，那些自己未曾想过的生活，近在眼前。
　　她看向郭寒。他正等待答案。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汤不合胃口？”
　　“不是。”
　　“那是我说错话了？”
　　“没。可是……”
　　“不要可是。我能理解你这个阶段的心情。恋爱没错，分手也没错。没人规定和一个人恋爱就一定要在一起一辈子。等到你大学毕业那天，你就会发现很多人的恋情都在那一天结束了。这很平常。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将就是对彼此最大的欺骗和辜负。”郭寒态度十分坚定。
　　一个小时前，她出现在这家高级融合菜餐厅外。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他的手表在窗口熠熠闪光。这是他第几次约她出来吃饭，她已经记不清了。她一次次告诫自己，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有目的。但她还是来了。
　　她觉得他说的没有错。实习生活中就已经初见自己的狼狈，那毕业以后呢？真正开启工作和婚姻生活之后呢？毕竟自己不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未来的生活里需要有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的男人。
　　“对不起。我无法立即给你答案。我需要一些时间。”莫尔说。
　　“不要有压力。我等你。”郭寒继续夹菜给她。
　　饭后，他带她去看电影。她没有拒绝。她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位上，看着霓虹初现的城市夜晚。他带她走过繁华的街道，是那些她过去从不想去的地方。同一座城市里，那些她没见过的夜景，好美。
　　他们在VIP影厅落座。他为她调动座椅，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她窝在柔软舒适的座椅里，却突然想好好睡一觉。他将西装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他说，“看得出来，你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了。”她闻着他衣服上若隐若现的淡淡香气，闭上眼睛。他没再打扰。
　　她的手机震动。她接听，是桑和。
　　“今天怎么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去接你吗？”
　　她听得出桑和在担心。“没事。今天店里比较忙。我已经往回走了。”
　　“注意安全。我等你。”桑和挂断电话。
　　她将西装还给郭寒。
　　郭寒的脸上除了露出心疼，没有任何波澜。

　　回到奶茶店，他们的小窝。他正闷头坐在门口台阶上吸烟，看到她停在自己面前，立即兴奋起来。他拥抱她。
　　“我想你了。”桑和说。
　　“我也是。”莫尔说。
　　“你看起来有心事。”桑和说。
　　“我太累了。我们休息吧。”莫尔爬上吊床。
　　桑和关了店门。跟了上来。
　　夜里，她闻到桑和发丝间的劣质洗发水的香味。和郭涵西装上的味道不同。她转过身，背对着他。

　　“如果你很难开口。可以交给我。我去跟他谈。”郭寒握着莫尔的手。那时候的他，满目情深。
　　今天是领取毕业证的日子。郭寒陪她来学校。原本计划请田歌、曼曼、于敏和颜硕吃晚饭，并郑重介绍这个男人。可那几个各有梦想的人一大早就领了毕业证，午饭小聚后，已经出去各忙各的了。这顿饭又变成了二人的烛光晚餐。
　　他退订了原计划的中餐厅。改去一家电影餐厅。一楼正中央有玫瑰花瓣铺开的心形，一些男孩女孩在那里拍照。影院滚动屏幕闪着温柔的红光。
　　他们在那里共享美妙的傍晚。他拿出了包装精美的礼盒，在她面前打开，里面是枚钻戒，比她想要的大些。她终于知道可以步入婚姻的感觉是什么样了，甚至想象到了自己嫁给面前这个男人时，全家人激动不已的表情。
　　她又想起桑和，他说过，“我欠你一枚钻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给你，也许很久，你愿意等吗？”“我愿意。”她说过她愿意。
　　可生活使她认清自己。她已经不愿意等了。

　　那天傍晚，莫尔来到店里，对桑和提出分手。
　　店门外停着一辆城市SUV，车外等着一位微胖的男子，穿高档整洁的衬衫和西裤，没有扎领带。时不时抬起手腕看时间，腕表在路边霓虹灯的照射下闪着光。
　　莫尔说，不要与我纠缠。我不是拿分手来吓唬你，也不是来让你改正什么。我只是来告知你而已。我要跟他结婚了……
　　桑和听得出，她早已想好这些台词，准备已久，一遍遍在心里完整背诵。她把他想要说的话，全部都堵住了。这个时候，依然对她说爱，显然太苍白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