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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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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灯光下,她像是开在血中的一朵花,摇摇欲坠,待人抚慰。
兰堂想:“我不是傻瓜,可她却把我当成傻瓜。”
原本,他想立刻走进房门,可就是这一瞬间报复的快意,让他失去先机。
报复,正是如此,在他的心中,爱意和高傲且自私的秉性几乎是永恒般在拉锯,而此刻占据上风的是自私而已。
这段时间的公寓生活,有诸多疑点存在,譬如大岛亮子提起过的旧居以及两人的籍贯在横滨,大岛美江对他的漠视,它潜藏在温言软语中,然而这些年朝夕相处,他又有一颗敏感的心灵,自然明白透彻温柔之下的敷衍。
可他始终不愿意点破。
直到今日尾崎红叶在路上抱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工作,他才不得不清醒。从病房初醒,或许更早,早在被绑在书房时,他已落入陷阱。
难以抑制的,他想起大岛亮子。他和她,只有过在卫生间的一次单独谈话,内容是异能化第一日,她询问女儿的内容。大岛美江早已回答过,并且相当得体。
收到相同版本的答案,沉默一小会儿,她又再次询问一遍。那种不信任的犹疑在她身上十分固执,使她表现得对旷别已久的女儿非常不安。
因此他立刻询问她为何如此。
“在那副躯体之下,蕴含着非常霸道的力量,而我的女儿却非常脆弱。”
现在,他终于见识到这股脆弱。
就在他恍惚的这几秒,大岛美江已经扭过身子面向他。看见他的第一秒,她登时甩开手里的刀,眼神惊慌。
“我可以进来吗?”
询问只有象征意义,在听见拒绝之前,他便直接进门,迅速抱住正在发抖的女人。
她自是十分抗拒,准备推开他。可在拥抱的同时,他的手攀上潮湿的黑发。这一举动让她呆愣几秒,赐予他更多安抚的机会。
没关系、这是假的,诸如此类的劝慰,在男人口中不断吐出,使他没有被推开。
可别的,他就帮不上忙了。
大岛美江没有说话,只是落下泪水,偶尔,她会停止落泪,露出迷茫的表情,犹如身处空荡的独身之人。
到后来兰堂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
大雨击拍窗户,猛烈作响,遮掩房间内滴答滴答的钟声。兰堂甚至听不见大岛美江的心跳声,只能凭借怀中这幅躯体的呼吸起伏判断她还健康活着。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房门突然被打开,动静很大,是开门者故意所为。但是此人进来的脚步声却很轻,落在地上几乎无声。
松开大岛美江,一边站起来,一边掏出怀里的枪支,兰堂看见森鸥外出现在卧室门口。
穿着白衬衣和西装裤,森鸥外提着纸袋子踏入房门,面色平常地站在二人面前,他这时候不像被众人敬畏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倒像是很多年前,还在常暗岛时的军医。
“可以自己起来吗?”他低声询问。
早在看见他的面容时,大岛美江就紧阖双眼,身体向后缩,听见这句话,她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轻轻摇头——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她的腿处于发麻的状态。
森鸥外一笑,没说话,伸出手。
“……我很脏。”
她没有动。
“又在胡说,你从来都很漂亮,漂亮得像……红玫瑰。”
面对本应该责骂她的人的恭维,女人露出片刻微小的笑容,而后她快速意识到不应如此,脸上顿然又陷入空茫之中。
森鸥外没有让她陷入这种情况很久,他拉住她的手,带她到床上坐着,亲自给她换上袋子里的绸缎长裙,用卧室中备好的吹风将长发吹干。他将她打理得干干净净,动作小心轻柔。
在这一过程中,只要女人露出茫然之色,他便和她开玩笑,聊某些人的糗事。而她安静而又乖巧地坐在床上,偶尔听见相识之人的笑话,会忍不住露出浅笑。
气氛太过融洽,两人表现得太过亲密无间,让房间中的另外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此,这个认知瞬间让兰堂怒火中烧,可看见大岛美江可怜兮兮的,像是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猫,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将她带回家的样子,他什么话都只能憋在心里。
“走,我们回家。”森鸥外摸了摸大岛美江的头。
大岛美江乖乖跟在森鸥外身后,兰堂站在阴影的角落里望着他们。
他应该阻止她的离去。
房间内呈现对歭状态,师徒二人正对长发男子。
正准备开口的那一刹那,兰堂看见森鸥外用冷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以此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威势慑人。可他并不在乎,顷刻间升起反抗之情,准备开口。
这时,他看见对面的男人用唇语说——
“不要再伤害她了。”
这是为什么?他想,自己为什么会被“再”字所触碰心灵,反抗的勇气荡然无存?
他不敢明白……
只能任凭他们离开组织名下的酒店,坐上黑色车辆的后座。
坐上后座,森鸥外望着大岛美江,一进来,她就将身子贴着车身,头倚靠着车窗,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不断滑下的雨痕,呼出的气息落在窗户上。
结局惨烈,他在心中叹息一声。
“我要解除婚约,越快越好。”
声音很轻,轻到像颤动的花瓣——
坠落在污水里。
其实音量不用这么轻,车子有隔音装置,司机听不见后座的对话。
这个消息,如果不是放在此刻,森鸥外本会很高兴。现在,他既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望着她。
“反正也不想订婚,只是……”为了安抚他。
这时候,她想起和森鸥外宣告订婚时的那场争执,终于扭头看向他,有点迟疑,又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会杀死她。
不用说出接下来的话,因为男人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如佛怜悯他的信徒,不愿道出真相。他太了解她,订婚那次的争执,她用枪将他折磨得浑身是伤。
操控生与死,她要谁活,谁便活着。她要谁死,谁便死去。
犹如一场游戏。
而在这场游戏中,她看不清生命的力量,控制不住自己。
大岛美江直起身子,准备扑向他,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却突然觉得头痛,母亲最后的话语又在脑海中响起,只好停在原地低下头颅。
黑色的长发落在侧边,隔绝窥视的视线。
片刻后。
“您……”她顿了顿,说,“为什么你永远都要看着我犯错,受到教训,才告诉我为什么?”
永远都在冷眼旁观,她望着自己的手掌心想,被刀割裂的地方已经痊愈,所受的伤害,不管再痛,总会自动治愈,很快复原。
所以受伤也没有关系。
常暗岛的时候,有个和她见过几面,当时会成为她未来的搭档的人,说过一句话——你永远不会奔向死亡,所以你永远也不明白人会绝望到什么地步。当时,她没回应,并觉得十分可笑。而现在,她想要告诉那个男人,你说得不对,我已经明白了。
雨声很大,但是她的话语在车内相当清晰,让森鸥外觉得异常刺耳。
“这是为你好。”他有些不虞,但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静地说,“如果——”
提前告诉你,效果不能达到最好,更何况……弑母这件事情,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反而会更想去见她。
“如果——告诉我,教训就会大打折扣。”
她抬起头,久久地注视着他,那双最让他喜爱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激烈的感情,而她的话语却十分平静,让他感觉自己置身于大海之上,海域虽平静无波,却非常危险。
“不是的,森林太郎。”她故意在称呼他时落下重音,“老师知道我认识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就阻断我们联系。
在实现梦想方面,你从不吝啬于事先防范。其实依你的能力,哪怕造成损失都能快速翻盘,收获更大利益,完全不用在意我和他继续往来。”
森鸥外终于准备开口,阻止她说出更加伤人的话,同时解释自己的做法。
可是,已经、再也不需要他再做任何事情了。
大岛美江对他笑了笑。
她靠近他,搂住他的胳膊,就像归家的游子。
“对不起,我说了很糟糕的话,让我们结束这个话题吧。我回来了,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她已经不想再猜测别人的想法,也不想再照顾谁的心情,妈妈也好,林太郎也好,兰堂也好,不管是谁。他们对她都很好,可是一旦涉及到最根本的底线,所有人都不在意她。
“我是个傻瓜。大家爱我,但也仅仅是爱我。”她想,“而比爱更重要的东西,这世界存在很多。”
“林太郎,给我一支烟吧。”她望着窗外。
大雨似乎不会停歇,在漆黑的深夜中永无止境,盘旋在这座城市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