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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互诉心事 ...

  •   虽然每日工作,偶尔加班,早晚高峰都挤在地铁车厢里,单程长达一个多小时。但实际上,博文过得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快节奏。只是有些时间用来胡思乱想了,以至于常常感觉时间紧迫和身心疲惫。
      通常,他会在晚饭后发淘气的视频给田歌。有时候,约她打王者荣耀,有时候一句话不说。偶尔在天未亮的时候起来,去楼顶坐着。天色渐明的时候,拍天空和楼群的照片,发给她。
      他是只在夜深人静时感觉孤独的人。每天有那么几个小时里,脆弱无力,十分依赖淘气。晨晓之时,又开始镇定。给淘气清洗食盆、水碗和狗厕所,为它梳理毛发,给它更换新鲜食物和干净的水。出门时,郑重地与它告别。有时候,他在地铁口买一张手抓饼或烤肠,边走边吃,有时候干脆不吃,急匆匆挤上地铁,急匆匆奔向商业街的写字楼。对自己的照顾还不如对一只狗用心,却能从对狗的照料中得到满足和力量。
      最近,田歌经常拒绝玩王者荣耀。肩膀疼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最近感觉内心无力,情绪低落,提不起精神去玩竞技类游戏,总是心不在焉。一玩就输,输了又生气,尤其被队友埋怨和指责的时候,总有一种念头,卸载。但博文总是斗志昂扬,不仅越挫越勇,还跟其他人开语音骂架。很多时候,田歌跟他说话,会不自觉地笑。但每次他开口骂人,田歌就有种想法,得躲这个人远一点儿。
      田歌跟博文之间,一直是有吸引亦有排斥。她已经习惯于博文每天发淘气的视频。没养过宠物的人也许不会懂,每天看一眼淘气,她心里就会生出些许力气。但她又不想接受他暴躁的部分。她提议玩点儿简单的游戏,不牵动情绪那种。他同意。于是,俩人找了一款宫廷游戏,每天就收收钱、粮、兵,做任务,升级,操作简易,重要的是游戏感自由,可以随时打开,随时关闭。他们俩起了相似的名字。一开始说好,自己建帮派,不跟陌生人参与。可是玩了两天,游戏里有几个人热情友好,聊天让人舒服,一时感觉良好,就接受了他们的加入。可是这种友好并不长久,那几个人很快就暴露了目的,他们想尽办法挑拨矛盾、刺激消费,可以确定是游戏托了。田歌以前做过游戏推广行业,对这些套路比博文敏感得多。
      刚开始博文有点闹情绪,跟田歌说:“玩个游戏都这么社会儿,哪来那么多是是非非,打算充钱跟他们抢资源。”
      田歌说:“人玩游戏,不要被游戏玩。你抱着想赢的心态,就入坑了。玩家永远玩不过托。”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人套路了,感慨道:“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她说:“是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说:“还是淘气好。”
      他们都放弃了游戏。只为远离是非之人,让自己重归宁静的生活。

      本以为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只剩淘气了。

      田歌窝在沙发里,看《龙猫》。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还是会眼眶湿润。读书的时候,室友都很纳闷,看个动画片有什么可哭的。只有莫尔一人能够理解她。那些温暖的基调大概从儿时起就一路缺失。家庭的温暖于她,不同于寻常人。她更容易被细小的温暖感染,也更能捕捉那些不被人发觉的瞬间。
      博文又如往常,发来淘气的小视频,它趴在地板上啃着骨头,斜眼瞄着镜头的方向。
      田歌说:“它跟你一起生活真好。比跟我在一起幸福多了。感谢你。”
      他说:“应该是我感谢你。有了它之后,我比以前幸福了。”
      田歌没再说话。
      博文问:“你在做什么?”
      “看动画片。”
      “多大人了,还看动画片?”
      “可笑吧。因为该看动画片的年龄,没看过。”
      “所以,现在是在补偿自己?”
      “对,现在自由了。疯狂补偿。”
      “其实,我也有这种补偿心理。我现在依然会买漫画书,买变形金刚。因为小时候,都是看着别人家的小孩儿玩,自己没有过。那些小时候觉得美好又得不到的东西,会在独立以后买给自己。虽然买回来以后多数成了摆设,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儿,但还是会买。”
      “理解。有时候家长无法让孩子顺应本性的生长,因为升学的竞争压力太大了,他们想让孩子考上更好的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没有太多时间给你玩耍。”
      他淡淡回了个“嗯。”
      田歌当时还不知道,没有玩具对他来说,不是为了学业,而是根本没人想给他。在这一点上,他过得还不如田歌。至少田歌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萧宛兴奋地带着她去逛街,还给她买了个毛绒玩具叫她去报道时带去学校作为陪伴。虽然有些东西来得比正常孩子晚,但自少她感到过温暖。在他跟她吐露心声以前,她以为自己那个说起话来跟下刀子一样的母亲,是这世界上最狠的家长了。她还自顾自地感慨,“该读童话的年龄,我妈让我读名著。虽然,从某些方面,我感谢她,但她永远不知道,作文得高分不代表心灵也能得高分。”
      “你的童年一定有故事。能给我讲讲吗?”博文试探着问。
      “额……这个要从何讲起……我的故事太多了。”
      “想到哪个就讲哪个。”
      田歌咬掉指甲边缘的倒刺。若有所思。
      他又说:“放心。我是能够保守秘密的人。我对淘气发誓。”
      “这可能是个不太好听的故事。”
      “没关系。”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半旧的秋天:
      家里的石榴树结出果实。
      这棵树是外婆过来为我栽种的。她说过,等我长高了,树就结果了。于是,我每天都挺直身板,伸长脖子。
      眼见果实由青变黄,又有一面透出了浅浅的红色。很光泽。我欣喜。等待着果实红透。

      一天下午我出去玩,回来发现树上的果子一颗也没有。我以为能吃了。飞快朝屋子里跑。
      父母正在家中吵架。
      “你一个大男人,每天在家躺着,啥也不干,就知道睡觉。家里进来人把石榴偷得一个不剩,你都不知道。”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有完没完?”
      我哇的一声哭了。委屈得不得了。
      父亲过来抱起我。他对我母亲埋怨道,“别吵了。你吓坏孩子了。”
      “我吓坏孩子了?孩子为啥哭,你都不知道。”母亲抢过我,把我抱到炕上。拿出新一期的画报。那时候,我识字不多。泪眼模糊地看着画报上小狐狸的故事。具体故事记不清了,只记得画报上的狐狸长得萌萌的,很讨喜。我从那时起对狐狸有了特别的好感。那个故事出现在了恰当的时机,我感觉它在对着我笑,是家人给不了的温暖。
      其实,我知道石榴不是丢了,是被父亲送人了。那天午后,家里来了一位阿姨。阿姨站在石榴树前说,这石榴养得可真好。父亲当时就摘下一颗给了她,还说你喜欢就都给你,摘吧。阿姨说,别瞎说,孩子还在呢。我心想,给客人分一颗也无所谓,我还有。但他要敢摘第二颗,我定要和他发脾气。
      父亲给了我五角钱,让我出去玩。我高兴地跑去小卖铺买了一根冰棒和十颗汽水糖。蹲在胡同里,边吃边看着小朋友们做游戏。忘记了时间。
      远远看见母亲下班回来。她骑着自行车拐向了通往家里那条弯路。我在后面追赶着,可我跑得太慢了。她没发现我……
      我完全没想到父亲一颗石榴都没留给我。母亲和他吵架,他还表现得很委屈,说他午睡醒来,石榴就都丢了。
      后来,母亲去上班的时候,那位阿姨又来过几次。看见她来,我就跑出去。父亲从来都不知道我边跑边哭。我的眼泪都忍到离开院门那一刻,才掉落。他给我买冰棒的钱,我再也不要了。我不理他们俩。那时候很傻,我以为我是在怄气,在抗议。事实上,谁会注意到我的情绪呢?他们应该会觉得我不在更好。
      那个半旧的秋天就这样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在我心里成了一张破损的老照片,里面住着四个人,父亲、母亲、我,还有那个女人。

      一天中午,我死活不肯睡午觉,缠着母亲,叫她不要去上班。父亲点了根烟出去了。回来时抱回一箱汽水,用一个铁桶装上冰凉的井水,汽水一瓶瓶泡进凉水桶里。当时,我穿着背心长裙和胶质凉鞋横躺在门槛上,瞪着母亲,我不许她出门。母亲说我不懂事,对我态度很凶。
      我对她失望透了。我选择了喝汽水。大口大口喝,不理他们。连续好多天,每天午后都有一瓶冰凉的汽水。我很快忘记了石榴的事情。
      但他们每次吵架,母亲都会再次提起。我也会再次想起那个阿姨。父亲说女人就是爱翻旧账,很烦人。虽然我知道是父亲错了。但母亲在我印象中也确实很烦。

      这个故事听完,博文沉默良久,才发了个抱抱的表情给田歌。
      她内心忐忑,也许不该对他讲这件事。她犹豫着,说:“很难听,是吧?跟你说了,是个不太好的故事。”
      他说:“并没有。只是让我想起一些事情。田歌,我也有个很短的故事,突然想要讲给你听。”
      “好。”

      他说,这个故事也发生在我很小的时候: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我爸了。
      那天,他和后妈回来乡下的奶奶家。给我带回来一个弟弟。
      弟弟被放在椅子上,后妈小心仔细地给他系上围嘴,又抱起。他在后妈怀里,无忧无虑的眼睛到处张望。父亲小心冲泡奶粉,又反复试过温度,递给后妈。后妈小心喂着弟弟。
      我捧着碗,站奶奶身后,扒着米饭。家里人多时,我就是那个站着吃饭的,没有我的位置坐。我偷偷看爸爸和后妈。他们在的时刻,奶奶家都变得不像我的容身之处了。
      弟弟张手要我抱,对我笑。我只低头默默吞咽米饭。
      后来,这样的场景,常常出现在我梦中。直到我长大后能跟他们平等的上桌吃饭了,也还是占据我脑中的存储空间。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就是不快乐。是段灰色的记忆。只有弟弟对我张开手的那一瞬间,我有过一丝动容。
      他说:“我是心硬的人。”
      “不,你不是。”田歌确定他不是心硬的人。脆弱的人往往更喜欢说自己心硬。
      她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她问胡生的问题。
      她同样问了博文:“为什么我们不跟熟人说很多事情,却开始跟陌生人交谈?”
      他说:“其实所有人都是从陌生人变成熟人的。你的同学、同事、邻居,你们的认识都是偶然,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障碍在于我们自身。我们怕的只是太熟悉……不想让熟人变得更熟。”
      “我不同意。我觉得遇见谁是必然的,命运早有安排。”
      他说:“必然?你一定要当成是必然,觉得你们之间与其他人之间不同,也必然会有失望和疏远的一天。”
      田歌不再说话。
      他说,“不要想太多。”
      “嗯。”
      “晚安。田歌。”
      “晚安。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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