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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论人伤鬼病 ...

  •   茹毛饮血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作为开化的人类,我们有火。
      对于东方不败,煮熟了的血,是好东西。
      东方不败是来石室闭关练功的,虽则吃食上是糙了点,但有足够的水和干粮,石室角隅就屯了一尊铜缶,足有半人高,水还算满,铜缶边还弃了几个空瘪的水囊。
      我倒了黑陶灯碗里的油和灯芯,再舀些水洗净灯碗。
      兔子被我闷死,脖颈处一堆棕色的毛,我身后是昏倒在栏杆床上的东方不败,他呼吸很弱,弱得像叶底轻擦而过的细风。
      我着实有些为难,难道真让他茹毛饮血吗?
      拿起东方不败脚边的那把匕首,它仍是鲜血淋漓。
      微叹,又舀了些水,洗干净了那把匕首。
      血干了,凝结成块,我不得不动手擦掉那些粘附在匕首上的血块。
      一想到血是从哪里来的,心里就觉颇为怪异。
      这把匕首,被东方不败拿来自宫,又被我拿来割了山兔的脖子。
      如果东方不败醒来得知,如果他能看见我,恐怕睁眼后,首先会挥掌把我拍上墙,然后把这匕首磨成铁粉,将我俩挫骨扬灰。
      我掐着东方不败的下颌,一手端着盛了熟兔血的黑陶灯碗。
      东方不败被我掐得张了嘴,面色苍白如纸,几缕被汗濡湿的发丝黏在耳侧,睫毛微往上翘,整个人像被困锁在了画卷中,从他身上悄然滑过的分分秒秒也停滞着。
      我往东方不败嘴里灌煮熟了的兔血,两手生硬得如同给漏斗倒水。
      庆幸他没有突然醒来,也庆幸不用狗血地嘴对嘴喂。
      虽则,东方不败眉眼漂亮,但终究还是个男人。
      我垂眼,望了望他身下,被血染得深红的下裙。
      还是个敢自宫的男人。
      对别人有十分的狠,也不代表能对自己有一分的狠,东方不败是真狠到我不敢出声。
      对东方不败,我极其佩服,发自内心的佩服。
      接连给这个我佩服的男人灌了好几碗暖兔血,称不上喂。
      以前听外公说,古时乡下穷,村妇若遇着产难,又侥幸得回一条命,虽买不起贵价的补药,但可以喊自家汉子,上山抓一只兔,割了脖子,流出来的血煮熟了吃,既能解胎中热毒,也能补血活血。
      我没指望东方不败能立即醒,也不希望他醒来后会看见我,我懒,也怕麻烦。
      东方不败是个很省心的病人,不吵不闹,我坐在栏杆床边上发呆,氧气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山洞很静,只有东方不败微弱如蝉翼扇动的呼吸声。
      天色由白转黯,先是映上晖红,一点朱砂挥就,也不知道又坐了多久,似有神仙批命簿的笔尖滴落了墨,这一点墨渗入了夕阳,越来越浓,直至墨全然侵袭了山洞外的天空。
      夕阳红阵亡,夜的墨色沾染至脚边。
      我复点起灯,烛光柔软,轻滑如绸缎,铺在东方不败身上。
      我突然想起些什么,伸手在东方不败额上,山风挥发尽了他额上的汗,我拿手背碰了碰,仍觉不出什么。
      奇怪得很,我虽是鬼,身上也很是幽冷,却可触碰物件,但已无触觉。
      床脚边有一个木箱,叠放了东方不败的薄衣衫,件件黑白灰青,尽是寡淡色调。
      说来也是尴尬,初始那几天,有时夜里挨着山壁醒来,会瞧见东方不败在更换衣衫,他这人怪得很,虽在石室里没法洗漱,但会坚持每日换上干净的衣裳。
      这姑且的爱洁,和他粗糙的络腮胡,极是不衬。
      拿了几件衣衫,铺展开来,一层一层地搭在东方不败身上,他之前练功呕血,现在还有伤,体弱,若夜里着了凉,那就麻烦了,我不喜欢麻烦。
      许是昼日里头那几碗兔血起了效用,东方不败虽还气息微弱,但已算平稳。
      我给他灌了白天里取的蜂蜜,当作填肚的吃食。
      东方不败的下颌蓄了胡须,我拿手掐着,指腹下是他的胡须,挠着痒,像抓了一手毛。
      背靠栏杆床,脑勺后就是东方不败,他一动不动地平躺着,我也一动不动地伸腿坐着。
      我睡得没意识前,在思索,要不要刮去东方不败的胡子。
      一泓又一泓晕开的灯光里,清凉静默的眉眼,如在水面上,晚风飘,东方不败的眉眼也摇摇晃晃。
      要不要刮去胡子......
      夜黑了。
      .
      寒光,冷冽。
      醒来,睁开了眼。
      仍是半夜。
      清凉的石壁上,依稀一个人影,烛焰燃烧,似灼焦出乌黑的轮廓。
      我瞳眸猛地一缩。
      一个人影!
      我强作镇定地抬头。
      眼前,东方不败衣衫整齐,劲竹似地立着,身骨挺拔,瞧不出有伤势。
      他一手持着剑,剑尖冷光熠熠,直指我喉咙。
      东方不败的眼神没有点愤怒的踪迹,只是冰冷,冷地像铺天盖地而来的雪。
      “一般人,上不来这石室。”他缓缓启口道。
      全然没有挥刀自宫时的弱态,那个雨夜里他倏忽而过的无助,仿佛是我作了一个有关于东方不败这个人的梦境,他绝望的声与色,犹如镜花水月。
      我张了张嘴,呼出了些空气,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看着东方不败的面色,苍冷透白,唇边上血色淡得几不可见。
      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嘶哑,干涩。
      他还很虚弱,他杀不了我,我已经死了。
      我安抚自己,默念了一句又一句。
      东方不败没有立刻挥剑杀我,反而看着我醒来,定有他的原因。
      我抓起离我喉结只有一毫之差的剑,手甫搭上剑,东方不败就皱起了眉。
      他没有阻止我,我勉强壮胆,挪动着身体,主动将脖子往剑上凑。
      铁剑刺透了我的喉咙,分毫不差,一寸一寸地贴紧大动脉,穿针引线似地滑过。
      我没有站起身,仰头看着东方不败,让他用压迫的视角,一丝一缕地包裹住缩在床脚的我,企图暗示他,我没有危害性。
      东方不败斜挑着眉,冷眼看我做出常人自取灭亡的举动。
      直至剑尖滑过我后颈耸立的寒毛,连一滴血也不曾坠落在地。
      东方不败的剑,只是像戳刺空气似的,寂静无声地穿过。
      一般人确实上不来这崖壁半腰处的石室,这个东方不败和我共同身处的石室。
      但,我根本算不上人。
      我直视东方不败,目光碰撞的一瞬间,仿佛遁入了望不尽底的隧道。
      “我是鬼。”我动了动嘴角,生硬地扯出笑容。
      东方不败神色漠然,我就像一堆死物,毫无遮掩地在他目光下低伏。
      恐怕,他在我睡着时,已经亲手用剑试探过了。
      我压下心中的反感,又摆弄出个自觉亲切和蔼的笑容。
      东方不败奈何不了我,他没有进一步动作,我知道他在等我解释。
      为什么我会在他闭关的山洞出现?
      为什么我会在他自宫后出现?
      这两样,都足以让眼前这个冷厉的人对我下杀手,尤其是后者,我相信,如果东方不败做得到,他定会将我油煎火烤,千刀万剐。
      “我......大概是被马车撞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去投胎,反正......醒来后一睁眼就在这个石室里了,然后...就看见你晕倒在床上,我看你浑身是血,就下崖抓了兔子,还拿了个蜂巢,你看......床边那个灯碗,就是我用来给你灌兔血和蜂蜜的......”
      一字一句地耐心解释。
      多日不言不语,我的声音有些枯哑,也有些不习惯,还能听到自己与人说话。
      骗他自己是在他昏迷后才来到石室,没提目睹了东方不败自宫,那一幕,就当作已经溺死在心底。
      我在镜外旁观,看过了,那面镜就从手中坠落,镜中种种,也纷然破碎。
      “你杀不了我的。”
      我强调,手还抓着东方不败的剑。
      虽然,不知道东方不败为什么会看得见我了,但我只能笃定,他奈何不了我,身为鬼,成了我面对东方不败的惟一资本。
      东方不败侧了侧头,眯着眼打量我身上的衣裳。
      白色字母t恤,亚麻色的直腿长裤,现代人的普通装束,我心里略有些忐忑。
      东方不败俯视着我,移开了剑,剑尖缓缓地延着我的t恤,在褶皱上游移。
      他面无表情地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杀你?”
      胡说。
      他的剑,分明想直接戳进我胸腔,雕花镂金似的,在我的血肉上划开一道道沟壑。
      剑尖贴着我的皮肤游移,偏偏又拿捏好分寸,没有戳进皮肉。
      我寒毛耸立,希望东方不败能立刻昏迷。
      东方不败气息微弱,飞絮似地在空中浮游,他轻声问,“你说,我为什么会想杀你?”
      我禁不住一哆嗦,躲开他的剑,忙不迭地向山洞入口飘去。
      洞口外就是深崖万丈云海。
      “站住!”东方不败喝道。
      这一喝,耗去了他身上大半的气力。
      我双手颤抖,悬浮在洞口处,背对着东方不败,却仿佛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一缕一缕地撩过我的背,引起根根神经的颤栗。
      东方不败压抑着声音,“你听好了,如果你敢逃,踏出这一壁山崖十步范围之外,我日月神教教众三万,我定会遣人寻一通晓法术者,将你日夜诅咒,割手断足,受尽锥心刺骨之痛,日日夜夜,一寸血、一寸肉地凌迟至你可投胎的那一刻。”
      他慢慢地说,我也慢慢地听,如堕寒潭。
      这人,不止有伤,还有病吧!
      就因为我照顾了他,而没有下手害他,他就笃定了鬼不可杀人吗?
      我心头发颤,东方不败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血液泛上喉咙的声音。
      身后,冷然地,东方不败命令道:“现在,你可以下崖了。”
      我迫不及待地纵身飘下。
      夜雾笼罩了全身,我闭起眼,把下一刻便无力跌坐落地的东方不败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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