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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寻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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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行*寻访》
那把油纸伞有些陈旧了,青黄的伞面剥落了一层颜色,每一根伞骨都削得粗细一样均匀,楠竹伞柄被磨得光滑,像被涂上一层薄薄油脂一般,透着光泽。伞虽旧了,但仍开合顺手,可以看出做伞的人很是用心。
钟郁仔仔细细地将每一根伞骨都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刻字或标记。
方晏湿漉漉的推门进来时,看见他家少主正盯着放在桌上的一把旧伞出神,一身衣服还在湿哒哒的滴着水,头发已经半干不干了,想来已经坐了有一段时间。那人没想着要换身衣服,只坐在凳子上,完全没理会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伞,像被点了穴般半晌没反应。
“少主,这哪来的伞?”他把刀放在桌上,刀柄正压到那把旧伞。“你怎么了?这雨下得真是有点大……哎,你淋雨了啊,不先换身衣裳?”
他边说着边走到塌边,自顾自的脱了湿衣服,裸了上半身,正要去包袱里拿干衣服,只听见“哐啷”一声,他的刀被他家少主掀下了桌子,无辜地躺在地上。
“……”
方晏盯着地上无辜的刀愣了几秒,然后转过头去,继续换衣服。
“我今天,好像看见了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钟郁把那把伞撑开,立在桌上。
方晏惊讶的转过头,边拉衣襟边激动问道:“啊啊啊?好像?有多像?在哪里在哪里?在这里吗?是少夫人吗?”
“只是,那人是个男的。”钟郁道。
“……”方晏默默把穿反了的衣服又脱了重穿。“少主,我很累的。”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直接利落点?
方晏换好衣服,把钟郁的包袱扔向他,钟郁好像背后生了眼睛,向后一伸手稳稳接住了。
“天底下长得像的人有很多,但是你说的那人性别都不同,这就真的风马牛不相及了……先把湿衣服换了,这天气已经入秋了,凉得很,受寒了还得我伺候,我一个糙汉,自己都收拾不清楚呢,不会伺候人啊。”
糙汉方晏将湿衣服团吧团吧,丢到了凳子上,然后捡起地上的刀,靠立在桌子边后,小心的避开那把伞给自己到了杯茶,单脚支在凳上,喝了一口。突然,脑袋瓜子里灵光一闪,道:“少主,会不会那个男的和少夫人有什么联系?长得像……会不会是……兄妹!?或者,根本就是女扮男装的少夫人?!”方晏都要被自己最后一句话惊喜到。如果真是女扮男装的少夫人,少主会认不出来吗?
钟郁换衣服的手顿了顿,在心里认真的确定着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错了。下那么大的雨,自己又淋得失魂落魄,惊鸿一瞥……钟郁觉得自己还是看花眼的可能性比较大,纠结着没搭话。
方晏等了半晌,见他没说话,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于是又弥补道:“少主,会不会少夫人只是刚好路过这里,或者已经离开了这里,再要不也许是有人偷了少夫人的玉佩在这里典当销赃了?我们都找了这么久了,地皮都翻出来给摸了个遍,要是少夫人在这里,肯定早让我们找到了……你说是不是啊?要不我们去周围的镇子找找?……”方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郁的反应,钟郁却只是背对着他沉默地换衣服,没有回答。
海底捞针般没有一点线索地找了四年多,只凭着一张画像寸土寸地的搜寻,才终于在潼淮的一家典当行里找到了亲手送给妻子的传家玉佩,然而把潼淮城翻了个遍,就连蚂蚁窝里的蚂蚁都一只只数清了,也没找到要找的人。
四年多了,一个人的希望和耐心,也该在一次次无果的寻觅中消耗得差不多了吧?哪怕情感再深厚,也会被时间和路途的艰辛一点点磨去吧?方晏想,如果是他,可能连那人的样子都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钟郁换好衣服坐到桌边,从怀里摸出那枚玉佩,摩挲了许久,不发一言。
这枚玉佩,是他成婚当日亲手送给妻子的,辗转多年,谁会想到竟然会在当铺里找到它。当他把玉佩赎回来时,情绪无法言喻,就好像你把一颗心亲手捧给别人,却被别人轻易地给丢弃了。
可自己又心存侥幸的给那个人找借口,劝解自己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故。但又无法让自己完全相信自己为那人开脱的理由,既不愿意相信那人会这样狠心,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心随意地被人践踏,更不敢想象那人是否是遭遇了不测,玉佩才落到了别人手里……这种扯着心里发疼又存着希望的不确定,让他犹豫不决。
可是,当他问自己那个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问题,放弃吗?内心的第一回答还是“不”,很肯定的“不”。根本从来就不愿意放弃的,执念深种。
方晏的两番话都没得到钟郁的回应,正咬着舌头下决心再也不要乱说话时,钟郁却突然将伞一收,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方晏正想着怎么开口认错才不至于太丢面子,钟郁却道:“明天,我们去找那个人。”哪怕自己真的看错了,也要再去确定一下。
“哪个人?”方晏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个长得像少夫人的……男子?”心道幸好,原来少主还在琢磨他的前一句话。
“嗯。”钟郁握着伞点头。
“……哦。”方晏盯着那把伞,正又想问什么,突然门被人叩了几声,“客官,我来收衣服。”
方晏想起刚才上楼时叫了店小二过一会儿来拿衣服去洗。他一把抓起凳子上的湿衣服,又找了找,问钟郁:“少主,你换下的衣服呢?”
钟郁一指身后,方晏顺着方向看去,惊道:“……你怎么能把湿衣服放在床上!?”
方晏一把抓起衣服,被子已经被浸湿了一大片。
“被子都湿了……这是我的床啊……”方晏欲哭无泪。
钟郁一动不动,端坐如青松,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店小二好脾气地笑道:“没关系,拿来一起洗,等会儿给客官换一床被子。”
方晏大喜过望:“有劳有劳。”
方晏看着店小二好脾气地搬走了被子和衣服,努力让自己也变得好脾气,控制住满肚子要奔涌而出、将“以下犯上”的咆哮。
翌日晨曦微亮,方晏还在与周公饮茶解梦,突然被人掀了被子提起来,他家少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起来。”
方晏虽然被他家少主暴力搅醒了好梦,但还是好脾气地没有“以下犯上”,闭着眼拖了长长的鼻音道:“天还没亮呢,少主……”
他家少主没吭声,方晏顿了顿,暗道一声不好,然后一把冰凉的刀鞘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虽是三月初春,但天气依旧寒冷,清晨的霜花凝在冰冷的刀鞘上,冷得他一个激灵,哀叫一声:“好好好……我起来了我起来了!”立即一骨碌爬起来。
方晏坐在床边穿靴子,眯眼见窗外天光才微亮,怕是皇帝早朝都没这么早。
他家少主握着刀,手揣在怀里,穿一身深蓝箭袖轻袍,打扮得很是精爽,站在床前看着他,神情严肃。
方晏肿着眼皮,眼睛只能睁到一半,打着哈欠挠挠脖子,又被一刀鞘捅到肚子上。“我起了我起了我已经起来了!还捅!”方晏终是没能守住“不以下犯上”。
“快些,不要磨蹭。”钟郁的语气像极了寨里杜先生说“快背书,不要偷懒”。
担心他家少主再给他捅一顿,方晏以极快的速度翻身下床,穿戴齐整,拎起佩刀有些无奈对他家少主道:“去这么早,只怕别人还没起吧……总得让人吃个早饭不是?”
钟郁看了他一眼,拿了桌上的油纸伞转身往外走,方晏忙跟上。
下了楼,见店小二才刚起来开了店门。
“二位客官,今儿这么早就要出门啊,要不要用了早饭再走?”店小二的一脸困意在见到客人的一瞬间像扒皮般被从脸上扒了下去,换上了那迎客的标准笑脸。每一行有每一行的不容易,每一行也有每一行的专业术攻。
“要要要要要……”方晏忙应道,“两碗牛肉面,多肉少辣,不要葱花。再来一屉肉包,一碗酱菜。”
“好嘞,客官稍等!”店小二招呼道,然后高声对后厨喊了单。
方晏拉着钟郁坐下,见钟郁看他,坦然道:“总要吃个早饭对不对,就算真是少夫人,她也不一定留我们吃饭嘛……”
钟郁:“……”
吃完早饭,外面的天也亮得差不多了,街道上已经有出早摊的商贩开始做生意,见两个高大男子大清早提着刀一脸严肃地走在街上,都略带提防地望着两人。
“少主,以往出门小姑娘盯着我们看就算了,现在这些男的也盯着我们看,为什么呀?”方晏一脸莫名其妙。
钟郁:“……”别人当然是怕你抢劫啊!钟郁为那些给方晏送秋波的姑娘感到一阵痛心:如果她们知道方晏把她们的秋波跟这群人的眼神并为一谈,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眼瞎。
见钟郁一脸“不想说话”的表情,方晏识趣的闭了嘴,保持住严肃的表情,凭着一副聪明样的长相,没让别人看出他的傻气来。
方晏憋了一路,见钟郁终于在一个小院的门外停下脚步,忙开口找说话的机会:“就是这里?”方晏上前打量,门是从里面锁的,“这是后门吧,应该还有前门……人还没起呢吧!”
他自顾自念叨,钟郁已上前敲门去了。先敲了几下,等了一会,门内没动静,又再敲了几下,仍没有回应。
“我就说人还没起呢吧!要不……”方晏话没说完,他家少主转身就走,“哎哎哎……这就走了?”
只见他家少主走到了院墙下,足尖一点,飞身上墙,翻进了别人家的院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目睹了全程的方晏:“……”好吧,出来太久,一直遵纪守则的,忘记他家少主是个山匪了。
等方晏翻进去的时候,他家少主正站在院子里,跟一个半大孩童大眼瞪小眼。
“……”这就被抓包了。方晏见那小孩不过三四岁大,长得很白净,一双瑞凤眼。身上穿着竹青色布袍,好像是自己穿的衣服,还不太熟练,领子都没有整理好,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且系得乱七八糟;脸上神情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两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方晏做贼心虚,正担心小孩子叫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捂住小孩嘴巴,却见那小孩好像认出了钟郁。
“淋雨的阿叔!”小孩对钟郁笑,看到了他手里的油纸伞,“你来还伞吗?”
钟郁换了衣服,也没了昨天的狼狈,不知道这小孩怎么认出他的。
“我……”看着小孩纯真无邪的笑脸,饶是抱玉山的土匪少主,突然也有些底气不足。钟郁正踌躇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方晏抢上前一步捂住了小孩的嘴,沉声道:“别说话。”
荀安之瞪大了眼睛,略微有些惊恐,见这陌生人手里有刀,又一脸恐吓地叫他别说话,完全像个大坏蛋。反应过来,向钟郁投去求救的眼神。
“……别怕。”钟郁忍住了没拿刀敲晕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方大傻,很是后悔自己带了他出来。
“放开他。”
“放开他!”
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有人和钟郁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只是语气不同,一个十分无奈,一个极度紧张。
那声音低沉有磁性,带着极度的紧张。循声望去,见一个披着天青色外袍的青年男子站在廊下,身形修长,披散着头发,显然是刚醒,还没来的及整理衣冠仪表。
那人从廊下走出来,钟郁看清了他的脸,呼吸一窒。
与此同时,方晏也看清了那青年男子的脸,脸上浮起疑惑的表情:记忆中少夫人的脸在他的脑子里与这个男子的脸重合起来,又变得模糊,让他无法确认。
方晏放开了小孩,皱着眉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纸,抖开来看,惊呼道:“少主,他真的跟少夫人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