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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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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课上了一半,窗外的天气就渐渐开始发阴,天空灰蒙蒙的好像随时都要压下来,一种被桎梏的窒息感袭上心头。
脑子迷迷糊糊的趴了一节课,秦淮精神好了些,再上课的时候就爬起来,半支着脑袋听剩下的两节课。
上午四节课很快就过完了,愉快的午休时间到来。
二中的午休规矩跟原先有点区别,吃饭都是由值日生把放在保温箱的一个班的盒饭从一楼抬上四楼,学生们就在班里用餐,然后有将近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一楼食堂太小,只能容纳教工们在那用餐,相比他们的色香俱全,学生们的盒饭不仅简陋,还没办法二次打饭加菜,所以许多学生对学校食堂都颇有怨言。
秦淮来之前已经被父母交了饭费,这一交还就交了三个月的。昨天吃饭的时候,他觉得学校饭看上去就做得挺难吃,再加上没带餐具,草草的啃了两口米饭就给扔了。
但今天不一样,他今天没吃早饭,到现在已经饿得头皮发麻,脑袋上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胃里面虚得发酸,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吞进去充饥。
可是…秦淮看着自己眼前那小小的一盒饭,上面透明的塑料盖子已经因为材料劣质和沿途搬运而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菜和饭混在一起都变了颜色,此时黏黏糊糊的挤在一起,贴着那掉色的塑料盒裂口直往外淌水。
秦淮刚看一眼就觉得空无一物的胃里顿时开始翻涌,往外一阵一阵开始泛着酸水儿。他咬着嘴唇强忍着恶心,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去揭那塑料盖子,生怕沾到一点点的油星子。
刚打开一个小口,一股怪味儿就从饭盒里飘了出来,直冲秦淮脑仁儿。说不上什么味儿,也不知是醋放多了太酸了,还是食物因为搬运时候有碰撞导致混在一起串味儿了。
正在这时,秦淮的桌子连带支起老高的胳膊肘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桌上那摞子书凌乱不堪的哗啦啦往一边倒下,手指猛的触到了那饭盒上的白花花的油,秦淮就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狠狠的一甩手,紧接着一踹桌子窜了起来:“操!”
动作太大,衣摆扫过桌上的书、饭盒,直直的将其掀飞了出去。霎时间,几个作业本,花白的米饭,散发着异味的、混在一起不知是什么的菜,劣质的、掉色的饭盒,呈现着优美的弧度起飞,然后亲密的与地面相拥。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秦淮感觉自己本就烦躁不已的内心里的最后一丝理智也随着这盒饭打翻了。
秦淮心下的怒火歘歘往脑门上冲着,他这人的性子平时很温和,但是一旦被什么人有意或无意的冒犯了,就像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随地都能引爆。而且那火气只要上来了,九头公牛都拉不住。
不知何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密布乌云,太阳光被严严实实的捂住,狂风放肆的开始嚎叫,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文弱。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他转身,立马就看见了张牙舞爪、一脸嬉笑,还在和女生打闹的张强,这会儿他听见响动,刚一回头,肚子上就狠狠挨了一脚,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秦淮一声爆吼。
“你傻逼吗?你他妈瞎啊!”秦淮的手攥得死紧死紧的,指节儿都微微的泛着青白色,眼睛瞪得很大,直喷火:“操.你妈的,要闹滚出去闹,别他妈上老子这来!”
他的原本线条柔和的眼睛此时被气得猩红一片,显出几分戾气,眼神里是满的溢出来的不爽和暴怒。胸膛上下起伏了半天,秦淮怒目圆睁,头发都要竖起来。
操他妈的,一帮傻逼。
秦淮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稍微有点不顺心的都会立刻发泄出来,管你是男的是女的,惹了老子就是不行。但他从来没有主动惹事的时候,要不是张强跟妹子追逐打闹,害他把饭都给翻了,他真的不会这么冲动。
人一饥饿就会不自觉的变得暴躁,秦淮不知道这话说的有没有道理,反正就算现在再摆一盒新饭,他也没胃口吃了。
那边的张强被人又踹又骂的也给整火了,推开两边看热闹的人,叫嚣着扑上来就要抡拳头,正在这时,一道有些高亢的女声突兀的响起,声音里满是不爽和恼怒,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你们…把饭扣我凳子上是他妈几个意思?”
秦淮扭头一看,刚下课就没了人影的尤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时正站在后门口,单手插着兜,眼镜后的眸子寒冰似的森冷,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不爽气息。脸色发白,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架势好像能把在场看热闹的人都吃了似的。
尤祁跨进后门,狠狠把自己放在椅背上的书包给扯了下来,检查一番,确定没有菜叶饭粒儿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残留,才把眼神重新看向众人:“谁整的。”
没人说话。
秦淮看着那摊饭,此时有一大半都撒在了尤祁凳子上,还有一点儿落在地上,他心里狠狠骂了句,刚想开口,一边的张强先说话了:“秦淮洒的,我都看见了,别他妈看我!”
秦淮不可置信的回过头:“你!你好意思?你先撞的我好不好!”
这人也太不要脸了,这种一上来就被人往身上扣屎盆子,还是一个怎么扣都不应该扣到自己身上的屎盆子的滋味儿,特别不好受。
要不是张强撞他,他能把饭扣人家凳子上?这能怪他?!虽然自己也有错,但是自己也没有一上来就推卸责任吧?
“谁撞你了,你傻逼吧,自己的错别他妈往别人身上…操!”张强话音未落,门面就被人狠狠抡了一拳,这一拳极重,顿时鼻血四溅,眼泪横飞。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立刻有人小声惊呼,但马上又回归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就见秦淮又飞起一脚,直直踹在了对方肚子上,力道极大,张强没站稳,竟然砰一声坐在了地上。
秦淮心下的火气快将他整个人都烤成焦炭,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快思想一步,先挥了拳头。
单纯的发泄怒火的方式,就是用裹着疾风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对手脸上。
张强顿时怂了,别看他平时跟尤祁挺硬气,还带着一帮男生女生嘲笑她的身材,背后传她坏话,那是因为他不怕尤祁。真碰上硬茬,这种人比谁软的都快。
尤祁拽了一下刘妍,冷声问:“怎么回事。”
刘妍被她冰冷的气息吓到,悄声道:“刚才张强和江如玲疯,把秦淮的饭碰洒了,洒你凳子上了。”
尤祁点头,还不忘礼貌的说声“谢谢”,然后抬脚朝张强座位走去。
张强喘着粗气,鼻下猩红一片,脸上表情坚毅愤慨,眼神却止不住心虚的四处飘忽。飘到秦淮身后,他突然大喊一声:“哎,你他妈干啥啊!”
众人回头,只见尤祁一脚踹开了秦淮的桌子,直接从缝隙中间挤到了张强的座位上,四下看了看,突然扬起手,猛的把张强的桌子给掀翻了。
“咣当!”一声巨响,铁腿儿桌子连带椅子轰然倒塌,那桌上的书本和桌堂里的杂物须臾之间散落一地。
尤祁冷冷的抬起头时,眼镜已经被摘掉,露出那双充斥着寒冰气息的双眼:“怎么着,打一架?”说着,极为随意的把手里的眼镜往身后一摔。
她对张强的怨气很大,特别大,只是一直找不到让她彻底爆发的点。张强每每挂着开玩笑的表情来讽刺侮辱她的时候,她只要稍微发作,就会被说“你怎么开不起玩笑呀”“太小气了吧”。
她从来没惹过任何人,她不明白张强这帮人凭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
一次两次的玩笑的确没什么,但是这种嘲弄和侮辱持续将近一年多,甚至连隔壁班的张强的好兄弟见了她都要调侃一句“大胸姐”。
凭什么呢?
就在刚才,就在刚才听到刘妍的一番话的时候,尤祁感觉挤压在身体内已久的怒气瞬间爆发了,就像久积洪水的河坝被打开了水闸,只需顷刻之间就能湮灭万物。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对张强展开了报复。
因为忍耐了,放纵了太久,憋闷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偏偏就在今天,在这一刻,狠狠地发泄!
“老子弄死你这小三儿!”张强捂着源源不断的鼻血,已经不敢再招惹秦淮,转战尤祁。
尤祁听到这话,身体狠狠就是一抖,早已僵硬冰冷的肌肉发狠的抽搐。
尤祁拖着凳子的手在忍不住颤抖,下一秒,那铁做的凳子已经被她使尽全力摔了出去!对,就是摔了出去,直直的砸在了张强挡在头前的手臂上,划出一道现眼的血痕。
“操.你妈的…操.你妈!”尤祁还嫌不够,失控的爆喊,狠狠一脚又把张强早已倒地的空桌子朝他踹了过去,举起凳子一下一下猛砸,泄愤似的,突如其来的狂躁,人们仿佛能看到她眼睛里的火焰,像猛兽的嘶吼。
尤祁有拿东西泄愤的毛病,真的气急了连自己的东西都说摔就摔说砸就砸。她不知自己是叛逆期还是怎样,总而言之尤祁的脾气只要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她想扑到张强身上狠狠地抡拳头,可又感觉太过突兀,尤祁心说,只要这家伙肯爬起来跳着脚打她,她绝对要抡得他亲妈都不认识他。
张强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也不管脸上横飞的鼻血,大喊一声“有病吧你”,撞开秦淮,爬起来冲到尤祁面前,扯她的头发。
尤祁一手抓住来人的手腕,一只手紧紧握拳,裹着呼呼的狂风就朝对方的鼻子焖去。
又是“彭!”一声巨响,那人本就鼻血横流的鼻子又被人补了一拳,被砸蒙了。紧接着尤祁又飞快的拽过自己被洒了饭食的铁凳子,高高的扬起胳膊就往人肉上抡。发丝凌乱,脸上表情狰狞,眼睛里迸发着凶狠的光。
小三。
她再次听到了这个恶心的字眼。
张强被那眼神吓得呆愣了一秒,铁凳早已呼呼生风的落了下来。张强慌忙抬手挡住,铁凳离他的脑袋只差了不到十五公分。
这时,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响了起来,语气里满是不痛不痒的味道,还带了些许热闹没看够的助威气势:“你们都别打了,别把新同学吓着…”说着,就来拉尤祁的衣角。
尤祁猛的甩开了江如玲的手,暴怒之下,看清来人时一句怒喝几乎脱口而出:“去你妈的,你在这装什么好人!”
一年前的事,她道歉,她解释,江如玲不信。不信也就算了,还在她背后屡屡造谣,污蔑她,诋毁她,枉她内心还一直心存愧疚,还渴望能和江如玲和好,放屁,都他妈是放屁!
她的确没有证据指出,这件事就是江如玲干的,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猜想是对的。只需要属于女生的第六感和一些简单的联想她就知道,江如玲变了,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尽管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可是,可是…
小三。
整个年级都传遍了,只有她傻逼似的被蒙在鼓里,恶心…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江如玲被她猛然的爆发给吓得不敢说话,心下窜起一阵恨意,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又觉得脸上烫得仿佛要爆炸。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她的脸色黑了又黑,终究压下了怒火。
而张强此时被尤祁那股不怕死的冲劲儿彻底吓怕了,恨恨的转身,一边跑一边喊:“我找老师去!”
尤祁的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刚想说一句:快他妈去吧,把你干的所有好事都好好说道说道,却听见秦淮在一旁开口,语气里还有未消的余愠:“你和女的在班级里撕疯,碰洒我的饭,你还挺有理呗?”
尤祁转头,几乎在那张俊帅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神色。只不过,秦淮的眼里只有愤怒的火焰,而她的眼里,却满是恨意。
他只是单纯的生气,单纯的打一架,单纯的坚持自己的道理。而不像她,是在借题发挥。
尤祁突然就觉得,自己和秦淮有点儿像,但又全然不一样。
张强推开人群,踉跄着跑出了门。
张强在班上有一堆狐朋狗友,此时他刚一跑走,人群短暂的骚动,散去后,就有几个人走过来帮他捡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尤祁放开脚底下踩着的书,也回去清理自己的地方。
初中生的怒火,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秦淮这会儿气也消了,看着尤祁一脸嫌恶的拿着卫生纸包起那些一口没动的饭菜,然后一趟一趟往垃圾桶跑,顿觉一阵不好意思,想帮忙,可是又没那个脸开口,就在一旁呆愣愣的杵着。
尤祁也没叫他,自始至终就一个人忙活。
等清理完了凳子和地上的狼藉,尤祁又拿拖布蘸了洗衣粉,把两人座位中间的地方狠狠地擦了擦,然后把拖布不管不顾往卫生角一甩,折返回来一屁股坐下了。
秦淮也跟着坐下,歪到了桌子上,二人沉默了好久,谁也没理谁。
尤祁平复了好半天的心情才堪堪控制住气得发抖的双手,再趴到桌子上准备睡觉时,却是被窗外的暴雨声给惊得清醒了。
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打架了,把对方本来就出血的鼻子差点打歪了,手臂上也被铁凳子划出痕迹了。被告王城那去了,王城会怎么样,他会找家长。
找家长了会怎样,尤壮会骂她,打她,不给她饭吃。她妈赵欣会哭,不停的失望的哭,也不会帮她说话,只会吼她,让她给张强家道歉。
然后呢?道歉吗?她被扣了一凳子饭还被骂小三,她要道歉吗?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吗?
尤祁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
窗外劈过一道厉雷,把暗沉阴郁的天空狠狠撕成两半。
尤祁没回头,但是听见了众人的惊呼声,她仿佛也看见了那乌云,那天空,在她的心尖尖儿上,被狠狠扯碎,撕烂,就像猛兽压抑许久后的嘶吼。
为什么那么冲动呢?现在是不是进退两难了呢?
她怕吗?她不怕。她只是不喜欢麻烦,不愿意听见老师家长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指责,不想理那些人看怪物看疯子的目光。
尤祁惨笑了一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胃又开始抽搐着泛起疼痛,她趴在桌上不动了。
掏出她唯一的宝贝——那只本子,随便挑了支有水儿的钢笔,刚要落笔写字的时候,却发现右手拳轮的部位都是血,还有几处划伤,现在还拔凉拔凉的,握笔都有点费劲。
但她没管。
“六月二十二号,打架了,挺爽。”
“不想回家。”
“为什么总是我?我错了。”
“别来教训我,恶心。闭嘴,别看我,滚,都他妈死…”
不知过了多久,王城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张强。他脸色阴沉的仿佛冻僵的石头,稍微动动五官都能听见碎裂声。
“尤祁,你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