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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灾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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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阴绵几日的西塘突然放晴,一派风轻云淡的祥和。
周姨娘的丫头小桃一早便送来了东西,一方丝绢中包着几张金额不等的纸币,还有一对如意流苏坠子,一只点翠银钗。
另有一个包袱,内里是十几个精巧的绣帕。
小桃说:“姨娘昨晚没见着你,懊恼了一夜,今早便赶紧让我送来了这些,顺便让我看看姑爷,说是姑爷的病一定要好好治,决不能停药的。这些钱你先用着,等过一阵她再送些来。那些帕子是姨娘闲暇时绣的,你拿去换些钱,先应了急。”
阿月摸着绣帕上精美绚丽的凤穿牡丹纹路,只感觉烫手的厉害,几欲滴下泪来。
她姨娘平日在陆宅的境遇并没有多好,却满心的只想着她、念着她。
她将钱留下,又将坠子和银钗装了回去,塞给小桃:“这东西是外租母留给姨娘的,你给姨娘带回去吧。
小桃执意不肯,回道:“姨娘说了,这些东西本就是要留给你的,且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小姐先拿钱给姑爷治好病,以后再赎回来就是了。”
阿月听她这样说,只好收了下来,又带她去探视陈文安一番。
陈文安也知道小桃的来意,他本是清洁孤高的读书人,可百无一用是书生,而他还是个病秧子书生,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并不多言。
本想留小桃多说会子话,小桃却着急回去,只说:“趁家里准备明日办客忙乱才出来的,若是被太太发现,姨娘那边也会有麻烦的。”
下半晌,阿月让文慧去请了大夫。大夫诊了脉,却只是沉默不语。
到了外头堂屋才肯说明:“这痨病能治好的本也没有几个,吃再多的药也不过是拖延。我看他这病又加重了几分,怕熬不过半年,若我说这药也不便宜,您看......”
文慧一听立刻急了,拉着那大夫便大声吼叫起来:“你说我大哥要死了?你算什么大夫,连个病人都治不好!我大哥是国文老师,过几个月还要去教书呢!”
阿月怕屋里的陈文安听到,只得将她拉到一旁安抚。
又对那大夫说:“请您开些药,不论多少钱,我们都是要治的。”
那大夫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便拿了钱,随我去取药吧。”
阿月刚要去取钱,突然听到巷子外一串杂沓的脚步声和吵闹声,而后又听”咣当“一声,院门竟然直接被踹了开。
十几个穿着白汗衫、短脚裤的男子,分两队齐溜溜跑了进来,每个都拿着碗口粗的木棍,见着东西就砸,见着屋子就翻。
阿月与陈文慧都被震住了,又害怕又慌乱,问他们是谁,那些人却只顾打家劫舍,根本不搭理她俩,很快便翻进了陈文安的屋子。
陈文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艰难地坐起身来,咳嗽不止,阿月只能挡在床榻前,生怕他们乱来。
“你们是谁?光天化日打家劫舍,还有没有王法!”陈文安捂着胸口道。
只听为首的一个人笑道:“王法?清朝都灭了,谁还管什么王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有也管不着我们!”
说完挥挥手,两个手下将一个人押了进来,推在地上。
阿月一看,竟然是失踪了几日的陈文达。
陈家父母早逝,留下了兄妹三人,老大陈文安一心寒窗苦读,为人正直忠厚,只可惜身体不好。老二陈文达却是个偷机耍滑的性子,不仅早早辍学,更是三两日不着家,在四处胡混。
本以为这次也同往常一样,过几日他没钱了便会回来,没想到终于惹出了事!
陈文慧见陈文达被打得伤痕累累,吓得蹲下身去查看:“二哥,你怎么样?”又瞪着那些人哭喊道:“我二哥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怎么能将他打成这样!”
陈文达只顾诶呦喊疼......
领头的那人哼了一声:“我是大元赌场的顾老四,陈文达昨日在我们赌坊里借了五百块大洋,输了钱却想偷偷地跑了。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大元的名头、我顾老四的名头,欠了我们的钱,任他是皇帝老子也得乖乖给我还上!”
他们将屋子全搜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早上周姨娘刚送来的买药钱和那两件孤零零的首饰。
顾老四清点了两遍,揣进兜里,说道:“这些就算抵了100块。”
又说:“今天我们虽然把人给你们带回来了,但是道上的规矩不能破。”
他给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手脚利落地架起陈文达,将他的手按在了桌面上。
那一刀干净利落,根本来不及阻挡,陈文安的一根小指已经被切了下来。
只听“啊~”的一声,陈文达便哀嚎了起来......
陈文慧和阿月也都是目瞪口呆,吓得魂不附体,再看一看陈文安,因为病弱气虚,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阿月顾不得别的,扑到陈文安身边:“文安......文安......你不要吓我......”
陈家一家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顾老四让人将那手指头收起来,丝毫不为所动:“剩下的四百块,我们后日来取,若没有,便再取他下一根手指头!”
“对了,我劝你们不要逃,更不要想着去告到警察厅,不然可就不止是手指头的事儿了!”
......
等陈文安醒过来的时候,顾老四已经带人走了。
陈文慧在给陈文达包扎伤口,陈文达一边哭爹喊娘地叫唤,一边破口大骂:“都是在外面混的,我陈文达也有面子的人!不过一日运气差,这些人竟不顾江湖道义,等我找我那些朋友,再去翻了盘子,非把他顾老四的整只手都剁下来不可!”
陈文慧则一边哭,一边骂:“你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好东西,只会转圈坑人,他们撺掇着你去赌钱,你输了钱他们到哪去了?还说什么面子!你这会子还想着赌呢,咱们家哪有四百块,等后日顾老四把你的手指都切了,看你还赌不赌!”
陈文达嚷道:“大嫂可是陆家的女儿,让她明天去陆公馆要去!她们家的女儿吃我们家、喝我们家的,却是个丧门星、害人精!把我好好的大哥都快克死了,不让她们家偿命就是便宜她们陆家了!要点钱凭什么不给!”
那陈文慧听他这么说,也不管不顾地跑进陈文安屋里,冲正喂水的阿月大声说:“后日若拿不出钱来我二哥可怎么办,是你把我大哥克成这样,陆家可不能不管!”
阿月则是沉默......
陈文慧哭着推她:“你倒是说话啊!”
阿月低着头,声音低弱:“我可以回陆家去要......可是太太不会给我......”
陈文慧便道:“你个害人精,害我大哥又害我二哥,我们一家被你害的这样惨,让你家拿出几个臭钱都不成!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一直沉默地陈文安,突然大吼了一声:“别说了!”
陈文慧从没见过她大哥发这样大的火,又见他吼完之后,捂着胸口咳嗽,直咳地浑身都在颤抖,便害怕地闭了嘴。
等陈文安终于喘匀了气,他看了一眼阿月和陈文慧,眼中的神情难懂,最后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明日,我和阿月一起去陆家。”
说完,便艰难地翻了个身,只留了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