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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休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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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陆公馆的后厨一派逢年过节的忙乱,又是杀鸡宰羊、烹鱼炖肉,又是时蔬鲜果,连陆祝江珍藏多年的剑南烧春都拿了出来,终于凑齐了满桌的美味佳肴。
毕竟中国人几千年来的传统,餐桌上可是联亲情、络人情的好地方。
二楼宴厅中摆了两桌,因属家宴,便也没讲究什么男女分桌。一桌是主人家并着几个得势的亲近,另一桌也是远近的亲戚,全都是陆太太这边的。
陆太太与陆祝江都是有年纪有地位的人,此刻却心甘情愿坐在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边,小心陪侍。
唐明梧被众人拥在中间,却似乎对这满桌的美味,以及陆祝江夫妇的殷勤布菜都不怎么上心,只偶尔夹两口菜吃。
唐家祖上本是西塘的富商,当初唐明梧的父亲唐智生出外从军,谁也没成想会成为割据一方的大军阀,现在唐明梧接了他老子的班,又将西塘建成了皖军的南大营,他们自然乐见其成,谁不想沾这个光!
以唐明梧现在在苏皖的地位,恐怕用“苏皖九省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陆太太心里的算盘打得精光:陆祝江的官职说不上小也说不上大,又没实权,这陆家往后在西塘的日子,还全靠她们唐家的这个侄子呢。
毕竟是亲的,唐明梧不至于不管她们,可若能亲上加亲,那是最好不过了......
想到这,陆太太在餐桌下用脚窝了窝女儿,又给她使了半天的眼色,却见陆以萱呆鹅似的只顾看着唐明梧傻笑,差点没气死。
她顺了顺气,凑出笑脸对陆以萱说:“你这丫头从小就爱粘着你表哥,小时候还天天嚷嚷着要嫁给你表哥呢,怎么,这会儿子你表哥回来了,你倒是哑了,怎么也不给你表哥夹些菜,再敬他一杯呢!”
陆以萱这才从唐明梧的绝世俊颜中苏醒,听了她母亲的话,便立刻站起倒了杯酒递过去,笑道:“我正要敬表哥呢,表哥如今回了西塘,我实在是高兴极了。我们又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时时见面......时时说话了......”说完,自己倒先羞得一脸红。
陆祝江佯装呵斥:“胡闹,现在你表哥可是咱们的司令,担负着百姓的身家性命,哪有时间天天陪你过家家、耍孩子气!”
旁人便都调笑道:“这也是他们表兄妹的感情好,才会这样玩闹!”
“两人青梅竹马的长大,怕是过一阵又能来做客了!”
陆太太也笑着说:“明梧可是我亲侄子,我见他天天公务那样忙不知有多心疼。我哥哥在徐州离得远,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
陆以萱还端着那杯酒,众人都心里装着面明镜,巴望着唐明梧的反应呢......
唐明梧听见这些言语倒没有一丝不悦,反而点点头,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好酒量!好酒量!”众人一片喝好!
陆太太细眼瞧了他那反应后简直满面喜色,这会再看唐明梧,那几乎是看女婿的眼神了......
桌席正是热闹的时候,管家张德不知何时弯腰摸了进来,凑到陆祝江身边小声禀告:“老爷、太太,四小姐回来了,姑爷也跟着呢,说是务必要见一见老爷和太太。”
陆祝江皱眉:“她们来干什么?”又看看这一圈子人,怒道,“现在哪有功夫,先让他们回去!”
陆太太坐在陆祝江旁边,也留心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惊讶,阿月自从嫁出去后,倒是实相地很少回来,即便回来也是找她姨娘,今天倒新鲜,连着那病秧子一起过来,还点名见她和老爷?
等张德正要出去打发了阿月,陆太太突然又叫住了他,说道:“好歹也不是外人,你去请他们进来吧。”
倒不是她有多待见阿月,而是向来心思多,几乎瞬间心里已生出了一番计较。
再去看那有一搭没一搭和满桌人说着场面话的唐明梧,听说昨晚两人见过了,她倒是后悔错过了那个场面。
以前护得那么厉害,现在说撂下就撂下了?
果然这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可以三妻四妾、在外面左拥右抱,可这女子若是嫁了别的男人,被别的男人碰过了,那便是破烂货了,之前再喜欢都不会再看一眼,只怕脏了眼!
正好那病秧子姑爷也一起来了,趁这机会再膈应膈应唐明梧,她也就能彻底放心了。之后再为她女儿谋划一番,还怕不成事?
过不了多会儿,张德便引了阿月和陈文安进来。
陆太太赶忙站起来说:“你们瞧她们夫妻多恩爱啊,正巧今日一起回来娘家串门,我想着也不是外人,便叫她们进来一块吃些。”
说着又让张德去加椅子,并一些碗筷、器具。
阿月没想到里面这么些客人,而唐明梧也坐在其中......
不过如今更让她不安的,是身边的丈夫陈文安!
当初成婚的时候,因一些事情让文安对陆家颇有意见,他本是清高文人,便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轻易踏入陆公馆。
直到病在床榻,被现实逼得褪去了一身傲骨,虽知道阿月几次回陆家找她姨娘借钱,却无可奈何,只能暗地里羞愧内疚。
这次陈文安竟然主动提出和她一起来陆宅,她总觉得惴惴不安,又不能十分说明。
陈文安态度平和地谢过了太太,只说并不用招待,将事情说清楚后,他立刻就走。
陆以萱忍不住插嘴讽刺:“说什么事啊?是昨晚上没要到钱,又来要了吧!可真够不要脸的!”
陆祝江也皱起眉头,训斥道:“没见到家里有客人么,无论什么事,都之后再说。”
陈文安却不为所动,从袖口缓缓掏出了一份叠好的纸张:“请岳丈大人过目!”
陆祝江满脸不悦,却还是从张德手中接过,急急地翻开一看,那整张脸似乎都变了色,嘴角的肌肉也都颤了起来......
过了一刻,他将那纸啪一声拍在了饭桌上:“混账!”
这一掌桌子也颤了三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站在唐明梧身后的林池哼了一声:“司令百忙之中来尊府赴宴,陆副司长就是这么待客的么敢在谁面前拍桌子呢!”
陆祝江这才想起这桌上坐着谁呢,对上正斜眼瞧他的唐明梧,赶忙诚惶诚恐地弯腰赔罪:“贤侄莫怪,是我唐突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实在是愤怒难忍。我这就让人赶他们出去,免得他们在这里撒野、胡闹!”
唐明梧却十分客气,撇了眼那张纸:“姑父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既然咱们是一家人那就不该说两家话。什么事值得生这么大的气,摊出来说一说,大家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这......”毕竟是家丑,陆祝江犹豫吞吐,但是唐明梧都那样说了,藏着掖着又下他面子,只好将东西递了过去。
唐明梧根骨分明的手指,轻轻夹住纸张一角,像在细致的吃西餐,每一个动作彰显了优雅与教养,他粗粗览了一下,突然笑出声来。
而后一字一句念到:“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年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陆氏天命刑兄克夫,自来三年致家道衰败,且无所出,蒙羞祖上。情愿就此送还,各不相干。”
这竟是一份休书......
两桌人立刻都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了起来......
然而对这些话最震惊的却不是别人,而是阿月。
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想到,也没想过,丈夫这次和她一起回娘家,竟然是为了要休妻!
“文......文安......你要休了我?”她声音颤抖,艰难地转过脸去看他,然而此刻的陈文安神情淡漠,往日的一片柔情已全然不见。
陆太太也吃了一惊,好不容易送出去的丧门星,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可碍于客人都在场,只好压着脾气说:“小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怎么就非要休妻了,德叔你先把四小姐和四姑爷送出去,现在府里有贵客,等闲出空来再说。”
陈文安却不走,坚持道:“不用了,休书和人我已经送过来了,我这就离开。”
“你给我站住!”陆祝江气的说不出话来。“我陆祝江好歹在西塘也有些脸面,我嫁出去的女儿岂会容你退回来?我以后还能出见人么!找人把他给我摁住!”
陈文安却是油盐不进:“休妻的理由我已在休书中说明白,我陈家虽然落魄,祖上也曾是书香门第,不论是谁家的女儿,既然嫁到我家,要休要弃是我家的自由,就算您是马政司的副司长,也不能胁迫。”
他看了眼唐明梧,病弱的身体却似有浩然正气:“更何况咱们西塘的司令也在这儿,难道前几日颁布的法令都是空头白话,司令的姑母家便可以任意胁迫良民么?那也太让苏皖九省的平民百姓们寒心了!。”
陆祝江看了一眼唐明梧,吞吐着说:“这......”
唐明梧倒是佩服他的勇气,还拍了几下为他鼓掌:“陈老师的身子虽然不如四年前,但我看这嘴和脑子倒长进了不少。说出来的话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不过我听着倒是有些道理、也顺耳多了。”
陈文安只道了一声:“既如此,那我告辞。”便要往外走。
然而阿月却挡在了他面前,不知何时已经淌满了泪水,哽咽着:“文安,你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陈文安却只别过脸:“我本来不信你天生不详的命格。可我以前身体康健,娶你进门一年后便卧病在床,现在连文达也被人剁下手指,落下了终身残疾,现在我不得不信了。”
陆月却抓着他的袖子不放:“你是说你的病,文达去赌钱......都是因为我么?你不是说过......那些都是迷信愚昧,你从来不相信的。你不是说等你好了,还要带我去西塘外长些见识么?”
陈文安却不再答了,狠心地推开她,踉踉跄跄走了。
好不容易送出的丧门星又被退回来,陆太太心里憋着火,冷声吩咐道:“去将四小姐带出去,这事日后还要再计较,被人休了送回来,还有什么脸哭,让人看了心烦!”
回头看看这场热闹的宴席,真是平白被搅了局!
饭桌上的亲友们白白看了一场戏,都在暗暗地打着眼色,气氛静地诡异。
陆祝江和陆太太都赶忙赔笑说:“让大家看笑话了,大家继续好吃好喝,多夹些菜吃。”
陆太太又向唐明梧赔罪:“明梧,是姑母招待不周了,别让这样的丑事坏了咱们的兴致~”
唐明梧的心情反倒比之前要好得多,举起一杯酒敬向她,笑得畅快:“姑母太见外了,亏得这样有意思的宴席,才真是有兴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